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面潮濕而爬滿青苔的高墻后，是森林般密密麻麻的木塔，和灌木叢似的大巴群。

    長著獸耳和尾巴的半人們正盯著從大巴上下來的人類游客，用通用語帶著他們擠進高塔，或是對同類拋出幾句粗俗的半人語。

    而在塔群中心，那棟最大的木塔，自然聚集著最多的半人，也是最吵的一棟。里面充滿了吼叫和狂野的音樂，和不少被震得皺眉的游客。

    不過這些半人又因意外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因為在木塔外，有一輛價格不菲的黑色豪車停了下來，里面還只有兩個人影。

    這里不缺由導游保護著的人類游客，但脫離旅游機構前來的人類少之又少。畢竟半人的城市對于人類來講，就是危險的，盡管這里是相對安全的地區。

    他們好奇地看著車里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女人類，和緊跟著她的一條龍女。龍女張著黑色雙翼，攏著女人類的肩膀，目光警惕地掃過周圍的半人。普通的獸半人因此閉著嘴離開，可龍半人瞪了回去，還有些極其強壯的獸半人在輕蔑的大笑。

    “墨闌，你別這么緊張?！迸祟惏菏滋嵝?，拍了拍龍女的肩膀?！把某峭鈬窍鄬Π踩??！?/br>
    “相對安全就可以放松警惕嗎？”墨闌把翅膀攏得更緊了?！鞍肴藳]幾個好的?！?/br>
    “你對半人評價這么低啊，別忘了你就是半人?！?/br>
    “對，所以我比小薈更了解半人?！?/br>
    如此理直氣壯的發言讓被稱作小薈的女人聳了聳肩，不過她能理解墨闌的偏見。至于原因，得追溯到她們小學。

    剛升上三年級的孩子們為了證明自己長大了，就開始流行徒步回家。結果每當小薈不愿意讓司機接送，墨闌就會在放學后被路邊拉幫結派的半人混混吼叫著挑釁。

    龍半人身體里流著遠古真龍的血脈，因此即便有不服氣的獸半人試圖羞辱她，種族天賦也能讓墨闌輕易地掐住他們的脖子，并摔在地上。

    不過小混混到處都是，墨闌無論打趴了多少個都能在隔天見到新的，讓不堪其擾的小薈只能叫回了司機接送。自那之后，每當坐在車上，路過那些蹲守街道的半人時，她總會嘖著舌在心里感慨——

    ——比人類更強壯的軀體，更敏銳的器官，可這些半人不像是擁有了這些條件，更像是被死死栓住了。rou體的強韌是他們所剩無幾的價值。

    “別擔心啦，這里還有這么多人類游客呢?！毙∷C告訴墨闌，雖然她不清楚里面的人類具體有多少?！霸僬f了我記得你和半人打架沒輸過，當時整個學校都有‘凝崢薈養了惡魔’的傳言?！?/br>
    “那是因為咱家那塊沒有龍半人?！蹦@小聲反駁著。

    她嘀咕著推開門，濕氣撲面而來，夾雜著發霉的味道。潮濕的大木門擋住了不少聲音，因此在推開的那瞬間，噪音和音樂導彈似的沖出木塔，給凝崢薈震得身子一歪。

    座位上確實坐了不少人類，但他們都穿著統一的服飾，圍著手拿紅旗的導游，只有凝崢薈是雙人行。這里是間飯館，她們的位置旁都坐著半人，凝崢薈帶著墨闌找了兩個位置坐下，兩邊陌生的半人立馬瞇起了眼，側過頭瞄著她們。墨闌警惕地展開翅膀，甩著尾巴，而小薈注意到對面的椅子被人拉開了。

    坐下來的是個有著燦爛金銀色頭發的女人，木塔里的光線不夠亮，以至于她的卷發和白色的襯衣很顯眼。她領口上的紐扣被制成漩渦狀，胸口有六片對稱的黑色菱形圖案。她托著下巴，慵懶地笑著，在和凝崢薈對視時，點了點頭：“下午好?！?/br>
    “哎？下午好?！蹦吧送蝗坏拇钤捵屝∷C一愣，也讓墨闌瞥了眼金銀發女人。

    “難得見到人類和龍半人在一塊?！?/br>
    “她是我發小，也可以說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妹?！?/br>
    “那你們一定去過了被拋棄之地?！苯疸y發女人推測道，她的口吻雖然輕佻，可有種吸引凝崢薈的魅力。

    “不，其實沒有?！蹦龒標C告訴對方?！拔覀儊頃r只經過了外圍，那里的建筑群很壯觀?！?/br>
    “抱歉是我沒說清楚?！迸嘶卮??！巴鈬祟惓鞘幸粋鹊谋话肴藗兎Q為被拋棄之地，因為半人們都是百獸王的信徒，他們曾堅信外圍的建筑群是神跡，想要從中找到神意和文物。不過殘酷的神明終究是一點信息都沒留下，這里便被半人們稱之為被拋棄之地?！?/br>
    半人的經濟條件遠不如人類，外加上狂野和落后的生活環境，極少有人類居住在半人的城市，或是被半人撫養。與之相反，人類會為了展示財富和地位而撫養半人，還常有半人去人類的城市工作賺錢，生兒育女。會出現在半人城市的人類，就像凝崢薈在這看到的，一群人跟著導游，搭乘著大巴，從人類的城市前來旅游。

