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鮮活的，五光十色的光，往日里嘈雜的人世間，都像是被雨水沖走了一樣，天地間只余下一片寂寥。

    那時候見寧輕看得出神，他好奇問他在看什么。

    寧輕說：他在看，這座城市什么時候才會毀滅。

    他那時被這回答驚到，半天回不過神來。因為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以為寧輕想要毀了這一座城。

    最后還是寧輕打破了沉寂，說他只是開個玩笑。

    他當時松了很大一口氣。

    可是現在，他突然就想起了寧輕那時候的眼神，深沉得就像是兩處幽深的池水，勢要將所見之物，全部拉進深淵里。

    現在想來，那并不是玩笑。

    寧輕是真的想要毀天滅地。

    見人站在窗前半天沒動，寧輕疑惑的出聲詢問，“怎么了？”

    “沒事?！毕南肥栈匾暰€，同時垂眸斂去了眼中的情緒，轉身去了衛生間。

    等洗漱好出來，早餐正好送到。

    之前因為下雨想起的舊事已經被夏希樂掩去，他咬著煎得噴香的雞蛋餅，問寧輕，“今天有什么安排？”

    寧輕把牛奶放到他面前，“早上去蘇三爺那里談合作，下午去拍賣會?！?/br>
    “哦?！毕南范似鹋Ｄ毯攘艘淮罂?，然后嘴邊不意外的落下一圈奶胡子。

    他下意識的舔了舔。

    寧輕蹙了下眉，一邊遞了紙巾過來一邊道：“幾歲了？”

    夏希樂接過紙巾擦了擦，然后略帶了點哀怨道，“哥哥，我雖然已經高考完，但我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彼院扰Ｄ搪淠毯邮裁吹?，一點也不過分。

    寧輕明顯一怔，視線不自覺的落在夏希樂稚嫩的臉上。

    因為年齡增長，小時候的嬰兒肥已經褪去許多，但依舊保留著當初的影子在，軟乎乎的，捏起來也很軟。

    的確還是個孩子。

    他‘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么。

    吃完早餐，兩人出發去蘇三爺家。

    車子拐上盤山公路后，有種如至云中，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

    等到了別墅前，夏希樂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忍不住感慨道：“要不是這現代化的建筑，我都要懷疑蘇爺爺是要出家修行了?！?/br>
    周圍目之所及，別說人影了，連間房子也沒有，好像半座山頭都是他家的一樣。

    管家一出來就聽到了這句話，不過也沒說什么，只是熱情的把他們迎了進去。

    寒暄過后，寧輕和蘇三爺談事情，夏希樂就一個人在旁邊看雜志吃零食，偶爾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等寧輕合上筆記本電腦，已經是兩個小時后。

    寧輕不動聲色的用余光看了一眼，嘴里咬著筆帽正低頭寫著什么東西的夏希樂，低聲問道：“事情談完，蘇三爺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

    蘇三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一邊放下杯子一邊道：“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畢竟很明顯?！?/br>
    寧輕把可能的原因快速的在腦內過了一遍，依舊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請蘇三爺解惑?！睂庉p道。

    “是余爺爺吧?！?/br>
    夏希樂突然抬起頭來道。

    寧輕一怔。

    蘇三爺笑了一聲，“還是小樂看得明白?！?/br>
    得到肯定的答案，寧輕說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他想了很多可能，卻唯獨漏了恩師。

    因為在他的認知里，如果是余啟業安排的，那在他出門前，余啟業就會交代好他。而且這么多年的相處中，余啟業一直都是有什么說什么，從來不會瞞著什么，所以他理所當然的摒除掉了這一個選項。

    可他卻忘了，這次出門，應該算是他第一次獨自進入古董這個圈子。

    作為師父，余啟業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更何況他還帶著夏希樂，所以余啟業肯定會提前做好安排。

    他捏了捏眉心，“是我想復雜了?！?/br>
    “這也正常?！毕南繁е鴸|西走過來，然后一屁股坐到寧輕旁邊，“余爺爺不愛藏事，誰能想到他竟然憋了個大招?！?/br>
    蘇三爺聞言也笑了起來，“對，他找我的時候，我也嚇了一大跳。不過要我說，”蘇三爺話鋒一轉，道，“他也挺能藏事的，這不，收了小徒弟，我們這些個老朋友都不知道?！?/br>
    “是我怕學藝不精，壞了師父名聲，所以才沒讓師父說出來?！睂庉p替余啟業挽回道。

