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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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趴在桌上,撐著腦袋漫不經心地晃著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女人在燭火下溫柔沉靜的臉龐,瞧著白日中端莊不茍的楚道君披散著墨發、僅穿著一件白色藍紋的長裙,此時垂著眼簾為她細細縫著一條腰帶。 里面注入了靈氣,中間還鑲著幾顆小小的玉石,而女人手中針線便為這條腰帶的邊角處增添著最后的精致的紋路。 殷晚舟撐頭盯著她看,歪了歪腦袋,心下陡然寧靜下來。 旁邊的燭火跳躍搖曳,屋中靜謐,叫她慢慢地也升起幾分困倦之意來。只是又不想睡,楚道君手持針線的模樣著實叫她新奇,她可從不知道哪個劍修如她這般,看著冷冰冰的寡淡得似個木頭,暗地里竟是還頗為擅長女紅? 像個乖順的小媳婦兒。 殷晚舟暗自想著,莫名被逗笑了。 然而下一刻,她眼眸一瞥,不經意間對上了不遠處梳妝臺上鏡中的自己,唇邊笑意一僵,臉色瞬間木了木。 若說楚南知此時倚著桌子垂眸細細做著針線的模樣如個小媳婦兒,可當她與縮水后的殷晚舟放在一起看時 倒是詭異多了幾分母慈女孝的意味來。 殷晚舟被自己一閃而過的想法給膈應到了。她這人一不舒服,便定要也叫旁人不舒服才行,這時便鬧騰了起來。小短腿一晃,直接跳下了椅子,隨后黏黏糊糊地抱著楚南知的腿慢悠悠地爬到她膝蓋上去了。 怎么了? 小心些。 楚南知方才便注意到了這孩子一直盯著她瞧的目光,只不過她也喜歡她的軟團子瞧著自己,所以便未曾去管。此時小家伙鬧了起來,非要爬上來,倒是叫她不得不放下了手上快要完成的腰帶,生怕她掉下去傷著,伸手將軟團子給抱住放在自己膝蓋上放好了。 頑劣。 楚南知垂眸撫了撫她的頭發,低聲斥了句。 趴在她膝上的團子可不怕她,聞言反倒愈加得意起來,彎著大而亮的眸子沖著她笑,臉頰上顯出一個小酒窩來,一副機靈又乖巧的模樣,帶著滿滿的親昵。 楚南知指尖一頓,實在受不住她這般模樣,板著的臉色甚至未曾維持幾刻,便忍不住隨著她也淺淺勾唇笑了下。 舟舟想要師父抱抱。 懷中的小家伙可憐巴巴地蹭著她,軟軟地跟她說著。 師父要抱著舟舟。 好不理直氣壯! 楚南知抬起指尖輕輕一彈,唇角微勾,在這嬌氣的軟團子腦門上敲了下。 夜深了,舟舟困了嗎? 她看出了團子眼下的困倦,抬眸瞧了瞧窗外的夜色,便也抱著殷晚舟起身走至了床邊。 本想給舟舟縫條腰帶出來,可她家軟團子既然困了,那也不急于一時。 困了困了,舟舟要聽師父唱歌~~~ 摟著她脖子的小家伙死死纏著,縱然是楚南知彎腰要放到床上也不愿松手,像個小樹袋熊一樣地掛在她脖子上。 好生難纏。 女人無奈輕嘆了聲,又不禁有些好笑,伸手捏了捏這軟團子的臉頰,為她脫下了鞋子,自己也褪下鞋子翻身上了床。 方方躺下,懷中便拱進了一個溫熱的軟軟的軀體。 舟舟的耳朵都豎起來啦,師父快唱~ 懷中軟綿綿的團子如此小聲告訴她,窩在她懷里乖巧地縮成了一團,等著女人唱歌哄她睡覺。 當真要聽嗎? 楚南知捏了捏她的兩只豎起來的耳朵,忍不住彎了彎唇瓣。 要的要的! 小家伙很是堅定。 若是不好聽,可不許笑話師父。 女人抿了抿唇瓣,輕柔地吻了吻小團子的眼眸。 好~ 殷晚舟很久沒有睡下過了。 至少在她踩著上一任魔君尸骸登位之后,她就很少闔眸了。便是有,也是淺眠,風一吹就會醒。 警惕、猜忌、疑心。 上位者該有的一切品質都能在她身上找出。 可是如今,耳畔輕輕軟軟的帶著朦朧煙雨氣息的女子的聲音縈繞著,慢慢的竟是送她入了睡。 沉沉而眠。 一夜好夢。 天玄門的劍峰長老楚南知楚道君新收了一個小徒弟,這等消息早在楚南知踏進天玄門邊界的那一刻便傳開來了。眾人都對這個橫空出世的親傳弟子好奇得很,可惜楚長老那邊倒是半點動靜也無,就連收徒典禮好似也不準備辦了。 瞧著竟是不甚喜歡這個徒弟一般,叫底下的弟子們愈加撓心肝地好奇,卻也在一日日平淡過去之后慢慢地對這個未曾露臉的親傳弟子生了幾分輕視和不以為意,只當楚長老收她為徒是別有隱情、本人并不愿意。 