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馬德里Delicias街區的隱秘大樓里，藏著一座名為“天堂”的極樂地。每當夜幕降臨時，人們就會根據街頭隱晦的標識，被欲望指引著走進這里。

    年僅6歲的Estela穿梭在擁擠的人群里，兩只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環視著周圍的人們:男人在大笑著和女人親嘴，將手伸進她們的內衣里揉捏、舞臺上的脫衣舞女郎已經一絲不茍、隱秘的角落里，一包包毒品和現金在不同的人手中流轉。

    她走上二樓，老鴇麗塔正趴在圍欄邊抽煙，靜靜的注視著這個一手由她創辦的王國。

    “你在吃什么？小卡門?！迸说皖^看著女孩手里的糖果，皺著眉問。

    “巧克力，和mama在一起的那個男人給我的?！毙stela慷慨的把糖果分享給了麗塔一顆。

    麗塔看了一眼包裝紙上的logo，是馬德里當地一個很有名的零食品牌，她放下心來，又忍不住掃了一眼大廳角落里那個正在和半裸體女人廝混的西裝男人。

    身上裝著自己孩子的糖果就來尋歡作樂嗎？

    麗塔的內心在譏笑，隨即把糖果扔回小Estela懷里，抽著煙道:“看樣子你mama又釣上了一個大魚，小卡門?！?/br>
    六歲的Estela并不怎么明白麗塔這句話的含義，只是懵懵懂懂的點點頭，道:“他對mama和我都很好?！?/br>
    “……”

    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麗塔笑了笑，彈彈煙灰，并不打算讓這個天真的傻丫頭失望，只是幽幽的吐著煙圈，“希望你長大后不要成為你mama，小卡門……永遠不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賭在男人身上，那樣很容易輸得精光?！?/br>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隨后麗塔將手中那支長長的玳瑁煙嘴遞給她，“拿著這個去街角的商店給我拿包煙，老板會知道給你什么樣的……還有，以后別再輕易接受別人的糖果，明白嗎？”

    “明白了……”

    小Estela有些委屈的點點頭，接過煙嘴，像只靈活敏捷的小老鼠一樣跳下樓梯，從后門溜了出去。

    然而等她從街角拿來香煙后，麗塔卻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許是像以前一樣，她忙著去處理某個喝醉酒鬧事的客人，或是應付那些來明察暗訪的警察。

    總而言之，直到后來她也沒有想起這支花紋精美的玳瑁煙嘴，而六歲的Estela，將它一直保留到了現在。

    大雨過后的盛夏晚晴天，Estela坐在別墅后院的臺階著，對著遠處下沉的太陽點燃了人生中的第一根香煙。

    她學著麗塔、學著母親，不熟練的吞云吐霧，煙氣進入肺部，充斥著鼻腔，Estela本就通紅的眼睛變得愈發赤紅。

    ——希望你長大后不要成為你mama。

    ——永遠不要把自己的一切賭在一個男人身上，那樣很容易輸得精光。

    麗塔的話語聲盤旋在耳邊，Estela稚嫩而蒼白的臉蛋上浮現出一個扭曲而破碎的笑容，眼淚也隨之滑落進腳下濕潤的泥土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個小時前，馬德里大雨滂沱，趁著拉莫斯的機會，Estela悄悄離開了他的豪宅，坐著出租車直奔卡卡所在的住址。

    這幾天她已經受夠了拉莫斯各種理由的拖延，見不到心上人的思念與擔憂在日夜不斷的折磨著女孩。

    她想她一定要見到他！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想重新被他溫柔的擁抱，想再親眼看到他那如陽光般溫暖的笑容……Estela覺得，只要能繼續待在里卡多身邊就好，無論怎么樣都可以。

    來到那處環境清幽安寧的住宅區，Estela很快就順著別墅院門外的標號找到了卡卡的那棟宅子。小姑娘滿懷期待的按響了門鈴，心中幻想著巴西人能微笑著出來迎接自己。

    院門很快就被打開，然而前來迎接她的不是卡卡，而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

    在看到Estela的一瞬間，那個女人不由得一愣，反應過來后，臉上便帶著一些憤然的神色，“你來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如果拍到你出現在這里會有多么可怕的事情發生！”

    對方生硬冷漠的語氣讓Estela感到十分不適，但是她依然選擇禮貌的對待對方，“抱歉，我只是想見里卡多而已?！?/br>
    女人仿佛是被氣笑了一般，她一手扶著院門，一邊盯著女孩警告道:“那我現在告訴你，你沒有資格見她，現在，馬上給我離開，不然我會叫保安來！明白了嗎？”

