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 第1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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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指著山下,怪石鱗次櫛比,樹木錯落有致,渾然天成的一副天然山水畫降于眼前,與京城的富貴繁華完全不一樣的氣息。 一邊是壯闊山河,一邊是雕欄玉砌。 她更愛前者的鬼斧神工,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忍不住嘆道:“江山如此多嬌?!?/br> 馮瑛之百般心累都被逗笑了,“噗嗤”一聲。 杜平斜眼:“笑我?” “不,不,是敬佩夫人您?!瘪T瑛之道,“就憑您這氣吞山河的感慨,小的自嘆不如?!?/br> 杜平也笑了:“就沖你這馬屁拍得,行了行了,不敢委屈馮公子住在深山野林,我們現在往回趕,應該能在城門關閉前……”話未說話,她忽見隱約前方有支隊伍出現,正朝他們這方向行進。 這么遠的距離,壓根兒看不清隊伍的來歷。 杜平眨眨眼,算了下時間便心中恍然,猜測道:“瑛之,那邊會不會是端王他們?” 馮瑛之想了想,的確有可能:“要去看看?” 杜平笑道:“去啊,跟著他們即便入夜了也能進城?!彼{轉馬頭往那支隊伍方向,忽見一群藏在隱蔽處的黑衣人拔刀朝隊伍殺去,雙方頓時戰成一團。 杜平和馮瑛之都呆住。 這地方離京城如此之近,竟還有人敢目無王法肆意殺人? 那支隊伍的人數雖比黑衣人多上一些,可面對伺機已久的刺殺者,明顯亂了章法。 隊伍里有兩輛馬車,黑衣人的目標一開始就是車中之人。馬匹被人橫刀剁去馬蹄,頓時嘶鳴慘叫,鮮血四濺。馬車中的人掉了出來,被眾人侍從圍著保護。 馮瑛之一時不及反應,忽覺眼前人影一動,只見杜平從他的馬背上拔出長劍,向那邊奔騰而去。 一陣風從耳邊吹過,剛還在身邊的人頓時不見蹤影。 “我去幫忙?!倍牌街淮掖伊粝乱痪?,轉眼間就已沖到山腳下。 馮瑛之睜大眼:“等等……”看著越跑越遠的一人一馬,再低頭看看空蕩蕩的劍鞘。今日他們出門就只帶了一把劍,為的還是在林中行走砍枝開路,現在倒好,這柄尚未見血的劍樹枝是不用砍了,卻要拿來見血開刃。 馮瑛之雖是頭一回見此陣仗,但自家夫人都沖上去了,他也只得跟上。 杜平的猜測準確無誤,此一行人正是從西北回到京城的端王與王利諸人。他們一路顛簸艱辛,臉上皆是疲憊滄桑。西北那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吹一陣風過來,嘴里都會被喂無數沙子。好不容易京城近在眼前,卻不想遭遇橫禍。 端王閉上眼,只覺天道不公,恐要命喪于此。 可悲的是,他連誰要殺他都猜不出來。 幕后之人會是誰?太子?還是徐則? 正在此時,只見破空之聲劃破耳畔,一道銀光閃爍眼前,逼得離端王最近一黑衣人抽身退卻。端王睜開眼一看,驚呼:“永安!” 杜平來不及打招呼,劍招連連,直刺對手要害。兩人正在纏斗之際,馮瑛之也從后方趕到,他從地上撿起死者的武器,與永安前后夾擊。他雖算不得武藝精通,但也是自小學習君子六藝,當時武術師傅連著箭技和劍技一起教,如今施展開來也算可圈可點。 黑衣人躲避馮瑛之攻擊時,杜平眼明手利,尋得空隙一劍直逼對手腰腹,刺入身體后一腳將人踢翻,立刻指揮其他人:“留活口審問,快綁起來?!?/br> 她一入戰場就攻擊此人自是經過精心挑選,一是因為此人是離端王最近的威脅,其二,則是她從高處看出此人是黑衣人的首領,所謂擒賊先擒王。 圍在端王旁邊的侍衛立刻拿出繩索綁人,還未碰到黑衣人時,只見杜平臉色一變,正要伸手阻攔卻已來不及。黑衣人咬破藏在牙中毒藥,服毒自盡而亡。 端王見此情狀,只覺背脊一陣發冷,這分明是死士啊。 