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廊道恢復了平靜,只余下李善葉一人還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不知道阿秋心里一直這么沉郁,蠱蟲的痛楚生生折磨了他九年,這么多年來,上元節、中元節、中秋節,沒有一個歡樂的日子是可以同meimei一起過的。因為他不能讓她看見自己這副模樣,生活本就苦澀,在meimei面前,他需得永遠是笑著的才好。 可是,她是恨他的,恨了這么久,卻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飾著所有心緒。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起,她在見到他的時候開始帶上了面具?李善葉依稀記得,meimei小時候都是喚他作哥哥的,但不知從何時起,“哥哥”漸漸變成了尊敬而疏離的“兄長”。 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灰心的么? 李善葉訥訥地轉過身,沿著江令橋曾走過、如今卻不見一絲蹤影的路,走了。 廊道再沒有人了,那是死一片的寂靜,鳥蟲之聲也聞不見了。 是時,那扇一直緊閉著的大門忽然漏出一道縫隙,最后,伴著一聲輕輕的嘆息緩緩打開來。 -------------------- 第117章 漚珠槿艷 ========================== 這幾日宮中上下忙得人仰馬翻,只因貴妃娘娘的生辰將至,圣上一聲令下,言說要大辦盛辦,更要依著貴妃的喜好,讓娘娘心滿意足才行。 這是個提著腦袋做事的肥差,辦得好加官進爵前途無量,辦得不好則賠官丟命一落千丈。 皇帝近來十分信任楚藏,本想將此差事全權交由他來cao辦,可是才剛說了第一句話,立時就被噎了回來,楚藏不僅直言拒絕,更道國庫空虛,列出五條大辦生辰的弊處,跪請陛下三思。 皇帝自是不愛聽他念叨這些不合時宜的勸辭,自上回貴妃阻隔太師一力護駕,皇帝對貴妃的鐘情便只增不減,心中慨嘆八百年修來的福分,才能得此良人。眼見著她生辰將近,更是早晚琢磨著送什么才最能討其歡心,甚至直接將此事擺在朝堂之上,與國事一同商議,引來群臣嗤鼻。 國師不愿承接此事,皇帝便也作罷。想來貴妃也是不會滿意這個人選的,他就算是cao辦得再天花亂墜,一見人名,美人的眉頭鐵定得皺到后半夜去。 既如此,索性直接將事情扔給了太常寺,反正貴妃獨愛月琴,只要在禮樂上多花些心思,總不會差到哪里去的。 故而臨危受命的太常寺忙得跑斷腿,旁的地方卻覽經品茗,好不愜意。 秘書省今日由薛云照當值,來時殿內尚無一人,他便俯身于案桌前,攬袖焚了一爐香。而后抱起一摞又一摞的禮樂典籍,在群山重疊般的書閣之間穿行著,將其一一歸于原位。 若真要說秘書省近日額外忙了些什么,也就是太常寺的人時常查經引典,勞費人心人力替他們尋書歸籍了。 日光透過窗欞,被一重又一重的書閣阻斷開來,落在少年的眉目之間,顯出不同層次的明暗來,瞳孔映著金色的光輝,恍若藏了一整個夏夜的星子。那一身緋服考究,沒有一絲皺褶,衣袂隨著步伐輕輕掠動。他抱著書經典籍,探目尋視著每一個書閣,將一本本圣賢小心而虔誠地歸還于原位。 仍是一位驚才絕艷的年輕狀元郎模樣。 殿中無人,薛云照歸還完典籍,便坐于案桌之前,鼻翼翕動,輕聞了聞那沁人心脾的香。而后,目光緩緩落于案桌上的一尊玉雕。 一整塊的南紅瑪瑙,比手掌略長些,極其罕見。在家中無意間見到這塊石料時,他第一眼便打定了要作何用。 那是一種冥冥之中便注定好了感覺,如同翻開書卷,目光剛遇上其中字句,便已然知曉了該如何通讀。 薛家崇尚書香,薛云照每日都會讀一兩個時辰的書。如今讀罷圣賢,閑來無事總會居于書房,一心撲在那塊瑪瑙石上。 陸陸續續磋磨了數月,已然可見其形其神。那是一個女子模樣,長發輕衣,舞姿翩躚。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其神韻怡然若春華,如沐和風。 這塊玉石尚有另一神來之筆,觀此南紅瑪瑙,色澤并非純紅,而是錦紅、柿子紅、櫻桃紅、玫瑰紅、冰飄紅和紅白料等各有混雜。篆刻為衣袂飄飄的舞女后,各色竟然歸了位,面首、長發、眉眼、朱唇等色澤分明,尤其是女子所著的舞衣,雖不是什么錦衣華服,不過一件尋常百姓家的衣衫,卻能細細分出層次來,各有各的斑斕。 或許是天意,一切顯得那樣的恰如其分。 薛云照十分鐘愛這尊舞女像,特地又尋了塊羊脂白玉為底,篆刻出花草蟲魚,鏤刻出角亭玉湖,景致卻又極其微小,兩兩相合,最高之處才及女子膝彎。大有一舞動山河,山河皆凡塵的磅礴之美。 他拿起鑿刀,開始雕琢起最后幾處細微的神韻來。 這幾筆他十分細致,端著那玉石,仿佛捧著一位女子的面龐,落處極為小心。 她有著姣好的面容,華貴的氣質,長袖善舞卻并不顯露,束縛在條條框框里,而并未禁錮起最本真的天性,有著活生生的喜怒哀樂,像是從枷鎖之中開出一朵自由爛漫的花。 然而,這是最深的禁忌。 薛云照擱下鑿刀,將女子刻像輕輕置于白玉臺上。 磅礴之下,他總能看出一股婉約的美意來,像蔓生的絲蘿,靜靜依托于喬木。 這或許是自己一生最得意的佳作了,如果可以,他想把她陳設于房中最醒目的位置,晨起時看見她,推門而入時第一眼看見的,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