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刃之芒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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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荷自己記不清,也不打算坦白嚇他,含糊道:“沒注意……” 自己定的手機鬧鐘從來不管用,都得蒲妙海進來搖醒她,喊“該起床了,你同學早走了”,她嘟囔“他要跑步我想睡覺”,道不同不相為謀。 喻池冷不丁說:“你過的是美國時間吧?!?/br> “美國”兩個字徹底嚇走了她的瞌睡蟲,祖荷眼皮跳了跳,瞬間有神而警覺起來。 這副異常模樣落在喻池眼里,怪異至極,祖荷一向是嘻嘻哈哈的,但他沒多想,只當她精神不濟。 “沒事早點睡?!庇鞒厝崧曊f。 “嗯!”祖荷重重應過,心想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 每周天早上,喻莉華會載喻池到公園,一起進行lsd(longslowdistance)訓練,一般半跑半走能到七八公里;跑完脫開假肢,繃帶襪濕透,接受腔可以倒出汗水。 喻池去年5000米成績是17'24''45,也是校記錄,今年他只有一個目標:跑完全程。 每公里配速從9分鐘提到7分鐘,后來是6分鐘,甚至可以偶爾進入5分鐘;實力一步步撐大野心,他想把5分鐘的“偶爾”變成“穩定”,然后把數字5變小。 “喻老師,去年第二名跑了多少?”去年他是冠軍又破紀錄,跟第二名拉開老遠,壓根沒關注菜雞成績。 喻莉華從聽見那個稱呼開始板起臉,佯裝嚴肅道:“跟自己比行了?!?/br> “……” 而且他每每一加速,想超越自己,就遭遇身旁喻莉華的警告:“年輕人,悠著來”。 喻莉華不但是教練,還充當“兔子”(馬拉松配速員)一職,幫助調整他的節奏,引導他在預設時間內完成目標距離。 最重要的稍微穩住他因重新跑起來而奔逸的自負,不然幻肢都要翹上天了。 不過得益于運動,他對殘肢重新燃起信心,幻肢痛倒是挺長一段時間沒再出現…… * 日子飛逝,天氣轉涼,備考日子大同小異,祖荷和喻池上下學有說有笑,回憶起來卻沒有特別的瞬間,有時甚至不記得昨天聊過什么,唯有氛圍珍貴和難忘。 終于,十一月上旬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校運會。 雖然只有兩天,還不能出校園,但一來不用上課,二來剛結束階段性的期中考試,三來國慶和元旦之間沒有其他長假,校運會對于學生來講無疑短暫解放。 祖荷辭去所有學生職務,不再為??臄z,校運會便過得跟游園會一樣。 她和甄能君言洲第一天完成參賽項目,甄能君差一點摸到鉛球前三名,她和言洲只為班級貢獻微量積分。第二天匯集各種短跑決賽,比首日更具看頭,尤其傳說中戴假肢跑步的喻池,開賽之前就在眾人言語中飛來飛去。 喻池從家中換好裝備走過來,祖荷跑到后門接應,要“第一個”看他的新模樣。 祖荷在后門處等到喻池,輕輕呀一聲。 “你怎么沒穿鞋子?” 喻池一件黑色長款羽絨服,下面一條易穿脫的灰色運動褲,確切說只穿右腳鞋子,左邊是一塊赤.裸的鋼鐵腳板。 他兩手收進衣兜,玩味一笑,說:“讓你早點來看你不來?!?/br> “好吧,我知錯了??梢宰屛铱纯蠢锩鎲??” 她想一睹運動假肢的真容。 “不給?!?/br> 喻池說完,穩健地越過她走起來。 祖荷一路磨著他到檢錄處,好話說盡,就差掛他臂彎上了,喻池一點也不松口。她只好作罷,也不差這幾分鐘了。 跑道一圈400米,5000米需要跑12圈半,起點跟200米短跑一樣。 不少選手開始熱身,喻池脫開羽絨服,揪著褲腰往前利落一揚,側縫兩排排扣鞭炮般嗒嗒崩開,整條運動褲抽脫而出,j型假肢完全赤露出來。 深秋陰冷,不時風動,喻池短衣短褲,胳膊浮起一片雞皮疙瘩,但很快又下去了。 祖荷滿目驚訝,變成一根直立衣架,愣愣抱著喻池的衣物,說不出一句話。 周圍人也差不多變成木頭。 喻池穿一條四分運動褲,蓋住假肢接受腔,原小腿上段處引出一根j型腳踝和腳板,像刀鋒赤.裸割過塑膠跑道。 從運動褲到假肢渾然一體的黑色,他竟像擁有一條貨真價實的金剛腿;加之樣貌俊秀,神態自若,整個人有股賽博朋克的力量感。 連赤紅的耳廓,沒人當成羞赧,而以為是北風的功勞。 也沒有人第一眼會把他和殘疾聯系起,只當是一種新潮的機械風格。 吃驚過后,祖荷悄悄靠近,神秘兮兮說:“喻池喻池,你竟然……好像沒有腿毛!” 不但沒腿毛,連這個時期男生悄悄冒頭的唇須也沒有,整張臉光滑細致,呈現一種瓷質美,潑一捧水上去,估計都掛不住水滴。 