第6章
如今,那個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就在觸手可及處,倪霽卻一下喪失了用語言描述她的能力,就好似那滾滾青袍遮住了她的神思一般。 也許,是她自己對遠春君這三個字想得太多了。 ------------------------------------- 翌日 不問天上,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彌漫的晨霧正慢慢散去。 聞世芳一如既往倚在不驚遒勁的枝干上,手里是一支長長的玉簡。 里面已經是滿滿當當的了。 按理說,云棲上也會有這么一支玉簡,甚至不止一只,但也許,盡數損毀在了那場大劫中。 樹蔭濃密,再強盛的日光投下來也不過只是游曳的星星斑點。 不問天全境皆在她的掌控下,那個人的存在明顯得像是一輪驕陽,完全不容忽視。 風聲中劍嘯聲凜冽。她反手收回玉簡,站起身,腳下如雨珠入水般蕩開漣漪,轉身便是倪霽的屋子邊。 劍勢極盛處,似雪劍光如雷似電,最終如九天銀河般鋪陳開來,極緩極慢,劍尖的一點碧色卻不停留。 隨著劍客手腕一翻,劍尖由下而上,圓融地劃過半道圓,在隱約的松濤聲中,見月一路向前,招式如風入松,繁雜而不凌亂,又如百川歸海,宏大而不喧囂,最終,輕輕一定,如落葉觸地,輕巧歸一。 倪霽深吸一口氣,收了劍,微微轉身,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著聞世芳,鎮定的神色里透著一絲忐忑。 遠處,青衣人緩步而來,最終停在三丈開外。 年輕的劍客恍然發覺,聞世芳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極其有神,只是此時此刻卻好像透過她望著另一個人。 二十年前,杏花洲還是上一任謝家家主謝融執掌。云棲、聽云、觀海三座浮島仍舊高懸,每到千秋桂子盛放的時節,浮島上十里桂廊一片煌煌金色,清甜的香氣會繚繞到近乎難以忍受的程度,那是一派氣勢非凡的繁盛之景。 修真界時不時有些小亂子,但已經算太平了。 那一年,三浮島上剛剛舉行過一場盛大的婚宴,在云州斗了百年的倪家和黃家借著倪蘊和黃修遠的婚事重修舊好。不久后又是四年一屆的中陸城落花詩會,閑來無事的青年才子們或是為了家族宗門的名聲,或是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怎么都要在小小杏花洲上爭一爭風頭。 那時,謝天影、倪涯、聞世芳和吳萍得了個瀟湘四杰的名號,在杏花洲也呆了很久,距離她們第一次見面更是過了許多年。 她們都知道,倪涯在琢磨一套新劍法。 “懷夢,你看這次怎么樣?”一襲白衣的少女收劍轉身,袖口云紋飛卷,明亮的聲音穿過重重禁制傳來。 繁盛杏樹下,擺著一張檀木雕花美人塌,每一處花紋都是一座小型的法陣,顯然金貴至極。 塌前又是一張凍石圓桌,桌上是一碟桂花糕和一壺桂花釀。 人稱煙霞客的倪涯出身云州三島,對桂花這種碎金似的小東西有種謎一般的熱愛。那時的謝夫人——謝天影的母親,也因此特意多招了一位云州的廚子。 在杏花洲呆久了,聞世芳也不免沾染上了些世家習氣,原本隨意的青衣在謝夫人的幾番推薦下變成了一身月白羽衣,看起來確實多了點清貴樣,若是不提,誰也猜不到她出身于三千里外、霧海深處的一處小島。 說實話,她覺得很好。但倪涯要的不是這個,而是建議。 那時的她剛剛出關,一出關就被倪涯拉去了杏林——那套新的劍法已經有了雛形。 “我又不是劍修,你就不怕我瞎說?” 倪涯笑起來,大步流星走到塌前,端起茶盞一口干了,里面盛的卻不是茶,而是淡酒。 “你會么?” 她打趣般的看向聞世芳,說道:“你的神魂可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強盛,近水樓臺先得月,我不問你問誰?難不成還去請個南華道人卜一卦么?” 她稍一停頓,又不懷好意地一笑,佯裝嗔怒道:“你這自謙未免太過了,若是不愿意,大可直說?!?/br> 聞世芳無奈地笑了笑。 她思量片刻說道:“草草觀之,最后一式的收尾太快了,沒有收束,承接得似乎也有些潦草?!?/br> “唔,有理?!?/br> 倪涯一琢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琢磨著比劃起來。 “別練啦!”一個極活潑的聲音遙遙傳來,一道碧影劃過天際,一位綠衣少女,腰間垂著一只斑駁褪色的銅鈴。 “棲瓊,懷夢,怎得還不走?謝夫人都在催了!” “…不去?!蹦哐捏E然驚醒,無趣地撇了撇嘴。 “去吧,你可是重頭戲呢!”吳萍大笑起來,銅鈴不由得碰撞起來,卻一點聲響也無。 聞世芳也不由得笑彎了眼。 這一次的落花詩會,謝夫人頗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黃夫人更是已經放下話,要給倪涯覓一位才貌雙全的小郎君。 “去吧,再不去,倪夫人怕是要親自來了?!?/br> 青衣少女木著臉收劍入鞘,“那走吧!” 杏花洲背靠蒼山,流經蒼山的青川被杏花洲阻遏,分成了兩道,一道貫穿中陸城朝青州流去,另一道則貼著蒼山腳,彎彎繞繞地奔向霧海。 那時正是春末,岸邊芳草連天,鷗鷺長鳴,杏花開得紛紛揚揚,如遲來之雪一般,而謝家引以為傲的忘歸正是開得最盛大的時候,雪青色的花瓣就如仙人不慎灑落的色料一般,夾雜在滿目雪白中奪目得令人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