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秦的體制完全迥異于王道周禮?！?/br>
    “兩種文化之間的沖突更甚?！?/br>
    “不過秦滅燕之后，將燕國國都的貴族殺了七七八八，推行秦制的阻力沒有那么大?！?/br>
    “但燕趙多俠士?！?/br>
    “燕地的王道傳統不根除，秦燕之間始終會有隔閡?！?/br>
    “過去燕國雖一直積貧積弱，但在面對強秦時，始終未放棄抵抗，一直在試圖亡命一搏，而在面對‘暴秦’慘無人道的暴政時，兩種文化的激烈對抗下，燕人能爆發出的戰力，并不容小覷?！?/br>
    “這是你死我活的爭斗?！?/br>
    “至少燕地的貴族和俠士不會輕易屈服?！?/br>
    嵇恒頓了頓，拿起酒壺，痛快的飲上了一口。

    隔墻。

    扶蘇卻是若有所思。

    聽到嵇恒說的話，他一下明白過來，為何始皇要執意焚毀燕國史冊。

    因為周禮跟秦法不容。

    若任由燕國書籍存世，勢必會加劇兩地沖突。

    燕國八百來年一直踐行的是王道，而王道本就為朝堂不少官員推崇，若是將燕國的書籍帶回咸陽，勢必會引來官吏翻閱引用，到時反會受其害。

    甚至會引得朝堂動搖。

    若是燕國史冊吸引了大秦后世君主。

    讓后世君主效仿。

    這無疑會讓大秦陷入動蕩。

    這顯然不是始皇想見到的。

    扶蘇抬起頭，望向了咸陽宮，心緒久久未定。

    “禮跟法?！?/br>
    “這是兩種文化?！?/br>
    “大秦只能容下一種?！?/br>
    “父皇從一開始就選擇了法嗎？”

    “所以立國之后的種種爭論，其實早就被定下了結果？”

    扶蘇苦笑一聲。

    他現在已經完全猜不透，始皇當時的真實想法了。

    真是一時之氣？

    還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他不知道。

    也完全分辨不清了。

    嵇恒側了側身子，讓自己舒適的倚著，繼續道：“既然都說到了燕趙多義士，那就接著說一下趙國吧?！?/br>
    “趙國的變革很直觀?！?/br>
    “胡服騎射?！?/br>
    “雖然改革后續涉及到了其他方面，但最主要的還是在這個‘胡’上?！?/br>
    第041章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嵇恒將壺中酒倒一些在案上，用手指蘸著，簡略的比劃了幾下，道：“趙國自立國以來，一直都是大而不強?！?/br>
    “究其主因，是趙國身處于一個四戰之地，北有燕國、婁煩，西有秦國，東有齊國，南有韓國、魏國，腹部還有中山國，再外圍則是諸胡?！?/br>
    “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其實就是‘兼戎取代，以攘諸胡’?！?/br>
    “即以胡制胡！”

    “具體的改革內容，其實就字面意思，改穿胡服跟騎射?！?/br>
    “利用自身優勢且吸取胡人優勢?！?/br>
    “世上大多只看到了這兩樣，卻是沒看到最關鍵的，趙國從這次變革后，開始招募擅長騎射的胡人跟胡族騎兵?！?/br>
    “招胡人？”胡亥一愣。

