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只有這些么……” 容悅正欲開口詢問,抬眼卻看見江令橋正垂眸望著闌干外,瞳孔里氤氳著朝陽的光輝。她向外緩緩伸出手,天邊飛來一只碧色澄明的琉璃鳥,輕輕落在她指尖,兩翅躍動,撲閃著螢螢流光。 鳥喙一翕一合,似在說著什么,片刻后道盡,便化作萬點瑩光,四下飄散于無。 江令橋兀自一笑——馮落寒倒警惕,晨起練功相見時,知道來了個外人,不好透露太多悲臺的秘密,便喚了青鳥來傳信。這也是妥善之舉,對于容悅,其實她自己也知之甚少,除了名字,旁的幾乎一無所知。盡管如此,不僅與他同謀,還帶他來了悲臺,算是給予出了平生最大的信任。 這并不是常事,也說不準是好是壞。不知為何,她每次見他,偶爾會心頭一緊,仿佛蕭瑟風中,飄揚著染血的襟帶,蒼涼的荒谷之中,有個渺遠的聲音淺吟輕唱著,告訴她——她可以信他。 “這徐斯牟是司農寺少卿,朝廷里的老蛀蟲,掌倉廩糧儲,手腳不干凈得很。入仕這么些年憑著職權撈盡了好處,縱得底下的小官紛紛效仿,對此,徐斯牟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其中的油水能淹得死人?!?/br> “司農寺少卿……”容悅問,“不過是個從四品,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本事?” “自然是上頭的人有本事。依附于大理寺卿,又有當朝太保做岳丈,只怕路都能橫著走了?!?/br> 容悅正欲開口再說些什么,卻被叩門聲打了岔,回頭看,又是昨日那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來了?” 江令橋的語氣熟絡,于容悅聽來,似乎平添了幾分親昵。 李善葉忍俊不禁:“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br> “沒有,”她司空見慣地看了看身側的位置,“坐吧?!?/br> 這句話像是一道免罪符,李善葉笑吟吟地臨著江令橋坐下。江令橋正聚精會神地垂首看那竹簡上的字,見她發間的珠釵歪了幾分,他抬手取下來,又重新替她簪好,大有一副“執手提梳濃情過,缺留發絲繞前緣”的恩愛之相,看得容悅有些不是滋味——與江令橋獨處時氛圍還算平和,可每次這人一來,自己便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一個,像是盞礙眼的蠟燭,話也難說上幾句。 “虔州大旱,饑民無數,數月來也未見好轉。昨日徐斯牟便受了旨要去虔州賑災,這會兒想必已經出城了?!苯顦蛐臒o旁騖,同容悅繼續說著。 難得她還記得咫尺桌案的對面還有個人,容悅已經不勝榮幸感激涕零了,剛要開口說什么,卻又被李善葉搶了先—— “你們什么時候動身?” 江令橋合上竹簡:“今日?!?/br> 李善葉微微蹙著眉,復問了句:“會不會太著急了些?一月之期,歇息幾日再去也無妨的?!?/br> “不必?!彼哪樕蠜]有多余的神色,“不累?!?/br> “哦……”李善葉生硬地扯了個笑容,“好……那就好……” 吃癟了吧——容悅心中暗笑,喜歡江令橋,就得時刻做好暗箭難防的準備,這可是她的常態。 “這次打算怎么做?” 李善葉話茬換得比翻書還快。 “還沒想好,我打量著先去虔州探探虛實,再作籌謀?!?/br> “其實……你要是愿意,殺個人而已,不必這么煞費苦心的?!?/br> 這是又開始上演深情賢惠的戲碼了嗎?容悅笑得沉穩和善,心里卻忍不住仗義執言:“誰還沒個癖好,真是不解風情……” 而后又以哀憫的目光看向有一搭沒一搭攀談的江令橋:“江兄啊江兄,恕我愚見,此人非你良配,日后結了親也得和離……” 江令橋抬眸看向李善葉,凝視片刻,忽地輕笑了起來:“我從前的須臾數年里,往后的無盡年歲里,怕也只有這一樁事可做了。若是連殺人都結束得這樣快,余下的日子,難道要天天在悲臺喝酒嗎?” 她本想說的是,若殺人都如此草草結束,余下的日子,就不知該依仗什么活下去了??伤龥]有這么說,她知道,自己若是死了,他會受不了的。 雖然物是人非,她早已不再像兒時那樣依戀兄長,不再事事告知于他,雖然他們之間橫亙著一道若有若無的隔閡,但他始終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至親,她的命不屬于她,她在為了他而茍延殘喘。 她把話說得那樣輕,那樣淡,像是一句有口無心的玩笑話。 李善葉聽出話中有異樣,不安地握著她的手:“阿秋,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同我說的,你要知道,這個世上,我們是最親近的人?!?/br> 她揚起笑:“我知道?!?/br> 而后朝容悅努了一眼,道:”該走了?!?/br> 原本枯槁的容悅,聽到這話頓時又活了過來,忙起身大步跟上,邊走還邊誠摯地小聲勸誡:“江令橋,你這相好不太行啊,若不及時懸崖勒馬,日后定是要糟心的……” “什么?” 江令橋腳步一滯,回頭不解地看過來,說出了那句令他頭皮發麻的話—— “他是我兄長,你沒看出來?” 一道晴天霹靂自容悅腦海中“砰——”得炸開,炸得他頭腦發蒙,呆在原地動彈不得。 兄?長! 相見不過兩面,心里早已將其挑過無數刺的“相好”,居然只是她哥? 這一刻,容悅只覺得雙腿沉重后背一涼,惹了江令橋這么個殺人不眨眼、熱衷于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女刺客,本就夠戰戰兢兢的了,如今又惹上了她這位深不可測的兄長,更是大難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