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總是這般口無遮攔,屎尿屁什么的毫無忌諱,初聽來夏之秋還會小小驚異一下,時間久了,便也見怪不怪,只是偶爾還是會被突如其來的大俗言語給逗樂,不免笑出聲來。 “夏姑娘下面可有什么安排?準備在寺中待上幾日?”官稚轉了個話茬。 “不待了?!毕闹锏?,“明日一早便走?!?/br> 官稚一撫掌:“巧了!今日也是我在此的最后一天了?!?/br> “你要去哪兒?”夏之秋好奇地問他。 官稚從石階上站起身:“天下之大,何處不能任我去?我嘛,準備先去白帝城,那兒江水和細風喂出來的魚蝦天下一絕,然后呢,順流而下,泛舟去廣陵,邊聽美人歌舞邊嘗那里油亮生津的獅子頭和文思豆腐,哦!還有陽春面和蟹黃湯包也不能落下。之后嘛,去扶風!那是佛骨圣地法門寺所在之地,可得好好參拜。禮完佛肚子自然也就餓了,四下都是噴香的牛羊rou湯,何愁腹中空虛?最后,去看看碎葉城的日升月落,去登臨絕險的天山古道,枕著楚河安眠。那還兼有雪原和溫泉呢!” 他講得繪聲繪色,夏之秋聽得入神,不自覺伸出了手,山川峰巒,水色連天,各地人情風物好像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然而指尖一探及,千山萬水頓時化作鏡花水月,化作層層漣漪逐風散去。 “真好?!毕闹飺P起一個溫暖的笑容,“有緣再見?!?/br> “會再見的?!惫僦煽谖抢飵е孕?。 “那我也走了!”夏之秋呼出口長氣,站起身,“今日寺里怕是能收不少香火錢,且不得讓那些夫人小姐看個痛快……” *** 今天,也是江令橋成親的日子。 因為是做妾,又是在徐斯牟賑災期間,不宜辦得招搖。江令橋早前就同徐斯牟說過,不要太過聲張,最好不要讓旁人曉得。成了婚就是夫妻一體,她說得為他考慮。他也是同意了的,畢竟他更求之不得,若是日后有麻煩尋上門來,大可以充耳不聞,打死不認,誰也奈何不了他。 故而這個親結得自然是冷冷清清,大抵也就徐斯牟、江令橋、容悅三個人知道,抬轎的轎夫也都是江令橋手腕上四個小鬼頭化身而成的,再無其他。 容悅輾轉反側一夜未眠,說不上來緣由,只覺得心里像是塌下一塊,空蕩蕩的,久久不得平息。 江令橋倒是不以為然,只當是在過一個無比尋常的日子。早早地晨起打坐修煉,坐到近午時才慢慢悠悠地起身去廂房,換上那件早已備好的妃紅喜服,而后坐在鏡前梳妝。 容悅來時,江令橋才剛剛梳好發髻。 “你來了?!苯顦虺榭胀怂谎?。 “嗯?!比輴傋谒砼?,看著她梳妝,這光景,他忽然想到那日午后,徐斯牟尚未抵達虔州,在脂粉鋪子里替她描眉的場景。 江令橋動作很快,三兩下便畫好了眉,轉頭笑盈盈問他:“好看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其實就是不畫,也已經十分相宜。 容悅回了個淡淡的笑:“好看?!?/br> 那笑像是嘴角沉得抬不起來似的,江令橋打趣道:“怎么笑得這么難看,今天可是我的大喜之日?!?/br> 容悅探身問道:“你真的想好了,一定要用這委身于人的辦法?” “衣妝都備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br> “成婚不是兒戲,你是要與他同床共枕的?!比輴偙M量以嚴謹的口氣告誡她。 江令橋正在畫花鈿,頭也不抬回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在悲臺這么多年,見過的男人千千萬,你也該知道,這于我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br> 容悅忽然理解了李善葉,以她的修為,以她的劍術,以她的才智,殺個人或許不必這么麻煩,更不必作出如此犧牲。 “以往的任務,你都是這么……這么劍走偏鋒的法子么?” “是?!?/br> “可是你身手好,何苦用這么迂回的法子?一刀刺過去,下毒毒過去,不都簡單又省心嗎?” 江令橋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他。 “容悅,我營何而生?” “刺客,自然以謀取他人性命為生?!?/br> “是啊,我的全部生活,就是謀害他人性命?!彼托σ宦?,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他。 “幽冥異路帖一月一至,我有足足一個月的時間去殺一個人。若我用一個時辰去殺完了,那么剩下的二十九天十一個時辰,又該如何打發?忘川谷不是什么慈悲的地方,想殺我的人不計其數,剩下的二十九天里,我可以在空無一人的殿宇里酣睡,等著伺時而出的明刀暗槍/刺過我的血rou;或者是整日龜縮在悲臺,舉觴白眼望青天,醉上他個十天半月;再或者,我尋個無人的山頭靜靜坐著,二十九天,足夠我數清天上有多少座星宿,每座星宿有多少顆星星了,你說對吧?” “我父母早亡,很小的時候便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兄長是我唯一的親人,他一度是我活著的全部希望??墒遣恢缽哪囊惶扉_始,我發覺,他好像漸漸疏離我了,我們好像不那么親了,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好像……好像已經習慣了彼此不見不談的日子。那么這樣的我,活著的目的又是什么?是等著每次完成使命之后空白的二十九天嗎?” “我不知道為什么活著,只是知道不能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