究竟是何時何地何人跟他結下如此仇怨?他竟半點不自知。 杜平臉色也不好看,她瞇起眼睛,壓低聲音:“瑛之,你和端王舅舅躲在后面,我們至少得抓個活口?!?/br> 說話間,又有黑衣人殺上前來。他們首領雖死,無人指揮他們列隊陣型,可這群死士仍執著攻擊端王和王利二人。前方王利那邊也有幾個侍衛保護,可已死傷大半,剩下的人苦苦支撐。 杜平低聲:“其他人聽我號令?!彼釀ド锨叭?,動作連貫卻不妨礙嘴里下令,“左三人,繞過去助王大人一臂之力,右五人,從左右兩方分線進攻?!?/br> 她說話時目光仍緊緊盯住對方,神色沉著冷靜,每下一句指令就往前逼近一寸。 因先前成功截殺黑衣首領,這些侍衛竟下意識地就聽從指令,以她為首。聽令繞去王利那方的侍衛們接到永安郡主藏在背后的手勢暗語,沖向前方時只聽郡主狠狠一聲“殺”,幾乎聲音落地的瞬間,他們便回轉攻去,時機抓得恰當好處,正對上這幾個黑衣人的空門,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杜平大喝一聲“好”,隨即率人愈殺愈猛,眸中似淬著寒光。 眼看攻守轉換,片刻前還差點全軍覆沒,可永安一加入戰局,立馬占盡先機,將一團散沙指揮成驍勇之師。 端王第一次如此清醒得認識到,什么叫做“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他站在馮瑛之身旁,怔怔看著,她跟這些侍衛互不相識,不過剛碰面就能將他們指揮得如臂使指,這樣的天賦,這樣的能力……他不由嘆了句:“到底流著杜厲的血脈?!?/br> 馮瑛之靜靜看著眼前戰局,沉默不語。 眼前戰況大局已定,大伙兒都覺得馬上快打完的時候,忽地,杜平向前移位時露出一個空門,已被刺傷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拼盡最后力氣舉劍揮向她手臂。 而杜平正好后腦勺對著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危險降臨。 馮瑛之的目光沒有一刻從她身上移開過,比任何人都要先發現,他身體的反應比腦子更快,對方長劍才舉起,他已經擋在永安身前,舉劍相抗。 另一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也掙扎起身,拼著最后一口氣協助同伴夾擊。 此時此刻,馮瑛之一手擋劍,卻無余力避開另一人的致命招。 杜平背后仿佛長了眼睛,飛快轉身,事實上她在瑛之趕過來那一刻就變了臉色,拉住他向后退去。一切發生在瞬息間,馮瑛之脖頸的致命處幸而躲開,可手腕處免不了被刺傷,鮮血汩汩直流。 杜平劍招戾氣更盛,壓根忘了自己先前說過的留活口,一劍取一命。然后拉住夫君的手臂,她里里外外檢查一遍,幸甚,沒有割破大動脈。 她這才松一口氣。 馮瑛之望著她的臉,輕聲道:“你剛才故意露出空隙?我是不是壞了你的謀算?” 最初,他以為自己救了她,可那一刻,當她反應迅速拉住他退后時,根本不像毫無準備。他突然恍然大悟,她應是胸有成竹。 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 杜平面上表情有片刻停頓,轉瞬即逝,她忙笑道:“胡說,多虧你救了我?!?/br> 馮瑛之目光一瞬不瞬:“別騙我?!?/br> 杜平便沉默下來,避開目光。 馮瑛之苦笑:“對不起?!?/br> 杜平猛地抬起眼,捂住他的嘴:“不準道歉不準道歉,你為什么要道歉!” “我壞了……” 杜平又氣又難過,就好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拳,心中鈍痛蔓延:“不許說話?!?/br> 馮瑛之微微笑彎了眼睛,果真不再說話。 兩人對話之際,王利那邊的戰局也漸入尾聲,正在此時,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塵煙滾滾中不久出現一隊人馬,正是從馮府趕來尋找六公子夫婦的人。