喻池本準備蹦幾下熱身,聞言氣勢卸去大半,扶著一邊腰,扯著嘴角倒抽氣。 “你去年沒看到?” “哦,去年一直盯著臉看?!?/br> “……” 祖荷不自覺往傅畢凱那邊掃一眼,這黑熊腿毛就很旺盛,據說還有胸毛——他自己說的,這可是求神拜佛兩年才長出來的“寶貝”,某天愜意長嘯:老子終于是個男人了! 祖荷被迫聽見,無語良久,為什么她的舍友立志夏天不當“獼猴桃”,男生卻可以毫無心理負擔要當毛猴。 傅畢凱當時還撩起褲管,特意炫耀:“小丫頭懂什么,這叫男人味?!?/br> 此事陰影過大,每每想起,祖荷總忍不住翻白眼,幸好喻池沒有這種古怪的“雄性風味”。 喻池不禁垂眼一掠,這一年都是長褲陪伴,右腿久不見陽光,呈現前所未有的白皙,跟左邊義肢黑白分明;好在肌rou練回大部分,看著并不顯羸弱。 無毛這一點,他其實有過困惑,甚至點點自卑,畢竟外界總在吹噓那是荷爾蒙的象征;可現在不了,他不但沒有腿毛,連左腿都沒有呢。 他自嘲道:“這不挺好,剛好和左邊對稱?!?/br> 祖荷愣了一下,又想起他在醫院時開玩笑,如果斷的是兩條腿,他還可以給自己增高。這一剎那,她欣賞他的緣由又明晰幾分:她愿意向深陷泥淖的人伸手,前提是對方愿意自救;倘若喻池一直自怨自艾,她的善意得不到正面回饋,她恐怕不會舍身當圣母;她很難不中意一個用幽默化解命運玩笑的少年。 她只是牽著他走了一段,不是拖拽,也不是攙扶;他就算或跳或爬,也會自己掙扎前進。 喻莉華吹哨準備清場,趕雞回籠般把閑雜人員往跑道外轟。 祖荷用微笑和拳頭對他致意:“加油加油,我在終點等你?!?/br> “嗯?!庇鞒剜嵵貞^。 她的拳頭還停留在冷空氣中,甚至往他門面遞進一點:“碰一下啊?!?/br> “……” 他松懈而笑,握拳跟她輕輕一碰,力量似乎沿著某根筋直通心房,如水落滾油,激起一片異于運動性的沸騰。 喻莉華在祖荷之后走過來,借機問:“感覺怎么樣?” 喻池揉著脖頸,甩甩腦袋,沉聲硬氣:“從來沒這么好過?!?/br> 他向來謙遜,既然能說出“好”,那必然狀態極佳,毫不夸大。 “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喻莉華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你pb(perso)跟去年第二名只相差15秒?!?/br> 喻池一愣,那種穩拿第一、睥睨群雄的傲態和從容恢復了一半,淡笑道:“我比他少15秒?” 喻莉華不置可否,往他脊背輕送一掌,聲音一如既往飽含力量感:“像平常一樣跑,去吧!該你上場了!” 喻池走進跑道,從穩健彈跳兩下開始,下蹲壓腿——當然只壓一邊腿——然后原地小跑,認真熱身。 跑道外圍同學竊竊議論—— “哎,看著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嚇人,我以為會很難看的?!?/br> “你說他真能跑完嗎?5000米啊,十幾圈,單單數著都能迷糊了?!?/br> “不知道,又不設下限,只要丟開面子,走著應該都能走完吧?!?/br> “但是我看他跳的兩下,挺穩的啊?!?/br> “不管走著跑著還是爬著,只要他不中途棄權,我肯定第一個鼓掌?!?/br> “對啊,對他來說挺不容易,非常不容易?!?/br> 傅畢凱也脫開外衣交給言洲,赤露出一身肌rou,像頭精壯粗魯的黑熊,仿佛即將開賽的不是男子5000米,而是mma。 他無言走近喻池,報名時撕破臉,賽前挑釁也無需掩飾。 “賭一把?” 喻池扭頭,疑惑地皺了下眼。 和這位發小一比,他勁瘦一圈,好像一頭無辜小鹿,與黑熊狹路相逢,力量和兇猛程度不及對方,勝算難測。 傅畢凱盯著祖荷對他說:“誰輸了就把同桌讓出來?!?/br> 祖荷在喻池也看過來時,抱著他衣服,像他一樣蹦跶兩下,揮拳加油,整個人在人群里分外生動。 傅畢凱:“……” 言洲作為拉拉隊,不得不學祖荷,朝他的隊員打氣。 傅畢凱:“……” 喻池翹出一個嘲諷的笑,扔下兩個字:“不賭?!?/br> 傅畢凱也冷笑,罵道:“你沒種?!?/br> 喻池當耳旁風,找外圈空間寬松的地方站好,等裁判員發號施令。 祖荷答應錄喻池視頻給向舒,把喻池羽絨服穿上敞著衣襟,運動褲從褲.襠處掛言洲脖子,兩條褲管在鎖骨處打結,最后還給他正了正“圍脖”,說:“好了,保暖,精神?!?/br> 言洲默默低頭看了一眼:“……為了班級忍辱負重?!?/br> 祖荷搶在最內圈,掀開dv屏幕,開始找鏡頭。 “各就位——” 起點附近的菜市場登時歇業,呈現出一片緊張的安靜,個個凝神屏氣,暗握拳頭,好像在等待一個化學實驗的結果。 祖荷一顆心好像也蹲在起跑線,準備跟著喻池起飛。 “預備——” 一弧線的選手分分拉出開跑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