    “原來是這樣?！蹦龒標C點著頭呢喃，隨即朝女人傾過身?！澳悄闶歉糜螆F過來的吧？”

    “不是哦?！迸烁嬖V她，聲音不小?！拔沂亲约簛淼??！?/br>
    凝崢薈睜大了眼，發出聲感嘆，周圍包括墨闌在內的半人也全都看了過來。凝崢薈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夸贊道：“那你挺厲害的?！?/br>
    “不要緊張?！迸藦娜莸財[擺手，笑出聲來?！拔要氉郧巴肴说某鞘泻芏啻瘟?，你看我不還好好的嗎?！彼龔堥_雙臂，衣服跟著她的動作一晃，胸口的碎片圖案仿佛也成了漩渦。

    “那你不是一般人啊?！蹦龒標C擠出一個笑容?！拔业脑捒隙ㄒ獛淆埖??！?/br>
    “龍半人確實能讓旅途安全不少，但別忘了，世界各地都存在龍半人，雖然數量稀少，卻比別的半人都要蠻橫、自大、好戰?！?/br>
    “我們不走小路就好了?！?/br>
    “這是個好辦法?！迸苏酒鹕?，親切地贊同道，隨即繞過長桌，走到凝崢薈的身邊揮揮手?！拔蚁茸吡??！?/br>
    和她道完別，凝崢薈注視著她的身影離開木塔，松了口氣?？伤晦D過頭，就對上了墨闌不悅的黑色雙眼。

    板著臉的墨闌把凝崢薈嚇了個哆嗦，她在心里猜著墨闌的情緒從哪來，或許是因為強拉著墨闌進了木塔，還有周圍虎視眈眈的半人，那個女人的話也可能冒犯到了墨闌。凝崢薈移開了視線，半晌，她挽住了墨闌的手臂，倚在她的肩膀上。

    “要不，咱們點杯喝的就走了唄?！?/br>
    “??？噢……”墨闌身子一僵，但隨后臉色也溫和了不少?！靶??！?/br>
    菜單被凝崢薈推到了她面前，墨闌掃了一眼，點了杯什錦果汁，這是唯一不摻酒精的飲品。果汁被送上來時，凝崢薈還沒有放下手，凝崢薈的體溫透過布料傳來，墨闌只覺得加了冰的飲料也帶著熱意，嘴里什么味也嘗不出來。

    終于果汁見了底，凝崢薈拉著墨闌離開了木塔，松開了她。凝崢薈的溫暖很快從墨闌的身體上散去，這讓墨闌有些失落，卻也平靜了下來。

    墨闌載著凝崢薈朝血心城中心開去，車窗緊閉，里面播放著音樂，香氛隨著空調飄在車中。通向中心的路長滿了榆樹，一片綠意也擋不住中心的城墻。墨闌駛進入口，樹木不減反增，但葉片下是街道與馬路，這是座森林中的城市。

    馬路上只有她們的車，凝崢薈能清楚地看到街道上的半人?！澳@，我們會不會遇到龍半人??？”

    “應該會，龍半人的數量沒大眾想的那么少?！?/br>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蹦龒標C清清嗓子，問她?！澳愫妄埌肴似鹆藳_突，還打輸了該怎么辦?！?/br>
    “我不會和龍半人打架?！蹦@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果斷得讓她一愣。

    “所以說是如果，如果你和龍半人打架，而且沒打過，那該怎么辦？”

    “沒有如果?！蹦@皺起眉，急促地加快了語速?！拔医^不會被控制住，你一個人類面對半人有多危險知道嗎？”她嘆了口氣，翅膀耷拉下來?！耙膊恢涝蹕屧趺聪氲??！?/br>
    此次旅行是凝母安排的，她嘴上說的是讓剛大學畢業的凝崢薈出去見世面。然而沒有提前告知，也沒給時間準備，陪同的人只有墨闌，要求中卻包含了半人的城市。對此，墨闌曾無數次地敲響凝母房間的門，唯唯諾諾地請她改變旅程、增加人手，甚至是取消?？赡傅膽B度無比堅決：必須去半人的城市，也必須只有她們倆。

    “我就說說?！笨吹侥@的態度，凝崢薈安撫似地摸了摸她的翅膀，翅膀上的鱗片鋒利如刀，凝崢薈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片片摸?！拔覀冊趺窗踩趺磥??！?/br>
    等凝崢薈拿開手，墨闌便輕輕扇動龍翼，拂動她披在背后的黑色長發。凝崢薈挪到中間，雙手搭著椅背，望向遠處蓋住酒店的樹蔭。

    那里，像是攏了一層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