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撫大秦 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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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朕心中已有決斷,朕現在只問你一件事?!辟p輕叩著書案,道:“你想不想趙高活?” 扶蘇臉色微變,遲疑道:“兒臣認為,趙高所犯之罪,已是罄竹難書,按律當斬,只是趙高畢竟為幼弟外師,過去一直在悉心教幼弟法令,跟幼弟很是親近,兒臣又因偷聽之事,對幼弟心有虧欠?!?/br> “兒臣……兒臣想請父皇法外開恩?!?/br> 扶蘇低著頭。 嬴政冷聲道:“就因對胡亥有愧疚,就能隨意替人求情了?” “趙高之罪,蒙毅早已羅列?!?/br> 嬴政指頭點著案頭書卷,道:“趙高為胡亥外師,在教習法令方面,的確稱得上兢兢業業?!?/br> “在為中車府令時,也曾多次護救過朕,因而備受朕的信任?!?/br> “然趙高這些年恃寵而驕,行事越來越張狂,更是為其族人大開方便之門?!?/br> “此嚴重僭越了法度?!?/br> “而今你因個人愧疚,就肯主動幫其求情?!?/br> “秦律在你心中,真就如此廉價?” 聞言。 扶蘇臉色大變,跪伏在地,大氣不敢多喘,顫聲道:“兒臣絕無此意?!?/br> “大秦以法立國,兒臣豈敢壞法?” “兒臣知錯?!?/br> “知錯?”嬴政冷笑一聲,淡淡道:“那就讓趙高去死,到時胡亥豈會不加恨于你?” 扶蘇額頭冷汗涔涔,卻是不知該如何答。 無論怎么選,注定落不得好。 一方面是秦法的公正,另一方面是兄弟友睦。 扶蘇滿臉苦澀道:“是兒臣……兒臣愚笨,想不出兩全之法?!?/br> “兒臣為兄長,實不想兄弟間生出嫌隙,兒臣又為大秦長公子,豈敢輕易亂法?” “請父皇替兒臣做主?!?/br> 扶蘇態度很是低微的跪伏在地。 “世上哪有那么多兩全法?!辟粗荒橌@惶的扶蘇,冷聲道:“身在帝王之苑,有些事情,注定身不由己,也半點由不得人,你身為朕的長子,其實早該清楚這點?!?/br> “朕即位三十五年了?!?/br> “外界都稱,朕之威名,在于洞察之明,在于決斷之準?!?/br> “還說,朕三十余年,沒有錯殺過一人,沒有錯斷過大事,但這顯然不對?!?/br> “滅趙后,朕親自趕往了邯鄲,將當年羞辱朕的那些人,舉族鎮殺,滅燕后,因為過去的一些事,朕對燕國十分不待見,故下令將燕國史書付之一炬?!?/br> “朕做錯過!” “普天下又有哪個君主沒做錯過?” “所以不要怕做錯?!?/br> “犯錯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認?!?/br> “而且對自己毫無利益?!?/br> “韓非子之前,法家分為三派?!?/br> “勢,術,法!” “勢一派,以慎到為首?!?/br> “這一派主張‘勢’為政治最重要的因素,著重講究保持和運用國君的權勢地位?!?/br> “他們認為勢是憑借權位,有重權高位,便能治天下?!?/br> “術一派,以申不害為首?!?/br> “這一派著重講究對官吏的選拔任用,監督考核,獎賞處罰及駕馭的方式手段?!?/br> “法一派,以商君為首?!?/br> “這一派主張君主制定法令,全國臣民均需遵守,有功必賞,有罪必罰?!?/br> “君主說出的話就是天憲,就是法令?!?/br> 聞言。 扶蘇臉色陡然一變。 嬴政淡漠的繼續開口:“韓非子乃天縱之才,他將商君之法,慎到之勢,申不害之術,融為一爐,發展出一套法術勢相結合的理念?!?/br> “君主處勢位之地,以法制民,以術御下?!?/br> “在朕看來,主要就三條?!?/br> “嚴法!” “尚勢!” “任術!” “法者,編著之圖籍,設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br> “法者,憲令著于官府,刑罰必于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jian令者也?!?/br> “天下皆言,大秦律法‘刑過不避大夫,賞善不遺匹夫’?!?/br> “但身為上位者需知曉?!?/br> “法之本于功利?!?/br> “法之立為保君國之利,而非民之利?!?/br> 扶蘇長跪于地,臉色無比蒼白。 滿眼震驚和駭然。 他過去一直被教誨,秦律首要為公平公正。 而今卻被告知,根本不是,這對扶蘇的沖擊太大了。 嬴政面無表情,繼續道: “抱法處勢則治,背法去勢則亂?!?/br> “君執柄而外勢,故令行禁止。柄者殺生之制,勢者勝眾之資?!?/br> “賞罰二柄?!?/br> “就是用來‘濟君主之私’的,以避免君主的權力和勢旁落?!?/br> “至于任術?!?/br> “術者,藏之于胸,以偶眾端,以潛御群臣者也?!?/br> “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br> “此專為御臣,卻也為調節君臣關系?!?/br> “不致朝堂失衡?!?/br> “法、勢、術,法為根本?!?/br> “以法制民,以術御下,以保證君國公利不受侵害?!?/br> “勢也不旁落?!?/br> “君道藝業不以個人好惡為抉擇?!?/br> “趙高此事,你首要思慮的,當是對你的價值?!?/br> “你救下趙高,會獲得那些價值,又會失去什么,身處朝堂漩渦,身為大秦的長公子,你必須時刻保證自己的‘勢’不旁落?!?/br> “對于事務的洞察之能,你下去好好體會吧?!?/br> 扶蘇離開了。 雙眼迷惘空洞,很是不知所措。 他心緒很亂。 始皇的話,對他的沖擊很大。 他心中同樣清楚,始皇是在有意教他一些東西。 雖沒有明確教自己該如何解決,卻直接指明了思考的方向。 只是始皇向來不會輕易表露思緒,這一次卻一反常態,這讓扶蘇有些拿不準。 他隱隱意識到,始皇或另有心思。 但具體是什么。 他猜不透。 也沒有任何的頭緒。 扶蘇轉過身,望著咸陽宮的方向,心緒始終難以平靜。 良久。 他才堪堪回過神,低語道: “法、術、勢?!?/br> “這便是權謀的真正奧秘嗎?” “只是為何父皇口中的‘法’,跟我知曉的‘法’截然不同?” “扶蘇現在心中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