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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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鐘棉紗廠連續高溫作業,導致工人死亡事件發酵多日,在今天終于達到頂峰。 兔死狐悲,廠里工友和事故家屬聯合其他工廠的工人組織罷工游行,抗議超負荷的工時和欠缺的勞動保護。 隨著游行隊伍行進,不斷有路人加入,隊伍聲勢越發浩大,行至光華劇院大門口時,剛好與散場的人群撞上。打扮時髦的少爺小姐一手撐傘一手掩住口鼻抱怨,身上穿著他們日夜趕工的衣料,卻對他們避如蛇蝎。 引爆民眾怒火,只需一句劃分階層的陰陽怪氣,當沖突爆發那一刻,已沒人在意憤怒的源頭。 鐘易早被暴怒的人群沖到一邊,眼鏡也給踩爛了。 他不該惹這些還在為八小時工作制抗爭的勞苦大眾,正看不慣整天享樂的公子哥,他偏偏戳人痛處,拿命說事兒,人家便和他玩起命來。 也不乏趁亂泄憤的,據說光這身衣裳就能抵上幾年工錢,而他們卻在為一日三餐發愁,紀櫻的袖子被撕掉,帽子也不知被誰搶了去。 越鬧越興奮,群架演變成互毆,一個賣農具的停下看熱鬧,鐵鍬和鎬頭也被人搶去當武器,紀櫻覺得她要命喪于此了,天旋地轉間,倒進一個寬厚的懷里,隨后又被整個托起。 “哥——”眼見他腦后揚起一個鍬頭:“鍬!” 他聽到了,但他騰不出手,躲開要害部位,硬生生挨了一鍬,新鍬沒有開刃,不算鋒利,但也切入肩膀半公分深,白襯衫瞬間變了色,紀灃轉頭,那人頓覺心寒,丟下鍬擠出人群,跑了。 周圍的人回過味兒,紀灃已抱著人來到車前。 “哥,你流血了?!奔o櫻嚇得哭出來。 她的肩膀和裙子也沾了血,混著雨水貼在身上,也貼在他身上,看著觸目驚心,有人卻覺得賞心悅目。 紀灃對傷口無動于衷,所有的一切都比疼更難熬! 甜膻混著血腥味兒,雖然是他自己的血,也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經,強行壓住嗜血天性,將她放到后座駛離人潮,紀櫻說去醫院,他也充耳不聞,一路直奔紀宅方向。 “還有他們呢?”紀櫻想到丁璐幾個。 “管好你自己?!彼谏鷼?。 早在劇院門前擁堵時,就有人報了警,說話間便看到幾輛警車迎面駛過。 紀櫻一路心驚膽戰,眼睛長在血淋淋的肩膀上,整件襯衫已被染成紅的,仍有血水不斷涌出,她哭得哽咽。 紀灃裝沒聽到,女人真煩,光會哭,之前受傷的時候,席芙總會默默給他舔,舔著舔著就好了。 紀櫻哭了一路,阿華見到血淋淋的兩個人,一嗓子就把紀老爺從書房里吼出來。 紀連盛也嚇壞了,得知紀櫻無事,多少松口氣。打電話叫來私人醫生潘光有,讓他給紀灃看看。 潘光有是英國人,身材細高,高鼻梁上架著玳瑁眼鏡,留兩撇翹起的英式胡,三年前開始為紀連盛服務,剛巧是紀灃失蹤那年,上月才在紀宅見過紀灃,印象極深,來中華這么久,第一次遇見比他還要高的人。 嗯,也比他精壯多了。 紀少爺頸肩肌rou比常人發達,多虧如此,即便露了肩骨,肌腱也沒斷裂,縫合卻是免不了的。 給傷口消毒時,潘光有問他有無過敏史,打過什么麻藥? 紀灃忍著不耐煩,他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個傷他完全可以自愈,哪用這么麻煩。 “直接縫吧!” 紀櫻在一邊看著酒精棉球反復擦拭翻卷的皮rou,已經疼出一身冷汗,聽說他不打麻藥,眼圈又要紅。 紀灃心煩,將她趕了出去。 潘光有打圓場,說手術期間不易圍觀,會感染細菌。他也怕這位大小姐萬一大呼小叫,不太好看。 大少爺不肯打麻藥,想他在軍營歷練多年,潘光有也沒再糾結,直接給他縫上了,像縫在膠皮上一樣,連眉都沒動一下,真嚇人! 保險起見,潘光有給紀灃打了一針盤尼西林,臨走時囑咐他別沾水,少活動,他三天后過來復查。 紀櫻一直守在虛掩的門口,把這些記在心上。 晚間,她躺床上輾轉反側。 他自己能洗澡嗎?那如廁呢?睡覺時壓到怎么辦? 他是為她受的傷,她都還沒表示一下呢! “哥,你睡了嗎?” 沒人理她,門縫里透出燈光,紀櫻貼著門板聽了一會兒,什么也聽不到。 她干脆跪趴在地,頭枕著地板,撅起屁股朝門縫里看。 一束陰影靠近,門從里面開了。 順著袴褲往上,視線緩慢滑過赤裸的胸腹肌,停在右肩的白色繃帶上。 “你還想跪多久?” 上面的人低頭看她,并沒有拉她起來的意思。 紀櫻從地上彈起,拍拍沒沾到什么灰的裙擺,正要說開場白,見紀灃回身關門,她趕忙跟了進去。 屋內只點著臺燈,椅背上搭著沾血的襯衫和濕毛巾,空氣中有肥皂水的味道。 紀灃去關窗戶,紀櫻緊跟在后面,看到他后肩的紗布又在滲血。 “你來做什么?!?/br> 前面的人突然轉身,潮濕的胸肌被橘黃燈光照出誘人的色澤,鼻息間縈繞著混了皂香的青蒿味兒,紀櫻忘記她要來做什么了。 “來幫你……” “幫我什么?”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紀櫻鼓起勇氣與他對視,看不出情緒,也感受不到接納。 “對!” 她第一次見他笑,很淺很淡,感覺像嘲笑! “你會什么?”除了吃喝玩樂和殺狼! …… “回去吧!”對面的人已錯開身,朝床邊走去,剛剛的笑成了幻覺。 “可你為我挨了一鍬……”她總得做點兒什么才能安心。 他是為她挨的嗎? 他不過是為了她身上的氣味兒,那是屬于席芙的氣味兒。 正如她急得直哭,是因為她的哥哥,與他卻沒什么關系! “我要睡了!”紀灃抖開毯子,就要上床。 “哥,”紀櫻追到床邊,還想找理由示好,被他脖子上的吊墜吸引住,米白色,月牙形,尖端鋒利。 “是護身符嗎?”還是定情信物?一直不離身! 她隨口問的,手也不由自主伸了過去。 但她沒碰到,手腕被一只鉗子般的手攥住,耳畔有呼吸縈繞,潮熱粗沉,氣壓低得迫人。 抬眼對上一雙深若寒潭的眸子,她才意識到兩人的距離有多近。 他聲音嘶啞,卻有極強的共振,震得她心都跟著跳起來。 “這個,你最好別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