有了馮府護院加入,這場爭斗結束得更快,可惜的是,黑衣人全部自盡,一個活口也沒留下。 杜平神色凝重地望著馮府這群人,個個都帶著武器,仿佛預知這里會發生戰局。 她面無表情地掃了眼地上服毒自盡的黑衣人,優勢占盡的情況下竟然一個活口都沒有,若說是意外,這意外未免有點巧。許久,她緩緩抬頭望向馮府這些護院,抿唇不語。 護院中為首一人上前,行禮道:“孫少爺,老爺命屬下護送你們回去?!?/br> 馮瑛之似乎也陷入思索中,聞言,正欲開口,卻被杜平搶在前面:“好,瑛之手受傷了,我們趕緊回去找大夫看看?!闭f完,她又朝端王走去,“舅舅與我們同行吧,您的侍衛大多受傷了,咱們盡量趕在天黑前進城?!?/br> 端王頷首同意。 站在后方的王利目光一閃,踱步走來:“真巧,正擔心途中再遇刺客,就碰著馮閣老派來的人了,多謝多謝,煩你們多送一程?!?/br> 杜平神態自然無比,淡淡道:“不客氣,我們這次出門祖父并不知情,許是擔心了,這才派人來尋?!?/br> 馮瑛之抬眸,看她一眼。 聽到她特意解釋,王利呵呵笑道:“郡主真是我們的貴人,若不遇到,恐怕我與端王會葬身于此。不過,今日遇到方知馮首輔如此關心小輩,不過出城跑個馬,就會興師動眾派人來尋,貼心至此我等真是自愧不如?!?/br> 馮瑛之瞥王利一眼。 杜平也向他瞥去,定定注視他許久,戳穿道:“王大人,我們救了你的命,你還這么冷嘲熱諷的,不太合適吧?” 言辭間越是解釋躲閃越顯得心虛,她索性光明正大攤開來。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都望來。 王利神色一僵,趕緊解釋:“郡主誤會,在下絕無此意?!?/br> 杜平冷笑:“有沒有誤會你心里清楚,我話說在前頭,你們在西北徐家發現什么我不知道,但內閣得到多少消息也是未知,祖父派人來找我們,也許是真心,也許是借口,有可能也猜到在你們進城前會有刺客截殺。王大人若是心中疑惑,大可隨我去馮家問一問祖父?!?/br> 王利聞言只覺芒刺在背。 杜平眉頭一挑,尋釁道:“要去嗎?” 馮瑛之嘴角勾起,自家夫人的脾氣真是日漸和緩,若是再早個幾年,她應該會咄咄逼人來一句“敢去嗎”,如今把“敢”換成“要”,雖不過一字之差,但聽起來卻溫和許多。 他捂住傷口點點頭,只覺心中甚慰。 相反,王利的臉色有些難看。 王大人心中暗嘆,覺得自己真記不住教訓,上一回去公主府就領教過這位郡主的唇舌功夫,去趟西北又忘光了,今日主動送上門討罵,可憐他一把年紀自取其辱。 這世上有些人啊,無論如何惹不得。 將來再碰到,還是能避則避罷。 杜平射來的目光重若千鈞,言語也夾著怒氣:“無論如何有一點我得說明白,朝中大事我婦道人家不清楚,但這回,我是潑了命來救你和端王舅舅,當得起一聲感謝?!?/br> 端王先前在旁聽愣了,不知王利究竟罐子里賣什么藥,等永安把話說白了,他急得來打圓場:“誤會,誤會,永安,你和馮六公子于我們有救命之恩,自是感激不盡,王大人遇刺慌了心神,胡言亂語?!?/br> 杜平笑了笑,又朝王利看一眼。 王利被壓得不敢還嘴,只能道:“郡主誤會?!?/br> 杜平哼笑一聲。 馮瑛之上前一步,溫和道:“都是誤會,王大人只是言辭失當,不必計較。我們先回去,治傷要緊?!?/br> 杜平與他對視一眼,點頭。 第158章 你又沒做錯,為什么要…… 眾人回到馮府后,立馬傳來大夫給馮瑛之治傷。 許氏圍著兒子轉,看到他手上傷口頓時泣不成聲。這么多年了,她還是見不得小兒子生病受傷,平時連跌倒有個淤青都心疼得不得了,何況這回流這么多血,流得她心都碎了。 她拿著帕子擦眼淚,俗話說得好,傷在兒身痛在娘心,她恨不得替兒子生受這一劍。 屋子里只剩下細碎的哭聲,伴隨著大夫檢查時的動靜。 屋外,明月高懸,夜風下樹影零亂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