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寧涼對他一直恪守師尊的本分，就算失去理智，也不會做出超越師徒之間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氣, 才顫聲道：“能不能，扶我起來，讓我……看看他？”

    洛岐的手指微微在她手臂上收緊，但還是將她扶了起來，雙手扶著她的肩膀，讓她能夠勉強支撐著身體。

    寧涼抬起頭, 看著神王站在墨蘅君身邊，他還是沒有蘇醒, 可是洛水的力量卻以rou眼可見的形態, 涌向他。

    天空中一條璀璨的光帶, 是星輝形成的河流。

    歷經六百年, 他們終于再次回到主人身上。

    神王緩緩將目光轉向寧涼，他眼神復雜，最終感慨道：“他沒有看錯你, 你和邪神確實是不一樣的, 你為六界的犧牲, 我不會忘記?！?/br>
    寧涼輕笑出聲，輕輕搖頭：“我沒那么高尚，我不是為了六界，我只是為了他?！?/br>
    神王久久地看著她，道：“寧涼, 既然是為了他, 那你記住，從今往后, 這世上只有戰神墨蘅君，沒有墨云笙了?！?/br>
    寧涼呆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有理解神王話中的意思。

    神王道：“這六百年塵世之苦，是他注定要經歷的一場劫難，我不僅身為神王，還作為一名父親，已不想再看見他繼續沉淪苦海，你若當真感激六百年前他為你跳入忘川河的恩情，就放過他吧?！?/br>
    寧涼心中一陣絞痛，是‘夫妻之契’在作祟。

    比天譴留下的傷還痛。

    神王看見她的沉默，似是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你當年冒名妖族公主進入洛水神府，是和邪神計劃好的一場陰謀，此事，他一直知道，但既然他不追究，朕也不追究。妖神，自此之后，望你能如他所愿，光明坦蕩，無愧于心?！?/br>
    說完之后，神王帶上昏迷的墨蘅君，準備離開。

    “等等……”寧涼祈求道，“讓我再看他一眼……”

    神王回頭看了看她，閉上眼睛，輕輕一揮衣袖，一陣刺眼光芒中，他和墨蘅君慢慢消失。

    寧涼想追上去。

    地面上的洛水河神掀起一片巨浪，擋在寧涼面前。

    寧涼怔怔地看著天空，巨浪遮住她的視線，她根本看不見墨蘅君的身影。

    河神在她面前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妖神，后會有期?！?/br>
    河神消失之后，寧涼站在廣袤的冰原之中，面對著湯湯流淌的洛水，微風拂起了長發。

    她來到洛水是為了救墨云笙，現在算是成功救了他，可她好像失去了什么。

    “回去了嗎？”身后的洛岐安靜地等了一會兒之后，才問。

    寧涼點點頭，緩緩轉身道：“回，可是我……”

    洛岐嘆息一聲，認命地背著她蹲下去：“上來吧?！?/br>
    寧涼不好意思地問：“你今天掉進洛水里，沒有受傷吧？”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那么笨嗎？”

    寧涼：……

    她看著他的背影，只想一腳踹上去。

    不過，眼下也只能指望他了。

    她怕到他背上，嘴巴上還裝模作樣客氣地說：“那辛苦你了，你要是背不動了，一定要告訴我，不用勉強自己?！?/br>
    洛岐背著她站起來，慢慢沿著洛水往下走。

    “你可以御劍，這么走，要走到什么時候??？”

    “你都知道我掉進洛水了，要是還能御劍，還用你說？”

    “那你剛剛還說我笨？”

    洛岐深吸一口氣：“你本來就很笨?！?/br>
    寧涼忍了又忍，要不是她現在剛受了天譴，只能靠他背著才能回去，她不僅要和他吵一架，還要和他打一架。

    她現在實在沒有力氣了，只能靠在他肩膀上，慢慢閉上眼睛。

    “我……想睡一會兒，要是到了，你就……喊醒我……”

    “嗯?！?/br>
    “謝謝你?！?/br>
    洛岐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了一句：“笨蛋?！?/br>
    .

    寧涼在洛岐背上，又夢見她和墨蘅君在洛水之畔的琉璃亭中，締結‘夫妻之契’。

    兩人的魂魄交融在一起，讓她心底輕輕一顫。

    “‘夫妻之契’，你愿意嗎？”

    寧涼看著他的臉，還沒有回答，他的身影忽然離自己越來越遠，像隔著一層迷霧，讓她再也抓不到。

    “阿蘅——！”

    她在夢中不斷喊著他，卻再也無法靠近他。

    他遠遠地站在迷霧之后，一雙冷漠的眼眸，像亙古寂滅的冰雪，沒有一絲感情。

    寧涼驀地睜開眼睛。

    窗外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她微微瞇了一下眼睛，枕頭邊‘蛄蛹蛄蛹’，一個黑色的小龍腦袋鉆出來，緋紅的眼眸驚喜地看著她。

    “小擰巴！”

    寧涼抬起手，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殷隕馬上改口，依戀地蹭了一下她的臉：“小涼?！?/br>
    他的龍角冰冰涼涼的，蹭著他的臉剛好讓她很舒服。