楚南知素來不聞外事,更不在意底下弟子如何評說,只一心寵著她家的軟團子,瞧著她的軟團子一日日地長高長大,如今過去了兩年,殷晚舟也長到了五六歲的模樣了。 劍峰又名天星峰,天星峰上清河居,楚南知喜靜,但她為長老,峰中雜役還是有幾個的。 辛禾便是其中之一。 那些不曾傳入楚南知耳中、擾她清凈的議論聲盡數傳到了她的耳中,只可惜她身份卑微、著實不敢告知楚南知。 正值秋季,地上落葉紛紛,叫她不時便要掐個簡易的清理訣來處理。 今日是辛禾值班,她端著一壺方方泡出的熱茶,安靜地將茶盤放置于院中石桌上,抬眸悄悄看了眼不遠處的二人,又想起了外邊那些不堪的傳言,一時間竟是有些好笑。 不遠處的那女童挽著兩個髻,上面被人精心配上了兩只漸變淺藍色的蝴蝶夾子,那蝴蝶翅膀薄如蟬翼、微風拂過時隨著下邊的兩條柔順流蘇一同輕顫搖曳。女孩身上穿著一件與頭飾搭配的天藍色的紗裙,腳上踏著一雙藍紋白底的繡花鞋,每一寸皆精美至極。 此時那孩子正握著一把小木劍,鼓著臉頰瞪著一雙圓溜溜的鳳眸,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辛禾一瞧,便知這位小主人是又生氣了。 而平日里冷淡無情、不茍言笑的峰主這時彎著腰,神色無奈又柔軟,看樣子便知是在哄著那孩子呢。 辛禾心下直嘆,不禁有些羨艷。 旁人不知,她卻因時常過來服侍而曉得一二的。 小主人那身上穿著的、頭上戴著的、腳上踩著的,每一樣物件可都是峰主親手縫制出來的。便是小主人腰間新添的那精巧的垂著玉珠的小鈴鐺,怕也是峰主為小主人新煉制出來的一件法器。 這哪里是不上心、不喜愛? 這是寵得無法無天,近乎于驕縱了。 舟舟再練一會兒吧。 再練半個時辰,今晚就給你做點心吃。 楚南知瞧著小家伙氣乎乎的模樣,著實想去戳一戳她不知不覺便鼓起來的臉頰,卻也后悔方才話有些重,此時倒是不敢再惹這小祖宗了。 難道我不練,今晚就沒有點心了嗎? 這句話簡直是火上澆油,本就因在練劍時被她訓了兩句而氣惱,這時當真是毛都要炸開了。 奶兇奶兇地瞪著她的小家伙冷哼了聲,挑著茬子反倒來質問她。 楚南知扶額苦笑。 自是有的。 她輕嘆了聲,彎腰將炸毛的貓兒一把摟進了懷里,安撫地親了親這孩子的額頭。 是為師錯了,不該罵你。 可修道練劍不同其他,舟舟既錯了,我若是不指正于你,那便是我的失職。 懷中的孩子悶悶地埋著頭不理她,一聲也不吭。 楚南知又好笑又好嘆,知這孩子打小臉皮薄,縱然知道自己不占理也死活不肯低頭。 她不自覺地驕縱著她的軟團子,卻又總擔憂舟舟是否會因此在性情上有所偏差。為人師表著實難,養大一個孩子的艱辛楚南知也是現在才知道。 何況她這只團子又哪里是尋常小孩? 分明是個專來克她的小祖宗! 說不得罵不得,更是舍不得動她一根指頭。 實在是難之又難。 她難,殷晚舟也難。 這女人成天盯著她,教個徒弟跟養親生孩子似的。 殷晚舟印象中自己手下的幾個弟子都是被她隨意放養、扔到戰場擂臺上去打打殺殺、皮糙rou厚地長大的。哪里像楚南知,好好一個道君什么也不做,成天給她縫小裙子小頭飾的,都沒見她怎么修煉過! 殷晚舟實在恨得牙癢,她本來就是想過來借著楚南知的名頭自己背地里修煉,趁早把封印解了就回她那魔域中去快活地做她的魔君??蛇@女人整天親親抱抱,沐浴睡覺都要摟著她,別說是暗地里修煉魔功了,她身在正道大本營,平日里還要辛苦維持孩童的模樣,藏著掖著她那些修為。 這楚南知有這閑工夫盯著她,怎么就不求上進、不去好好修煉呢?! 憑她的資質,再修個百十年,去把許長歡弄死自己做掌門,它不香嗎?! 還有這劍訣,她五歲時就背熟了,還用她來教? 不過是一時分神錯了一招罷了,就被這人給好生訓了一通。 魔君大人著實憋屈。 自打她上位后還從未有人敢這般訓斥過她! 楚南知 楚南知 殷晚舟瞇眸,她性子實在不好,這時心下便有些煩躁。 可女人身上的氣息太過溫柔了,連著小心落在她眉心處的吻,都帶著珍重。一時間竟叫她那些不耐和煩躁散去了不少,心頭的火苗才騰起片刻便無力噗的一聲成了一縷煙。 這人還軟聲哄著她,只叫殷晚舟不自在地撇了撇頭。 她就是想找茬兒也挑不出刺來。 又不是楚南知的錯,她道個什么歉?! 軟弱! 殷晚舟心下冷哼,給楚道君又貼上了一個標簽。 