    卻不想蘇三爺卻看得明白，“你這話騙騙其他人還行，和我就不必了。是什么原因，我們這些人哪里猜不到?！?/br>
    當初余啟業被三徒弟陷害的事情，他們都知道，當年也沒少想辦法撈人。但終究鞭長莫及，余啟業夫妻倆倒是沒什么事，就是苦了大女兒，落了病根，早早走了。

    “就希望你能保持初心，別忘了當初拜師學藝的初衷?！碧K三爺語重心長道。

    寧輕鄭重道：“我會的?！?/br>
    “嗯?！碧K三爺站起身，“走，吃飯去，下午的場次可別錯過了?！?/br>
    走了兩步后，他又道：“今早可是臨時加了好幾樣好東西?！?/br>
    夏希樂和寧輕聞言對視了一眼，夏希樂問道：“什么好東西？”

    “去了就知道了?！碧K三爺沒揭謎底，只道，“不過我敢肯定，要是錯過了，你們肯定會覺得可惜?！?/br>
    “真的??？”夏希樂來了興致，“那咱們快點?！?/br>
    說著就拉著寧輕加快了腳步。

    蘇三爺看得直搖頭，果然還是小孩性子。

    臨時增加的拍品放在了最前面，等展示臺上的東西露出真容，夏希樂和寧輕對視了一眼，都有點一言難盡。

    因為上面的東西，正是八年前寧輕賣出的瓷碗。

    第088章 對于被忘記的人來說，不管是哪一種，都沒什么不同。

    因為下午兩人是跟著蘇三爺來的，所以這次沒坐大廳的位置，而是和蘇三爺一起進了包間。

    這會包間里也沒有旁人，夏希樂就笑道：“的確是好東西?！毕氘敵跛褪腔藘蓧K五買的小破碗。

    寧輕‘嗯’了一聲，眼里有異樣一閃而過。

    八年前，在京市撿到真的琺瑯碗后，為了報恩，他故意騙夏希樂和夏東偉，說賣出去的琺瑯碗就是夏希樂當初送他的那個。

    他們也信了。

    可是現在東西出現在拍賣臺，他有些擔心當年的事情會被夏希樂知道。

    不過很快，他就放下心來。

    當初知道這事的人，無非有三方。

    一是古董店的古老，這兩年因為身體原因，已經極少出來走動。

    還有就是他那個被逐出師門的三師兄，聽說犯了事進去了，現在人還在牢里，所以也不足為據；最后就是他和師父，師父被他特地交代過，肯定不會說出來。

    只是他剛放下心，就聽蘇三爺突然開了口，“你們知道這個琺瑯碗是哪家拿出來的嗎？”

    寧輕瞳孔一縮。

    “不知道?！毕南泛闷娴霓D頭看過去，“哪家？”

    蘇三爺看了寧輕一眼，“杜家?！?/br>
    “杜家？”夏希樂擰眉，“杜瑞？”

    蘇三爺搖搖頭，“杜瑩瑩?！?/br>
    夏希樂不懂，“他倆不是一家嗎？”

    蘇三爺笑笑沒說什么。

    寧輕倒是明白了蘇三爺話里的意思。

    ——杜瑞和杜瑩瑩不和。

    “不過有件事倒是可以當閑話聽聽?！碧K三爺一邊悠悠喝著茶，一邊道，“這個琺瑯碗上一次現身還是八年前，聽說是被一個小孩從京市古董街的一個小地攤里撿到的漏，轉手就賣了兩千萬，而買家——”

    蘇三爺放下茶盞，“就是杜瑞?！?/br>
    “等等?！毕南穼τ谛『炻┑恼f辭沒什么懷疑，畢竟沒人會把真實情況說出來。只是，他看著寧輕，有些不敢置信道，“你八年前就見過杜瑞？你認出他了？他沒認出你？”

    認不出才正常，寧輕心道。

    他沒否認，“嗯?！?/br>
    夏希樂一下急了，“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沒什么好說的?！睂庉p道。

    既然對方認不出他，那他就當作沒有這個人。說出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所以沒必要。

    “怎么就沒什么好說的？”夏希樂道。

    八年前寧輕才十歲，陡然間見到親生父親，對方卻認不出自己，那心情……

    夏希樂瞬間紅了眼眶，“哥哥……”

    “……”

    寧輕一愣。

    看著面露委屈的小孩兒，他看得既心軟又好笑，最后抬手將人抱了抱，“好了，都過去了?！?/br>
    “過不去！”夏希樂梗著脖子道。

    明明眼里還蓄著淚，表情卻很認真，“我想揍他，哥你別攔著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