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會繼續向下傳導?！?/br>
    “到時或會是乞丐、亡人、隸臣等掌天下?！?/br>
    “若是還不能確立最終秩序?！?/br>
    “或許歷史就會繼續循環，直到有人結束這場亂局?！?/br>
    “不過據我推測，若是自上而下，歷經所有階層，依舊不能結束，或許就算天下有反復，也不會再自上而下，而是會變成自下而上?！?/br>
    “但未來之事，誰又說得準？”

    “我也不知?！?/br>
    “只是無聊時的妄加推衍罷了?！?/br>
    第074章 君君臣臣/寧有種乎！

    “你眼中的變局真能結束？”嬴政冷冽的看著嵇恒，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緒。

    嵇恒輕輕嘆息一聲，坐正身子肅然道：“能?！?/br>
    “但過程或許會很艱難?！?/br>
    “甚至是殘忍?！?/br>
    “我個人是希望這場變局早日結束，如此，華夏也能少些殺伐動蕩，若是這場變局遲遲結束不了，華夏恐會陷入長久動亂，就算時有圣君明君治世，也僅能維持十幾或幾十年太平?！?/br>
    “民生艱苦！”

    “不過就算日后天下更迭，也不會歸復三代模樣了?！?/br>
    “為何？”嬴政好奇道。

    “因為你這些年的所為?！憋憔従徴酒鹕碜?，眼中露出一抹復雜之色。

    嬴政蹙眉。

    嵇恒倏忽淡淡一笑，道：“大秦這些年，收天下之兵，毀關東城郭，雖沒有徹底清滅掉舊貴族，但無形間卻將昔日貴族跟黔首間的差距抹去了大半?！?/br>
    “固然你本意為固關中而守天下?！?/br>
    “然在不經意間，也清理掉了底層前面的舊勢力，給了底層爬上來的機會?！?/br>
    “而今的底層缺乏遠見，一旦得勢，勢必志得意猖，因而他們會最先亂，最終也會被豪強貴族竊取?！?/br>
    “正如我之前對扶蘇講的?！?/br>
    “一旦底層發出第一聲吶喊，天下過去的觀念就行不通了?！?/br>
    “我承認，想改變一個人陳腐思想的生存方式、環境和習慣，無疑是無比艱難的事?！?/br>
    “底層人向來最為市儈?！?/br>
    “他們往常是不敢率先發聲的，但只要有第一個人發聲，有了這從無到有的突破，從今之后，底層人就會如嗅到腥味的野獸，再也抑制不住了?！?/br>
    “以現在天下的形式推斷，只要大變局不結束，天下將會開始不斷往復?！?/br>
    “即君君臣臣跟寧有種乎！”

    嬴政驟然正色。

    這些年，為鞏固天下削弱關東，他收天下之兵、毀關東城郭，為的就是防患六國復起。

    沒有兵械之利，沒有城郭阻攔，就算六國復辟，大秦也能輕易掃滅，而正如嵇恒所說，他的這些舉動，無形中也縮小了貴族跟底層匹夫的差距。

    讓他們得以有機會窺視天下。

    嬴政微微皺眉，語調依舊很沉著，道：“你理想中變局結束是何模樣？”

    嵇恒沉吟片刻，凝聲道：“我起初認為是墨家的理想狀態，但后來，我拋棄了這個觀念，人人為圣，終究過于異想天開，也太低估了人性，只要是人制，就注定實現不了絕對公平?！?/br>
    “這場千古變局之下?！?/br>
    “至少要實現以人為本，衣食無憂?！?/br>
    “更進一步，或許車水馬龍才能算國泰民安，人來人往才算做歲月靜好，花團錦簇才稱得上人間煙火?！?/br>
    “不過這些都太過遙遠?！?/br>
    “結束關中跟關東的文化體制沖突，才是當下最亟需解決的事?！?/br>
    “不然天下距大亂也就時間早晚?！?/br>
    嬴政眼簾一垂，默然片刻，平靜中帶著幾分肅殺，道：“天下有無變局尚且二說，我現在只想知曉一事，扶蘇能穩住這個天下嗎？”