楚南知才瞧著她家的貓兒終于別別扭扭地不氣了,心下一松,方要說些什么,便覺懷中的孩子推了推她,從她懷里掙扎出來了。 楚南知怕弄疼她,也未曾動作,只看著那垂著腦袋就是不肯正眼瞧她的孩子提著自己的小木劍慢吞吞地走到離她遠遠的小林子里去了。 然后 女人眨了眨眸子,忍不住抬袖掩唇笑了下。 她家的軟團子正背著她開始練劍呢。 這實在是 可愛。 楚南知拂了拂衣擺,淡淡起了身,含笑負手于原地看了會兒,瞧著那孩子分毫不錯地練完了一遍,這才轉身去了石桌邊,隨手倒了兩杯茶水,取了其中一杯輕抿了口。 當夜,楚道君給她的小魔頭多做了一份荷花酥作為獎勵,且入睡前亦多唱了首曲子。 嫌棄她嫌棄得不得了的殷魔君乖乖地窩在她懷中,一邊在心里數落她不務正業,一邊地又聽著耳畔柔軟的聲音慢慢陷入了香甜的睡夢中去了。 白日里別別扭扭的孩子在睡著后顯得分外坦誠起來,安穩地闔著眼眸,總是不自覺地便要往女人懷里湊,非要楚南知抱著她才肯罷休,不然那小眉頭一晚上便都得皺著了。 楚南知心下柔軟,待哄她睡去后也闔上了眼簾。 她這一日才將人哄好了,自然料不到第二日的事情。 楚南知是劍峰長老,平日中難免也要處理些事務。只不過她一般都選著殷晚舟休憩的時候離開,次日也不例外。 可偏偏就在她離開的這么一小會兒里,她山峰上便出了事。 楚南知還在大殿中跟掌門和其他長老商量著一些事務,陡然間便聽腰間傳音符響起,剛剛點開,里面便傳來了峰中雜役驚慌的聲音。 峰主!小主人把洛家小公子給打傷了! 楚南知一怔。 【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當楚長老的徒弟?】 【哼,全門上下誰不知道楚長老收你為徒是迫不得已?楚長老根本就不想要你這個徒弟!】 【丟人的東西,等我成了楚長老的弟子,你還是乖乖地叫我一聲師兄吧,不然可別怪師兄手下不留情?!?/br> 殷晚舟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瞧著這地上被自己在腿上戳了個洞慘叫不已的男孩,忍不住勾唇冷笑了下。 什么個東西。 她喃喃自語,歪了歪腦袋。 你說,你是個什么狗東西? 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彎著漂亮的鳳眸,笑得臉頰上都顯出一個甜甜的酒窩來,軟聲反問。 她抬足,隨后踏下,正踩在了這男孩流血不止的腿上。 這位洛小公子瞬間發出一聲慘叫,眼神怨毒地盯著她。 上一個這么看她的人,墳頭草都不知有多高了。 殷晚舟漫不經心地想著,胸腔中莫名的惱火。 就像是那種只屬于她的東西被人窺覬了一般。 這種惱怒竟是暫且壓下了被人辱罵后的戾氣。 想做楚南知的徒弟? 就憑他? 他配嗎? 他也配?! 殷晚舟嗤笑。 身后傳來了腳步聲,她微微收斂了些臉上的笑意,側身冷眼看去,正對上了垂眸瞧著她的女人。 女人臉上難得沒有往日對她的柔軟和笑意。 誰稀罕。 殷晚舟冷眼瞧著,懶得理她,只淡淡地垂下了眼簾,等著女人來斥責質問她。 可下一秒,熟悉的暖香溢滿鼻前,楚南知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不是斥責和質問,沒有冰冷和怒氣。 是往日中的柔軟,輕輕地與她說: 舟舟不怕。 師父在這兒呢。 殷晚舟愕然抬眸。 楚南知一眼瞧見的不是那地上疼得慘叫的男孩,而是被她寵得無法無天的軟團子。 手中握著把染血的小木劍,正側著身子看著她。 楚南知下意識便擔憂著,她尚且入門練氣的舟舟有沒有被已經練氣中階的洛家子傷到。 正想要仔細瞧瞧,卻是瞥見了素來昂著腦袋犯了錯也不肯朝她低頭的孩子那雙握著小木劍的手正有些不自覺地顫了幾下。 她的軟團子冷著張臉,瞧了她一眼,隨后又垂下了腦袋。 什么也不說,一聲不吭。 楚南知此時確實是生氣的。 因為她看出了軟團子的意思,心下氣她的軟團子不信自己會護著她偏袒她。 可是這點兒氣惱未曾發出,先一步涌上來的卻是心疼和愛憐。 她養著的團子雖然嬌氣、脾性也不好,可絕不是那般無緣無故便傷人的壞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