    嵇恒點了點頭，道：“就是招胡人?！?/br>
    “我知道，過去數百年，中原一直對胡人有歧視，這種觀念早已根深蒂固?！?/br>
    “這也是秦楚被中原稱為秦夷和楚蠻子的原因?！?/br>
    “秦是滅了夷狄?！?/br>
    “楚則是跟百越諸族分治?！?/br>
    “而趙國的這次變革，跟秦楚不一樣?！?/br>
    “正常而言，開展胡服沒必要全國推廣，畢竟不是所有民眾都有資格去騎馬，但趙武靈王沒這樣做，他不僅大肆吸納胡人，還直接下令將胡服推廣到了全國?！?/br>
    “因而趙國深受胡人文化影響?！?/br>
    “胡服騎射之后，趙國實力大增，對北胡展開了幾次大反擊?！?/br>
    “大破長期盤踞河套以南的林胡、婁煩，并在河套之地修筑長城，并設置了云中、雁門、代郡三郡?！?/br>
    “在趙國幾次反擊之后，諸胡勢力大衰，幾乎全部并入了匈奴?！?/br>
    “而今的所謂胡患，實則是一種泛稱?！?/br>
    “戰國中期伊始，趙國開始集中主力對抗秦國，對胡人奉行了防御戰略，而從戰國中期到秦一統天下，趙國一直充當著中原跟草原諸胡交流以及融合的地方?！?/br>
    “兩者民眾通婚、商旅往來不斷?！?/br>
    “然秦一統之后，直接封鎖了兩方的來往?！?/br>
    “這固然不算錯?！?/br>
    “但對于各方通婚、一直有商旅往來的趙人而言，卻是有些難以接受?！?/br>
    “趙，四達之國也，其民皆習于兵，不可與戰?！?/br>
    “這是燕將樂間對趙的評價?！?/br>
    “上百年的胡服推廣，趙人跟本地胡人早已融為一體，而秦這些年，還一直在有意排擠、甚至是鎮壓這些胡人，自會引得趙地民眾不滿?！?/br>
    “秦趙的沖突實是秦對胡人的處置矛盾?！?/br>
    嵇恒拂了拂袖，將案上酒漬擦拭掉。

    胡亥皺了皺眉，正色道：“我不覺得朝廷有錯?！?/br>
    “北方胡人一直圖謀華夏北部的農耕富庶之地，若是朝廷不這樣做，誰知道這些胡人會不會通風報信？”

    “眼下北疆有蒙恬上將軍鎮守，排擠一些胡人算得了什么？”

    胡亥滿不在意。

    嵇恒微微額首，笑著道：“有些事情本就無關對錯，只是立場不同罷了?！?/br>
    “秦修長城，御敵于外，無可厚非?！?/br>
    “只是對于跟胡人親近的‘趙人’，他們自也可認為秦政暴戾?！?/br>
    “至于如何處置秦地跟胡人之間的沖突，這是朝廷需要去解決的，鎮壓也好，安撫也罷，這是秦廷去考慮的，我只是講有關趙國改革的情況！”

    胡亥冷哼一聲。

    他對嵇恒冷淡的態度有些不滿。

    隔墻。

    扶蘇在心中思索了一陣，最終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感覺沒有什么好的解決之法。

    大秦容不下胡人。

    現在的匈奴非是當初的匈奴。

    而今的匈奴吞并了諸胡，一統了草原，更是數次南下劫掠。

    大秦未出兵之前，匈奴已奪取了早先被趙國控制的陰山草原，而后更是把掠奪目光望向了河南地及東部的云中郡、雁門郡、代郡、上谷郡及更東邊的漁陽郡。

    若是這些郡縣失守，咸陽都會受到威脅。

    這是你死我活的戰爭。

    大秦豈敢大意？

    莫說只是隔絕趙地跟胡人通婚商旅，若是真到了危亡關頭，將趙地胡人悉數殺之，都是大有可能的。

    事關種族延續，豈能婦人之仁？

    扶蘇低語道：

    “古人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br>
    “孔夫子說過：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此章言中國禮義之盛，而夷狄無也。舉夷狄，則戎蠻可知。諸夏，中國也。亡，無也?！?/br>
    “大秦沒有錯！”

    “錯也只可能是趙人錯了?！?/br>
    嵇恒面色如常。

    他對胡人自是沒什么好感。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趙地跟胡人雜居多年，早已習慣胡服跟胡人習慣，大秦想重新扭轉過來，沒有數十年的時間，根本做不到，何況趙國一百多年下來，不少胡人入伍從軍、經商，早就形成了相關的利益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