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月,寧都已經撲起暑熱了。 放學后,郁霧在校門口碰上了虞向晚。多半是有事代為轉達,否則不會特意跑一趟。 這么想著,果不其然虞向晚走上前迎她:“聽說你們學校暑期有夏令營,我來了解一下?!?/br> 沉岸已經很久沒送她去過夏令營了,不過這是學校組織的活動,和課外的不同,郁霧并不抗拒和相熟的同學一起出國玩,于是說:“你要是忙,我可以把活動相關的pdf發給你?!?/br> “不礙事兒?!庇菹蛲砜戳寺愤^和她們打招呼的同學,拐著彎問道:“在學校有沒有結實異性朋友呀?”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庇綮F淡道:“沒早戀?!?/br> 她既這么坦蕩,虞向晚也很識趣地作罷,說起另一樁事:“對了,圣馬丁的胡斯教授來寧都辦珠寶設計的講座,有興趣嗎?我給你安排?” 郁霧一直對珠寶設計很感興趣,而圣馬丁則是郁錦華的母校,這兩樣東西加起來誘惑力太大,于是她問:“什么時候?” “小長假三天,頭天看展,后兩天都是講座。走吧,先帶你吃飯去?!庇菹蛲韯偰贸鍪謾C準備打電話,被插進了沉岸的來電。 虞向晚偏過身應了幾句,隨后抱歉道:“對不起老板,是我的疏忽沒說清楚地址。我這就去云瑰?!?/br> 掛掉電話后,虞向晚又對郁霧道歉:“抱歉啊Luna,底下人送文件出了錯,我得去趟沉老板家里。下次,我再帶你去吃omakase?!?/br> 虞向晚踩著高跟鞋匆匆跑到路邊攔車,發動機咆哮而過卷起難聞的尾氣,那陣惹人心煩的聒噪像是死了機,在郁霧耳畔轟鳴不止。 云瑰是沉岸的家?那白桐路是什么? 花園里的木繡球開得繁茂熱鬧,卻入不了無心賞花的人眼里。 郁霧站在暗處,再往前一步就能踩到屋內投來的光,可她像是挪不動道般,望著坐在客廳里的沉岸。 在半個小時前,她好不容易決定饒恕他放鴿子的罪,就因為他在家安穩待了半個月。 每一天都拆成了精準的分秒,郁霧清醒地讓自己糊涂,去不等量代換掉他不歸家的時間。 她艱難的和解,變得多余,甚至是自導自演的笑話。 他就這么坐在那里,穿著柔軟的家居服,頭發隨意地散在額側,手捧著雜志,面前放著水杯和一盤荔枝核。 郁霧怎么都沒法去相信,他的偽裝技術能如此高超。 從頭到尾,整整五年,他都在努力演出“家”的樣子。 喉嚨有些堵,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很不順暢,斷斷續續的一口氣。 沉岸打開玻璃門,打量了她一圈奇怪道:“怎么站這里不進屋?” 郁霧繃著脖頸,也不想管有沒有暴露顫抖的內心,反問他:“你不回家來我這干什么?” 沉岸rou眼可見地頓住了眸色,看向她的眼睛復雜莫測。 她知道沉岸很清楚她在說什么,沉老板是何等聰明人啊。他漫長的沉默說不清是被揭穿的尷尬還是不愿去解釋。 片刻后,郁霧緩過神了,她第一反應是剛才那話說得不對,就像他倆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 可她不會去補救了,推開另一側門徑直走進臥室。 郁霧坐在窗邊看了很久的風吹葉動,久到吳媽敲了三次門最終擔心到破門而入都沒發覺。 吳媽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邊,聲音也放得很輕,怕驚擾她似的,“小姐,今天的年糕很糯,我做了紅豆年糕湯,嘗嘗?” 郁霧眨眨眼,接過湯碗捧在手里,“天氣預報說今夜有雨,看來也是騙人的?!?/br> 吳媽聽不懂她的話,只知道哄她吃東西。 紅豆煮得很爛,年糕也很軟,沙沙甜甜的很暖人心。郁霧吃了一口又一口,送得越來越急,她想用食物趕走堵在心里的巨石。 直到生吞下大半塊年糕,噎得快要窒息,她才捂住嘴伏上桌。 看她嗆得臉色通紅咳得呼吸都不對了,吳媽拍她的背慌張地喊人去備車。 “怎么了?”沉岸沖進屋撫上她的背由上自下地給她順氣。 郁霧應激般推開他,奔進浴室里鎖上門,任由他如何敲門著急,都不應答一句。 沉岸第二天就沒了影。郁霧獨自坐在空曠的餐廳里用早餐,她覺得自己有夠擰巴的,想要被發現,又極力地去掩飾,究竟是為了什么,自己都不清楚。 隔天就是小長假,自然是沒什么上學的心思了。