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政治分野！

    隨著始皇離開。

    眾朝臣陸續走出了正殿。

    良相公、杜赫等人走在了一起，談笑風生，顯得很是從容鎮定。

    李斯淡淡的看了幾人幾眼，并未露出任何神色，徑直離開了，至于史祿、御史德等人，看著漸漸互相間有了距離的朝臣，眉頭微微一皺，卻也并未多說什么，只是埋著頭徑直離去。

    一旁。

    身寬體胖的張蒼走在最末。

    他自是將殿中情況看在眼中，而這其實在意料之中。

    他輕嘆一聲，滿眼愁思。

    這時。

    扶蘇邁步走了過來，他笑著道：“張御史何以嘆氣？是因為我扶蘇回咸陽，并未去見你？”

    聞言。

    張蒼苦笑一聲，拱手道：“殿下說笑了，臣之所以嘆氣，只是感慨上天不公，竟在此時降下此等異象，經此一事，朝堂恐短時難以安寧了，而殿下你在接下來也當更為慎重?！?/br>
    聽到張蒼的話，扶蘇眉頭一皺。

    他有些不解道：“張御史這是何意？”

    “這次廷議何以讓張御史這么戰戰兢兢？這不是一場爭論天象的事嗎？不過是有些奇怪，滿朝大臣并無多少人言及這次天象，也并未給出多少解決之策，反倒爭論起了‘神’學?！?/br>
    張蒼微微扶額。

    他謹慎的看了看四周，刻意壓低聲音道：“殿下，你太小看這次廷議了，這次廷議不亞于當初的郡縣分封之爭，更不亞于陛下剛掌權時的王道霸道之爭，只是殿下前面身在嶺南，有些對朝中情況失了敏覺?！?/br>
    “但殿下卻是該重視起來了?！?/br>
    “還請張御史細說?！狈鎏K面色一正，連忙請教道。

    他還真未將此事放在心中。

    他在嶺南時便聽聞天下發生熒惑守心之事，心中震恐之余，更多擔心的是關東余孽會借此抨擊朝政，或者是鼓動人心，引起天下不寧，不過回到咸陽，卻是發現朝中一片鎮定，仿佛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中。

    因而他心中稍安。

    眼下聽到張蒼的話，他一下警覺起來。

    張蒼并未開口。

    而是在一旁引路，等兩人去到一僻靜處，這才再度拱手道：“方才人多眼雜，言語此事，多有不便，故才特意尋了一僻靜處，還請殿下恕罪?！?/br>
    扶蘇擺了擺手道：“張御史何出此言?！?/br>
    “只是還請張御史將其中細節明說，以解扶蘇心中之惑?！?/br>
    張蒼頷首，沉聲道：“殿下，這次的廷議實則是朝臣的政見之分?！?/br>
    “而這樣的政見之分，正如我前面所講，已發生過兩次了?！?/br>
    “最早的一次是陛下剛剛親政時，不過當時爭的是王道跟霸道，時值河渠令的李丞相，那時已入了陛下之眼，因而就有了后續朝堂的明爭暗斗，當時陛下對王道霸道之路還心有疑惑?！?/br>
    “我對那次爭斗了解不多，也只能勉強說一下?！?/br>
    “《呂氏春秋》誘導民心?！?/br>
    “民心同，則王顧忌，必行寬政于民，亦可穩固秦法?！?/br>
    “這是當時的國相呂不韋的做法?！?/br>
    “而當時李斯則私下提出，庶民對秦法向來是敬而畏之，而對寬政緩刑是親而和之?！?/br>
    “敬畏和親和，孰選孰棄，這是陛下需決斷的?！?/br>
    “歸根到底，其實就是王道跟霸道的選擇，王道推崇民心即天心，得民擁戴，則得天下，而霸道則是強兵息爭，靠強力一統天下?！?/br>
    “那次爭議的結果，殿下是清楚的?！?/br>
    “霸道勝了?！?/br>
    “而在后面幾個月后，如呂不韋等人，籍其門，其后世子孫永不得為秦國任宦，至于呂不韋的門人全部被放逐到了巴蜀，像蔡澤等人也是直接被辭官告老，而后再無音訊?！?/br>
    “然這只是明面上的?！?/br>
    “這次爭議其實還有延續，延續的便是逐客令?！?/br>
    “呂不韋為關東出身，當朝期間啟用了大量關東人士，雖在第一次清理時，陛下將呂不韋及其門人驅逐出朝堂，但朝堂依舊還有很多秉承著呂不韋理念的觀念的官員，所以就有了逐客令?！?/br>
    “在逐客令跟諫逐客令之下?！?/br>
    “占據朝堂的關東人士很多被清理了?！?/br>
    “自此陛下徹底收攬大權，也實現了朝堂平衡?！?/br>
    “君臣一心，大秦隨之橫掃六國，一統了天下?！?/br>
    “這是第一次政見分野?！?/br>
    “以呂不韋身死、蔡澤辭官、熊啟叛變，朝堂去近半數關東人士告終?！?/br>
    聞言。