    “師尊醒了?！币竽钛厝岬亻_口，“阿隕，師尊傷得很重，你不要淘氣?！?/br>
    殷隕乖乖地盤在她枕頭邊，腦袋擱在自己身上，眼巴巴地看著她。

    “我沒事?！睂帥鲎旖沁吅貌蝗菀谞科鹨荒ㄐ?。

    “受了天譴，怎么會沒事？”殷念雪看著她纏滿紗布的身體，眼圈微微一紅，“可惜我沒有墨師弟那樣精湛的醫術，師尊的傷，要慢慢才能養好了?！?/br>
    提起墨云笙，寧涼心中一陣悶痛。

    但她還是笑著說：“放心，天云宗沒什么事要我cao心，我很快就能痊愈，對于，洛岐的傷怎么樣了？”

    殷念雪道：“小師弟沒什么大礙，只是一些皮外傷?！?/br>
    “那就好?！?/br>
    “大師兄一直想見師尊，這七天，他來了好幾次了?！币竽钛┆q豫著說。

    “我昏迷了七天？”

    殷念雪點點頭：“小師弟把師尊帶回來時，師尊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幸好大師兄身上還有些續命的丹藥，但這七天里，師尊的傷勢也很危險，好幾次都在鬼門關了?！?/br>
    寧涼勉強一笑：“還好我在鬼界有人脈，白鬼王是我的好朋友，他一定不會讓他哥哥收了我?！?/br>
    “嗯，黑鬼王也來過兩次?！币竽钛┬χf，“多虧有她，師尊才轉危為安?！?/br>
    寧涼一怔，他萬萬沒有想到，在她沒有請求的情況下，黑鬼王會主動救她。

    “等我好了，一定要多謝他了?！?/br>
    殷念雪問：“那大師兄……”

    “叫他來吧?！?/br>
    殷念雪連忙起身，出去讓人把蕭沉陌帶來。

    寧涼已經坐起來，自己套上了一件雪白外袍，長發披散在后背，襯得一張臉蒼白消瘦。

    蕭沉陌進來時，看見她這副樣子，微微一怔，他俊朗的眉目皺起。

    殷念雪對殷隕招了招手，抱起黑龍走了出去。

    “你食言了?！笔挸聊暗椭^，低沉開口。

    寧涼道：“他沒有死，他……”

    “我知道，洛水神府重新開啟，我已受到父神召喚?！?/br>
    寧涼不解地說：“那怎么算食言？”

    蕭沉陌慘然一笑：“也許是我要求太多了，這么多年，我既希望墨蘅君重新成為戰神，守護六界，又希望他還是墨云笙，不用背負任何重任?！?/br>
    寧涼有些茫然，她想起神王所說：從今往后，這世上只有戰神墨蘅君，沒有墨云笙了。

    “墨蘅君這六百年的浩劫，亦是六界的浩劫，這一切因情而起，父神和眾神，都不會希望墨蘅君再生情念?！?/br>
    寧涼眉心蹙起：“就算是神王，也不能干涉他的情念，否則他豈不是如同傀儡一般？”

    “可是，墨蘅君原本就沒有情根?！笔挸聊暗?，“他是星輝中誕生的神，并非母神腹中孕育而出，他天生沒有七情六欲，除了強大的力量和神性，一無所有……”

    “那為什么……”寧涼睜大眼睛，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心中浮現。

    “是你?！笔挸聊翱粗难劬?，有些怨恨，但更多的還是悲哀，“是你和邪神合謀，你冒名頂替到洛水神府，悄悄為他種了情根，才讓他有了七情六欲?！?/br>
    寧涼腦海中嗡嗡作響。

    她和晏無爭如此做，自然是為了竊取洛水的力量。

    他們卑劣地利用了墨蘅君的感情，最后害得他斷了神骨。

    神王說過，這個陰謀，墨蘅君早已知道，可他沒有追究，還相信如此卑劣的她，將洛水的力量送給她。

    “我……”寧涼眼中滾下淚水，“我不記得，我……”

    “寧涼，哪怕有這六百年的浩劫，我也并非全然怪你，甚至還有些感激你，你讓他四萬六千余年灰白的生命，有了一點點色彩，你讓他體驗了七情六欲，他不止愛你，也把我當成手足兄弟，他不再是洛水神府中那位無情無欲的神，沒有萬古寂滅的冰冷，他終于做了一回真正的人?！?/br>
    蕭沉陌說著，在她面前慢慢跪下來。

    “這千年以來，雖然于他而言，苦痛多于歡愉，但我知道他從未后悔，所以你不必自責。而我告訴你這一切，只是希望你往后不要難過，他并非不再愛你了，他只是重新成為了他自己?！?/br>
    蕭沉陌磕了一個頭：“我今日來向師尊辭行，萬望師尊保重身體，若師尊將來突破神境，飛升成神，弟子一定在九天之上恭迎師尊?！?/br>
    寧涼看著他站起來，轉過身，大步離開，他背影中，頭頂上的黑色進度條迅速降低，從80%，一路跌落，直至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