    “隨便你叫誰來吧，”同樣有些生氣的Estela露出了最氣人的甜美笑容，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回嘴道:“反正不見到他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br>
    正在兩個人堅持時，女人身后傳來一道溫柔而熟悉的男聲，“卡洛琳？發生什么了……”

    Estela聽到這個名字時，瞳孔不由得一縮，她扭過頭，透過女人的身影，看著別墅門口的卡卡，他穿著簡單的家居服，懷里抱著一個穿著裙子的小女孩，身邊還站著一個幾歲大的小男孩。

    “你來處理這件事，里卡多?！?/br>
    卡洛琳轉過身，走向丈夫，接過他懷里的女兒，默默牽著兒子走進別墅。

    Estela隔著空曠的庭院與那個巴西人對視，所有的期待和歡喜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就已經全部落空。心臟傳來一種沉鈍的、麻木痛感，她分不清那究竟是失望或是什么，只是待在原地，一步步的看著卡卡走近。

    “……你不應該來這里的，Estela?！笨▉淼脚⒚媲?，仍是英俊溫和的模樣，只是眼睛里卻多了幾分回避的意味。

    “我只是想見到你，里卡多……我很擔心你，很想你?！?/br>
    Estela眼睛紅紅的看著眼前的男人，試圖用最擅長的方法來博回他的憐愛與同情。

    “……”

    看著眼前這個在雨天陰暗潮濕背景下美得如妖精般的小姑娘，卡卡的內心一邊在為她的美貌而心悸，一邊又清醒的意識到，他不該在逃避一些問題了。

    “卡洛琳是我的妻子，”他平靜的對女孩道，“我和她有著兩個孩子。我愛她，也愛我的家庭。雖然那些是污蔑，但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報道卻深深的傷害到了她和我的家庭……所以——”

    “所以什么??？”

    女孩刺耳的尖叫聲打斷了卡卡的話語。隨著他說的每一句話話，Estela的心臟就像是被人親手撕碎扔到地上踐踏一樣難受，她像只失控的小豹子一樣沖著卡卡嘶吼起來——

    “所以你覺得是我破壞了這一切對嗎？！我成了你美好生活的破壞者對嗎？！你后悔遇到我了對嗎！里卡多……”

    “冷靜點，Estela?！泵鎸κЭ氐男⊙绢^，卡卡也頗有些頭痛且無奈，只能試圖溫和的安撫她，“我從來后悔遇到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你還太小，不應該——”

    “不應該什么？不應該愛你嗎？”

    往日里那雙神采飛揚的琥珀色大眼睛此時已經通紅，仿佛里面隨時會有一場洪水決堤。

    Estela絕望的看著卡卡，質問道。

    “……”

    男人沉默良久，最終只是嘆氣一聲，對女孩輕聲說:“你太小，Estela……你現在根本不懂什么是愛，只是因為別人對你好，你就以為那是愛……”

    “所以你為什么要對我好……你不愛我為什么要對我好，里卡多……”女孩囁嚅著嘴唇，雙目無神的模樣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

    ——如果她從未接觸過糖果的甜美，或許可以忍受命運與生活的苦澀。最殘忍的事情，莫過于賜予一個人希望，卻又親手將其收回。

    卡卡為之心痛，卻又無能為力。此時此刻，他不禁也有些懷疑自己對Estela的幫助，到底是好還是壞……

    烏云在天空中聚集，好不容易暫停的大雨又有了傾盆而下的趨勢。見此，卡卡只能溫柔的摸了摸女孩的腦袋，無奈的輕聲道:“回去吧，Estela……回到你該去的地方?！?/br>
    “……”

    該去的地方……

    Estela內心在無力的譏笑。她該去哪里呢，回拉莫斯家，還是回麗池公園旁的公寓？又或者是回“天堂”，或是巷子……世界那么大，究竟哪里才是她該去的地方。

    “別趕我走！里卡多！”

    女孩撲到卡卡懷里，不顧一切的死死抱著他，哭著哀求道:“別拋棄我……我愿意做你的情人，愿意做你身邊的任何一個角色……求你、只要別拋棄我就好……”

    Estela從來沒有如此卑微的祈求過一個人，在被母親拋棄時沒有哭，在巷子里被人當做垃圾一樣冒犯時沒有哭，在學校里被人歧視辱罵時也沒有哭……但是現在，她愿意放下一切尊嚴的去挽留卡卡。

