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但他將手留在原處,只是一動不動、近乎僵硬地留在那里,存了個心眼兒沒有握得更緊。 現在這樣很好,趕在婁念察覺不妥之前,他還能再多感受熟悉的溫度與觸感。 每一寸空氣里充溢來往賓客的笑鬧聲,嘈雜入耳,他的心里卻很靜。 經過過濾篩選的各種聲音,最后只剩他無意放得緩慢而輕微的呼吸聲,與身側棋子傾倒入盒的嘩啦聲。 街坊里最盛行的無非是象棋、圍棋和五子棋,從前閑暇時光,他與婁念下過好幾回,意料之外這人對幾種棋類都很擅長,據說是少年時窩在緋月殿的西南小院無所事事,有段時間格外沉迷,其中也有孟薇雪與鴛鴦樓姑娘們的教導。 婁念棋類下得是優秀的,但荀錦堯不會因此感到與他同執一方棋子的壓力與緊張。 他知道婁念走的每一步棋藏著什么樣的目的,甚至在落子前,他能嘗試猜測婁念下一步會走在什么地方。 因為了解得深刻透徹,他知道婁念不會直來直去將謀略與算計扔給對手看。 這是個狡猾又蠻橫的壞貓咪,他會在任何你想不到的時候突然橫出一子截你的路,你以為他要大發威風,實際他只是在惡作劇干擾你的思路——他丟出這枚棋子不是為了取勝,只是嚇唬你,故意引起你的警惕又不作為,再看你緊張忐忑的模樣心里偷偷樂。 他不一定會很認真,也不一定給自己留后路,但他喜歡下陷阱,會誘導對手自己往坑里跳,最不起眼的一枚棋子也可能為后續反轉撲殺做準備,然后再從容不迫用最后一顆棋子將暗中拓開的棋路填滿,取得他所謂的、“哎呀,不小心”的勝利。 頭一場對局的賓客棋藝精湛,來試二人的底。 落子聲啪嗒不斷,兩人之間默契沒有言語上的交流與討論,以免攪亂思路。 坐得靠近,難免衣袖摩擦,手指相碰,一觸即分?;ゲ幌嗌?,每一子也落得恰合心意,偶爾走些莫測的棋路,只是心思活絡,謙讓對弈的客人。 他們配合無間,像從不曾分離,一起度過無數春秋與年華。 …… 手談數局,客人們玩得盡興,萬眾矚目的念公子卻扶額稱乏了要回屋去歇息。 眾人不好多留他,關切幾句,不少人也找上自己青睞的公子哥兒聊天敘舊亦或春風一度。 荀錦堯應付不來這種場合,生怕那幾個姑娘又找上門來,忙借口送婁念回屋,從地上爬起來匆匆逃跑去了樓上。 往樓上躥的時候走得太急,他不慎在樓梯口與一名藍衣的男子迎面撞上。 雙方各自往后退了兩步,藍衣男子身后即是樓梯,荀錦堯見他要摔,還伸手扶了他一把:“不好意思,你不要緊吧?” 藍衣男子摸了摸撞疼的額頭,抬頭看他一眼:“……無事?!?/br> 藍衣男子也與婁念一般拿輕紗遮了半張面?;抢锏哪袃?,以此吊一吊來客的胃口,又或者是不熟的不肯以真容相見等其他原因,各種情況的都有。 荀錦堯對此不以為怪,聽他說了無事便不再多關心,微微點頭,從他身旁路過繼續上了樓。 “……”藍衣男子目送他離去,眸中劃過一道復雜,許久才離去。 第218章 阿堯,乖乖聽話 相較樓下,二樓的環境清凈許多。 樓里不會在住宿上苛待頭牌,屋里擺上成排香燭,火苗逐一竄起,照耀得四處亮堂一片,且那些光亮透過門邊的縫隙,荀錦堯一看便知婁念仍沒有好好關門。 他不覺得幻境里的婁念會刻意留門等他一個生人,但他三番兩次擅自跑來,臨要叩門本有些踟躇,實際進了屋里,婁念卻如白日所言沒有與他過多介意。 這人很有花樓頭牌特有的一套優雅與從容,知分寸,不多問荀錦堯來做什么,生疏又客套地喚他堯堯公子,給他備茶又取來糕點,做好了招待,讓他隨意享用。 荀錦堯答謝著受了,還是覺得“堯堯公子”的稱呼很怪,直接與他提出換個稱呼的要求。 對此婁念不直說好或不好,裝模作樣地告訴他入樓時取一個昵稱,以供來客記憶呼喚,醉月樓的大家都是這樣的。 荀錦堯認真給他糾正:“可你不是逛醉月樓的客啊,你是頭牌?!?/br> “?”婁念沉默了一下,“你說的竟有幾分道理?!?/br> 荀錦堯道:“那當然,而且與我一個熟悉的小朋友重名了。身邊人喊著聽起來很怪,好像我偷了他的名字自己用?!?/br> 婁念聽笑了,誰偷誰的名兒還不一定呢。 他表示理解,明面上體貼應了,又禮貌回問:“那私下里,你覺得我怎樣喊你更合適呢?” 說完了,他就靜靜看荀錦堯表現,沒有錯過對方驟然凝固的表情與佯作平靜但略顯局促移開的視線。 荀錦堯未回應。他得承認,當面對的對象是婁念,他不一定能很好掩飾心理波動。 他知道婁念真心實意和他好的時候能親昵喚他阿堯,與之相對應,與他鬧掰也能毫無障礙轉變態度,生疏而客氣地喚他仙長。 旁人怎樣無傷大雅,換個人來,稱呼就有了非一般的分量。 而現在,婁念將稱呼的選擇權交于他。 他腦子里有點亂,低頭摳盤子里的糕點碎,摳得刷刷快,但語速平靜而自然:“我身邊常有人待我如師長,他們喚我師兄或哥哥,但你非我同門,若待我如友人,可喚我阿堯,若覺得你我相處不久不談親近,如何稱呼便交由你選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