    扶蘇神色嚴肅。

    他還是第一次這么直觀感受政見分歧的后果。

    張蒼隨后繼續道：“至于第二次，起于大秦開國，郡縣分封之爭?！?/br>
    “久爭之下，實則變成了道統之爭?！?/br>
    “即道路之爭?！?/br>
    “朝堂上是當時廷尉李斯跟當時的丞相王綰之間的爭斗，第一次為陛下以一己之力力排眾議，決定了郡縣制，然后續幾年，朝中一直都有非議，因而便有了前幾年的那次廷議?！?/br>
    “在這兩次爭鋒下，丞相王綰輸了，自此從朝堂退下?！?/br>
    “與此同時，一批老臣也跟著告退，只不過明面上更像是儒家遭難，而根本其實是政見分歧?！?/br>
    “眼下則是第三次?！?/br>
    提及這次，張蒼神色微異，他有些不確定道：“這次的廷議，其實有些突然，甚至是有些突兀的，就陛下這些年的舉措來看，陛下其實根本就沒有想過引起這次紛爭，而且也完全沒有這個必要?！?/br>
    “大秦這些年一直推崇的是‘以正刑德’為應對災異為首要任務，同時又不廢祭祀，維持對天的敬畏，眼下大秦選擇的道路，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根本就不到改變的時候，朝廷也完全不用這么大動干戈?！?/br>
    “只需按過去的做法做即可?！?/br>
    “但這次陛下卻一反常態，不僅主動把事情挑了出來，還直接挑到了明面，仿佛要改變當前穩定的狀況，這實在有些怪異?！?/br>
    張蒼撓撓頭。

    他其實是有些沒想明白的。

    他能察覺到，大秦選擇的道路是有問題的，但眼下根本就沒到那個地步，更沒到那種迫在眉睫的危及，何況大秦現在需處理的棘手事這么多，根本沒必要再挑起新的問題。

    他反正沒想明白。

    他這幾天想了很久，最終只找到一個合理解釋。

    就是陛下急了。

    想要在最短時間內，將發現的隱憂徹底解決掉，為儲君掃平一切障礙，只是這種做法實在太過突然，也太過突兀，很容易適得其反，還會引起朝堂再次動蕩，完全得不償失。

    難道陛下身體惡化了？

    張蒼搖搖頭。

    他沒有繼續就此多想。

    張蒼平靜道：“無論陛下是何心思，眼下爭議已經挑起，就注定要得出結果，結合前兩次的大爭結果來看，這次恐也不會例外，定會造成朝堂官員的大幅變動?！?/br>
    “殿下為儲君，身份特殊，一言一行都極具影響?！?/br>
    “而殿下過去親近以楚系為首的關東勢力，然這些勢力大多是秉持著天命之說的，不過殿下今日在朝堂上卻是對天命一說予以了駁斥，恐會因此遭到這些官員進一步疏遠?！?/br>
    “這其實對殿下是有所不利的?！?/br>
    聞言。

    扶蘇若有所思。

    他已從之前的茫然狀態清醒過來。

    他凝重道：“依你之見，陛下究竟是何用意？”

    張蒼面露苦笑。

    他哪里能猜得到？

    他若是猜得到，也不會戰戰兢兢了。

    而這同樣是他困惑的地方。

    如果陛下當真是為扶蘇掃平障礙，也決然不該在這時挑起爭執，這豈不是陷扶蘇于兩難？

    而且這是政見之分，在政治上是你死我活的斗爭，這一番cao作下來，扶蘇在朝中的話語權，不僅沒有提升，反倒進一步削弱了。

    奇哉怪哉！

    而且此事一個處理不好，很容易讓朝堂陷入內斗，這豈不是在自亂陣腳？

    他實在想不通。

    張蒼道：“陛下深思熟慮，豈是臣下能揣測到的？但既然陛下這么做，定有陛下的道理，只是苦了我等身處朝堂旋渦，就算想置身事外，恐也做不到了?！?/br>
    “不過……”

    張蒼頓了一下，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俯身靠近了扶蘇，低聲道：“我這幾日聽說，陛下前幾日出宮了一趟，恐這次的事，跟嵇恒有脫不開的干系，如果真是如此，想必是有后續的，只是我們短時都要被蒙在鼓中，任由擺布了?！?/br>
    張蒼滿眼唏噓。

    他過去自詡才高八斗。

    但在嵇恒面前，也實在沒脾氣。

    他也根本猜不到，想不透嵇恒的心思，更不知嵇恒的算計，反正等到大幕落下，嵇恒的算計往往都得逞了，這也是張蒼最為之欽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