蟲鳴聒噪,熱浪擾人,郁霧坐在cao場邊的休息椅上躲太陽,無精打采的。 “小賣部人多的比黑五的恒隆還夸張?!苯锥鬟f給她一瓶冰飲,坐下后突然驚道:“你這兒怎么了?剛打球的時候碰到了?” 郁霧低頭看向小腿上的那塊淤青,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弄出來的,“可能吧,沒注意?!?/br> “咱們年級好多人報夏令營啊,我去交表的時候碰上六班大部隊,半個班都去了?!绷嗍歉咭荒昙墡浉缱疃嗟陌嗉?,因為這個班是學校專門給沒有學籍的特殊群體設的,比如外籍人士。十六歲正是崇尚美的年紀,想到一群青春風發的少男少女脫離家長管束組團旅游,姜幼恩不免興奮起來:“李楓知變帥好多,個兒竄好高,鼻子也賊挺。媽呀,我戀愛了?!?/br> “你的愛豆聽了要哭了?!庇綮F懶懶地搭腔。 “笑死?!苯锥魇痔故幍亟榻B自己:“我此時此刻此區,單身,got it?” 郁霧聳肩表示沒意見,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她抄起網球拍催姜幼恩再來一局。 兩人重回球場,和下去休息的人擊掌打招呼,姜幼恩邊試球的軟硬度邊繼續剛才的話題:“話說李楓知家里背景蠻吊的,他是李綺月的表弟。以前還真沒聽說,他挺低調。有天放學我看到他上了輛紅字牌的車,回家問了我媽才知道他姥爺是李將軍?!?/br> 郁霧雙手撐著球拍懶洋洋地扭脖子繞圈,“他老實人一個,你悠著點?!?/br> 姜幼恩只笑了一聲,隨后將球扔給她,“昨晚干什么去了?沒睡好” 郁霧一把收回在球拍下彈跳的球,預告都不給,猝不及防地給了她一擊,“睡得很好?!?/br> 意料之中的,姜幼恩沒接到球,她從這一發里看出了諸多的不爽,于是撿起球瞇眼打量郁霧,“你家小叔叔又惹你生氣了?” 郁霧聽不得她說的前綴,蹙了蹙眉頭不悅道:“你要不打就換花朝上?!?/br> “我打,我打~誒唷你真是,會撒嬌的女人最好命知道不?白長這副漂亮臉蛋了?!苯锥骱掼F不成鋼地教育她,還要分心接她怨氣滿滿的球,累得氣喘吁吁嘴也都停不下來:“就我問你買版權的那張公式照,放我大姨首爾的整形醫院里,已經打敗高允真榮登客戶最愛模板榜首了?!?/br> “姐你長點心吧,軟乎點,嘴甜一點,沒有男人會喜歡冷冰冰的石頭。沉叔天天忙得雞飛狗跳的,回了家還要受你冷言冷語,貼心小棉襖的甜頭是半點沒嘗到,要我都心寒!合著養了個小白眼狼啊這是?!?/br> 越不搭理她,她還越起勁了。郁霧停下動作,冷凝地盯著她,“說完沒有?誰要他喜歡?我干嘛要取悅他?” 沒想到她會反應那么大,姜幼恩愣住了,“我,我不是那個............” 郁霧像是忍無可忍般,終于站在了宣泄的爆發口,她狠狠扔掉球拍,渾身都繃到發抖,“他拿著我爸媽的公司養我,在我這兒和保姆傭人沒有任何區別。你別說得我欠他一樣,他愛怎么樣就怎么樣,愛去哪去哪,難道還要我每天拿著拖鞋跪在門口恭迎他圣駕嗎?” 見她啞口無言,郁霧還想說什么,就看到姜幼恩惶恐地瞪大了眼睛,很小聲地喊了句:“沉,沉叔..........” 鄰場的網球咚的一聲砸到腳邊,郁霧的心隨之一震,她感覺到了身后有人靠近,那股逐漸清晰的陰涼氣息,激起了她一身的雞皮疙瘩。 “嗯,還要打多久?”沉岸平靜如常地問她們。 郁霧僵著脖子回頭,還是姜幼恩打了圓場:“打完了呀,我們準備換衣服走了呢。您,您怎么來了?” “接她放學?!背涟锻砩掀沉艘谎?,郁霧不想知道的,可無奈余光覆蓋的范圍太廣了。 她被姜幼恩生拖硬拽去的更衣室,期間姜幼恩的道歉和擔心她都沒聽進去,渾渾噩噩地換好衣服背上包去找車。 沉岸正站在車尾和一位氣質上佳的叔叔在交談,遠遠地看見她后和人握手告別。 他好整以暇地望著她,襯衫和西褲規整合身,沒有一絲褶皺。 “過來?!?/br> 郁霧此時心虛難安,竟從這兩個字里聽出了不同尋常的命令意味。 換做以前,她會考慮主動解釋,甚至是道歉??涩F在,她卻沒有這樣的急切,就好像那些雀躍的,繽紛的東西在褪色。 郁霧走上前,但不是到他身旁,而是兀自打開車門鉆了進去。 坐在副駕,第一次她感覺到如芒在背,身后的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