    只因在他身邊時，她覺得自己是在被人好好對待的，是在被愛著的……

    多明戈太太的“咒罵”終究在自己身上實現了，上帝沒有一直眷顧自己。他賜予自己一場美夢，然后以最殘酷的方式將她喚醒。

    她終究留不住這一切。

    Estela獨自在這場暴雨里前行，她沒有乘車，沒有打傘，沒有表情的麻木向前走，只有偶爾幾個匆匆路過的行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長長的公路不知道會通向哪里，就像她的人生一樣，沒有終點，沒有目的地，只有她一個人拖著這具疲憊不堪的身軀艱難的往前走。

    這時候她會想起那個和男人私奔后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母親，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還活著沒有，這次究竟是賭贏了，還是再次輸得一敗涂地;菲奧娜的身影也在腦海里閃過，她還好嗎？是不是也已經離開巷子了，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無數的人和事都在她的腦海里一閃而過，有那么一瞬間，Estela覺得自己很累，很累很累，累到巴不得就這樣躺倒好了，最好一覺再也不起來，再也不用考慮煩人的“明天”……

    “為什么我每次都能在雨天撿到你？”

    就在Estela搖搖欲墜時，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她機械系的轉過頭一看，只見穆里尼奧正坐在車子里看著自己。

    女孩那張在暴雨里失去血色的小臉讓年長的男人皺起了眉頭，他打著傘，走下車，將失魂落魄的女孩塞進自己的車座里，然后將溫度調高，道:“如果某個人老是讓你一個人淋著雨往回走，那我希望你的腦袋能清醒點，無論他有多‘好’，都要放棄他?！?/br>
    車廂里的空調讓Estela身體終于有了些回暖的感覺，同時一種鋪天蓋地的疲憊感也在她身體里蔓延，她蜷縮在座位里，昏昏沉沉的皺著眉抱怨說:“你很煩……能不能別說了……”

    看著座位上像張紙片一樣蒼白羸弱的女孩，穆里尼奧有些不甘心的收回了剩下的話語。

    他踩下油門，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家里。

    當車子在車庫停穩后，副駕駛上的女孩依然緊閉著雙眸，沒有任何動靜。穆里尼奧觀察到她臉上那異樣的潮紅，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果然是guntang的溫度。

    這個蠢丫頭為什么總是能做到一次比一次狼狽。

    穆里尼奧一邊腹誹，一邊直接將她打橫抱起，而當他看到車座上那一抹鮮血的血跡時，則是狠狠愣了一下，回過神之后，便大力甩上車門，抱著她大步往別墅里走去。

    “瑪利亞！瑪利亞！”

    “發生什么了，先生?！?/br>
    年長的西班牙女傭聽到雇主的呼喚聲急忙走出來迎接。

    “準備一些熱水和干凈衣服，你得幫我好好照顧這個女孩兒?！蹦吕锬釆W抱著Estela快速來到臥室，一臉嚴肅的囑咐道。

    女傭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也不明白雇主為什么會忽然帶回來一個完全陌生的年輕女孩，但是出于職業準則，她還是迅速的完成好了雇主安排的工作。

    換上干凈衣物的女孩被完全包進了干燥溫暖的被窩里，穆里尼奧叫來了熟悉的家庭醫生診斷她的情況。

    這個和他同樣具有葡萄牙國籍的老家伙是他的舊友，穆里尼奧很信任他。

    “淋雨之后發燒了而已……”桑帕約醫生收起體溫計，一邊在紙上寫下了幾種藥物的名字，“吃完藥好好休息就會很快恢復……不過她第一次來初潮估計會痛經，所以我加了一種止痛藥……”

    “等等，初潮？……”

    坐在床邊的年長葡萄牙人聽到這句話時，有些意外的皺起了眉頭，“她都快16歲了，安東尼?！?/br>
    作為醫生而被質疑的桑帕約同樣有些不悅的皺起了眉毛，道:“這得問你自己，馬里奧！……如果她能一直獲得足夠的營養，就不會這么晚才長大成人……話說你和塔拉的關系真的已經走到盡頭了？就這樣明目張膽的把外面的女兒帶回家嗎？……”

    “她不是我的女兒，安東尼?！?/br>
    穆里尼奧有些不滿的打斷了老友喋喋不休的話語，然后以“病號需要靜養”的名義禮貌的送他離開。

    等房間里只剩下他和Estela后，穆里尼奧輕輕在床邊坐了下來。他看著縮在被子里、像一朵白玫瑰花一樣惹人憐愛的女孩，便伸出手，用手背蹭了蹭她蒼白的小臉。

    “快點好起來吧，蠢貓咪?！?/br>
    ——比起這只病懨懨的小貓，他還是更喜歡那個張牙舞爪的小丫頭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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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