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在漆黑中行走。

    她記得自己已經死了，在劇毒帶來的疼痛中，在無名的懷抱里。然而她的意識卻沒有完全消散，而是出現在這方古怪的混沌天地間。

    妙妙沒走多久，眼前出現了火光。

    非常奇特的火光。不是現實存在的火苗，而是類似于卡通動畫里會出現的顏色鮮艷的火焰圖案，歪歪扭扭的線條不斷閃爍，散發出蓬勃熱氣。

    卡通火焰上擺放了一個銅鍋，鍋里熬煮著香氣四溢的粘稠湯汁。

    “來一碗？”

    驟然聽到男人的聲音，妙妙抬頭一看，這才發現銅鍋前坐著一名青年。她揉著昏沉的腦袋，小聲問他：“這是傳說中的孟婆湯嗎？”

    青年忍不住笑了。他盛了一碗湯遞給妙妙，他五官清俊，睫毛濃密纖長，帶著笑意瞧人時多了幾分輕快，他的話說得也很中聽：“這是胡辣湯?！?/br>
    妙妙再看了眼卡通火焰，有點猶豫：“真的能喝嗎？”

    青年說：“當然。這里是幻境，火焰和湯鍋都是我的幻想，你會在意夢里的湯能不能入口嗎？”

    他說話時妙妙一直盯著他的臉。端詳久了，她卡頓的大腦終于發現這點熟悉感從何而來，當即說：“你是小崔？”

    那個在篝火前片烤rou、提著刀去砍邪祟，最終抽干李玄暉血rou水分的小崔。和秦兼控制的小崔尸體不同，這人的態度平和得多，他說：“你認識老師？在他身邊見過我的尸體？”

    妙妙：“你知道呀？”

    小崔笑：“我死前把尸體捐贈給了老師。本來以為很快就會被解剖，沒想到死后還能認識新的朋友?！?/br>
    妙妙：“比起朋友更像是仇人?！?/br>
    小崔：“真的假的？如果它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那我跟你道歉?！?/br>
    妙妙：“沒想到你本人挺會說話?！?/br>
    小崔：“我就當這是夸獎了?！?/br>
    妙妙最后還是喝了湯。

    胡辣湯很好喝。死人也覺得很好喝。

    妙妙說：“記憶里的味道？”

    “是啊?！毙〈藿o自己舀了一碗湯，他說，“我爹娘熬的湯就是這個味道?！?/br>
    小崔逐漸陷入了回憶?；蛟S死后孤寂寒冷，即使面對陌生人他也能說出略顯過界的心事。他談起模糊不清的童年和忙碌壓抑的青春期，考上大學，聯系心儀導師，到最后即將畢業的時候聽到親人去世的消息，他回頭才發現身后只剩下空蕩。

    他最終沒能順利畢業，因為末世降臨了。他運氣不好，當天邪祟入體一病不起，只有老師偶爾會來探望他并送些物資。后來他漸漸適應了身體的異化，從能下地走動到能提起長刀，他一直待在老師身邊，被邪祟侵入大腦而垂死時留下了捐獻尸體的遺囑。

    在紀綱人倫崩解的末世里，他愿意把尸身奉獻給老師的偉大實驗，他知道老師不是好人，可這是他最后只能抓住的淺薄的師生情分了。

    妙妙提取了關鍵詞：“偉大實驗？”

    小崔見她好奇，他思考著如何淺顯解釋：“有孕婦覺醒了異能，她分娩出的不是人類嬰孩而是邪祟畸變的怪物?！?/br>
    異能，也就是邪祟，它們是可遺傳的污染人類基因的東西。末世人類生存險峻，目前僅是初級階段，還有大量幸存者茍延殘喘，待邪祟污染進一步加重、廢土中的綠洲被榨得越來越少的時候，人類數量會不斷縮減，脆弱的普通人必然覆滅在浪潮之下，未來終將走向異能者的世界。

    到那時候，人類究竟是人，還是被邪祟改造的容器？

    邪祟污染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放任不管的后果只有災難。墨汁已然滴落，末世已然降臨，幸存者能做的只有在墨汁完全擴散之前舀出還未被污染的凈水。

    這就是無名所做的事情。

    既然浪潮勢不可擋，他只能選擇封存現有的屬于人類的部分，寄希望于在遙遠的未來，外界的異能者能反攻邪祟劃出真正的足夠社會延續的安全區之后，再將這部分純凈人類歸還現實。這不是一項絕對成功的計劃，只是無可奈何的末路抉擇而已，如果未來的異能者沒能重建家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癡人說夢。

    妙妙：“但是他殺了我?！?/br>
    小崔：“我更愿意說是封存。你看過某些涉及到意識上傳技術的幻想作品嗎？老師的異能很像這個，封存人的意識和將儲存信息傳輸進新生軀殼等，可以說是死者復生，也能算是保留前世記憶的轉世投胎?！?/br>
    妙妙：“或者復制克隆。這樣的新生還能算本人嗎？”

    小崔：“很抱歉，我不擅長哲學討論?！?/br>
    妙妙喝完了一碗湯。她說：“你有時候說話很煞風景?！?/br>
    小崔：“經常有人這么說?！?/br>
    ……

    最后的最后，妙妙想睡覺了。

    在孤寂無邊的黑暗里躺下時，她問出了在交談的開始就該詢問的一件事。

    妙妙說：“我是李妙，你叫什么名字？”

    銅鍋里的胡辣湯已經見底了。小崔揮了揮手，于是火焰和銅鍋隨之消散，他的目光不再受到物品遮擋，從而完全注視著她。

    小崔：“我還以為你不會問?！?/br>
    妙妙：“問一下又不會掉塊rou……我現在是幻境里的幽靈，問一下又不會缺塊意識?！?/br>
    小崔笑得頗為開心。他回答道：“我是崔無恙，安然無恙的無恙?！?/br>
    妙妙：“很少見的取名風格?！?/br>
    小崔：“小時候叫崔宇翔，隔叁差五去醫院把爹娘嚇著了，他們商量后給我改了名?！?/br>
    妙妙“哦”了聲，閉上了雙眼。

    她即將陷入甜美的安眠，在意識沉入黑暗之前，她輕聲呢喃：“如果當真能重獲新生，你想做什么？”

    崔無恙聽清了她的聲音。他思索道：“這一輩子過得夠上進了，如果有來生，我打算開家得過且過的餐館，賺的錢不至于賠本就行?！?/br>
    假如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能成真，倘若你我還能再度相逢的話。

    崔無恙停頓片刻，在話語的末尾補充了一句：“到時候請你吃飯吧?！?/br>
    妙妙說了“好”，意識漸沉。疲憊的靈魂終于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