    嵇恒利落的搖了搖頭。

    “理由?！?/br>
    嵇恒輕笑一聲，在院中走動道：“扶蘇有改變之心，但他沒這個能力，也缺乏相應手腕?！?/br>
    “就算你替他料理了朝堂，讓李斯退隱，任蒙恬為相，以扶蘇之能，頂多固守關中，但他并不懂治理之道?！?/br>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br>
    “他不懂這個道理?！?/br>
    “看不清利益糾葛，又豈能cao縱全局？”

    “最多當個糊墻匠?！?/br>
    “扶蘇的心性過于純良，在他眼中，非黑即白，非好即壞，這種心性，放在太平之時，是一名不錯的守成之君，但在風雨飄零、暗流動蕩的當下，這種性格坐不穩天下?！?/br>
    “治國之道從不在乎好壞與否?！?/br>
    “只注重有用與否?！?/br>
    “有用則用，無用則黜?！?/br>
    “扶蘇現在連好壞都分不清，又怎能期望更細分的有用與否？”

    “關中的確有城池之險、有兵械之利，但有時候毀滅帝國的，不一定就來自外界，也有可能出自帝國自身?！?/br>
    嬴政深深的看了嵇恒幾眼，感喟道：“你對扶蘇了解的很透徹?！?/br>
    嵇恒搖了搖頭，道：“談不上了解，在這種大環境之下，秦帝國的繼承者，注定要踏著血骨上去，想安穩的實現權力交接，唯有更加注重細節跟謹慎?！?/br>
    “扶蘇顯然做不到?！?/br>
    嬴政默然，臉上毫無喜怒之色，平靜道：“依你之見，扶蘇當如何施為？”

    嵇恒沉默不語。

    嬴政蹙眉，似猜到了什么，目光一冷。

    “你所謂的變，具體指哪些？”嬴政沒有再追問，而是換了話題。

    嵇恒淡淡道：“我當時已說的十分清楚，天下真正變革結束時，國家、治式、生計、民眾都要變，跟周代很可能是截然不同?！?/br>
    “你認為我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嬴政冷聲道。

    嵇恒遲疑片刻，道：“再下面一點，大抵就是士農工商兵?！?/br>
    “孰輕孰重?！辟柕?。

    嵇恒道：“無關乎輕重，對你而言，兵或最重，對貴族而言，自是士，對天下而言，農最重?！?/br>
    “在商賈大富及手工業者眼中是工商?！?/br>
    “不同身份看法不同?！?/br>
    “但對國家而言，五者其實并重?！?/br>
    “而在我眼中，當是商兵最重，其余三者次之！”

    嬴政看著目光堅毅的嵇恒，面無表情的沉默著，在沉思了一陣之后，似想清了什么，眼中露出一抹了然，額首道：“先生果然與眾不同，破局思路也別具一格?！?/br>
    嵇恒面色如常，沉聲道：“只是些胡思亂想罷了?！?/br>
    “成與不成，尚很難說?！?/br>
    嬴政并未反駁。

    他猜到了嵇恒的想法，不過這些事，他已無心去做。

    “看來，我留你一命是正確的?！辟揶淼男α?，隨后也是感嘆道：“若是天下一統之時，你出現在我眼前，我定會拜你為上卿，讓你負責天下改革，然則天不假年，終究是敵不過時間?！?/br>
    嬴政慷慨喟然的話回蕩在院中。

    四周啞然無聲。

    小院陷入到了幽谷般的寂靜。

    第075章 入仕經緯非我意！

    沙沙的風拂面。

    給四周帶來陣陣清涼。

    對于嬴政口中的惋惜，嵇恒并未放在心上。

    他們心中其實都很清楚，這只是隨口的一句感慨，就算當時嵇恒真見到了，始皇也不會采用他的想法，兩人對此是心知肚明，只是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挑明。

    如此默然了大約頓飯時間，嬴政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你認為大秦會失敗嗎？”

    嵇恒肅然凝思片刻，毅然道：“會！”

    嬴政沉默了。

    他負手站在院中，默然盯著嵇恒看了片刻，并未再多細問一句。

    嵇恒平靜的道：

    “公心事國，有時并不一定正確，一時一事之歧見，或許于國更有利?！?/br>
    “你這些年舉國大政竟皆一肩挑之?！?/br>
    “卻讓你的身后沒有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