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私 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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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真的要死了…… 醉酒加上缺氧,之后的意識都變得有些模糊。像是做了一場很累很累的夢。夢到自己在攀登一座無人可以征服的雪山。攀登了一路,腳下全是冰川積雪。身體到了極限,每個關節都在疼痛,腰不行了,腿也不行了,心臟更是難以負荷這樣的辛苦跋涉。 偏偏都到一半了,除了繼續,也沒有辦法說結束就結束。因此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在不斷的臟話里一步一個腳印地接著往山頂而去。 “為什么要長這么大?為什么就不能跟別的山那樣小小的?”質問著山,得不到任何回復。 隨時隨地都感覺要吐出來了,肚子很不舒服,心臟也要爆炸了,就到這里吧,拜托…… 在心里的默默祈禱也沒有人聽到。 本來一直忍耐的聲音,到最后也忍不住了,開始崩潰地求饒。祈求雪山的神明,可以讓這場試煉快點結束。 然而虔誠祈求了許久,發現完全不管用后,又開始咒罵起來。氣喘吁吁地罵,尾音染上痛苦的顫音。 該死的命運,該死的老天,為什么要強迫讓我忍受這樣的折磨?看我狼狽屈辱,尊嚴喪盡,難道你們就快樂了嗎? 神明只是一個勁兒地施予他的狂風驟雪,完全不管登山客的死活。 神明是個不聽凡音的聾子。 最后,終于顫顫巍巍跪倒在山巔時,巨大而狂亂的喜悅擊中我,讓我忍不住彎曲身體,令自己與這座雪山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起初只知道罵臟話的時候,也奇怪為什么會有人樂衷于這種運動,現在似乎可以理解了。 風雪柔和起來,宛若情人的吻,舔去我臉上激動的淚水。 每寸肌膚,每一根骨頭,都隨著風化為齏粉,再也找不到自我。 我仿佛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只是眼前一黑,再醒過來時,已經是在床上。 紀晨風坐在床沿,耳朵上重新戴上人工耳蝸,也穿好了衣服,正擔心地看著我:“你還好嗎?” 理解歸理解,還是覺得惡心……感覺腸子都要爛掉了。 手背輕輕撫過我的面頰,紀晨風又問:“要喝點水嗎?” 抬起綿軟無力地手,前一秒都還以為自己會罵他??墒且婚_口,卻變成了同樣綿軟無力,毫無威懾性的話語。 “紀醫生,我什么樣……你都喜歡嗎?”勾住紀晨風的脖子,帶著點迷茫的酒醉感,我問道,“好的,壞的,都喜歡嗎?” 他溫順地任我勾下他,俯身吻住我的唇,從喉間發出一個縱容地“嗯”音。 溫存過后,他喂我喝了點水,補充流失的體液,隨后在我身邊躺了下來。不過看樣子,沒有留宿的意思。 怎么躺都覺得不舒服,干脆雙手墊在臉側,趴在了床上。 我昏昏欲睡,眼睛撐著一條縫與紀晨風勉強聊天,聲音都有些含糊:“……我的貓都還活著嗎?” “嗯?!奔o晨風似觸非觸地撥弄著我的頭發,“給它們找了剛產崽的貓mama當奶媽,現在大了很多了?!?/br> “那就好……” “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它也在很用心地照顧?!?/br> 我笑了笑:“畢竟是‘mama’啊?!?/br> “嗯,母性驅使它……接受了別人的孩子?!敝讣馔nD下來,良久之后,紀晨風的聲音帶著絲不確定道,“桑念,我好像……不是我母親的孩子?!?/br> 剎那間睡意全消,身上的血液都仿佛凝結了。我顫動著唇舌,無法抬起頭,更無法驅動大腦來分析當下的局面。 第31章 給你留記號呢 “前不久,她告訴我她得了癌癥……” 有些話無法對炮友和玩玩的對象說,因為那是外人,也是路人。但戀人不同,他參與到他的生命中,他可以對他知無不言。我想這就是紀晨風的邏輯。 如果我今晚不曾給他“名分”,他今后或許會將我當做恩人、債主、熟人,唯獨不是戀人。他不會再讓我走進他的生活,不會再讓我窺探他的內心,更不會容許我對他動手動腳。 而現在他對我敞開心懷,開誠布公地聊起嚴善華,聊起這段時間一直困擾他的事,或許是對這段剛剛建立的親密關系的討好。 本來被他討好,我應該得意地要死才對,這簡直是對我今晚辛苦付出的最好回報了??伞璫ao,為什么紀晨風察覺了?察覺自己不是嚴善華的兒子,嚴善華不是他親生母親這件事?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怎么讓他知道的? 身體出于酸軟和惶恐完全動不了了,就跟遇到危機陷入假死狀態的負鼠,只能聽天由命地靜候老天的安排,生死難料。 “她讓我不用管她,說我只是她抱養來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她怕丈夫怪罪,于是就找了個被父母丟棄的男嬰說是自己的孩子?!奔o晨風并沒有察覺我的異樣,也不知道自己手上正握著一把鋒銳的達摩克里斯之劍,“我當然不相信她,只以為她是生病了,不想連累我才會編出這樣的謊話……” 依紀晨風所言,他問我借錢,并非嚴善華的主意。 嚴善華得的是肺腺癌,一種惡性腫瘤,并且已經發展到中晚期,有腦轉移。虹市的醫生口徑一致,表示無法手術,建議采取靶向藥治療。但療效好的靶向藥多為進口,十分昂貴,每月都要上萬的藥費。嚴善華平日里白天在醫院做清掃,晚上在大排檔幫忙,一個月也不過四千多,紀晨風剛剛實習,欠我的三十萬都沒還清,家里哪里還有余錢? 況且中晚期患者,就算用最好的靶向藥,中位生存期也不過三年,只是人為地將死亡延后罷了。她了解清楚,問明白了之后,便將此事告訴了紀晨風,還編了套抱養的謊話,想讓紀晨風不要管她,讓她靜靜等死。 她可以淡然地面對自己的生命進入倒計時,紀晨風不能。這個女人雖然又蠢又壞,絲毫不值得同情,可對紀晨風來說,她是撫養他長大的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彼此互為對方在這個世上最后的親人。得知至親得了這樣的重病,以紀晨風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救她? 問我借了初步治療所需的費用后,他便立即帶著嚴善華前往首都醫院尋求新的治療可能。輾轉一周,檢查做了一大堆,最后的結論卻與虹市醫生們的建議相差不大。 “那天……記得是做一個血液檢測。在此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她的血型。當我發現她是ab型血時,我意識到她說得可能都是真的。我是o型血,她不可能是我的母親?!?/br> 事情到了這里已經趨于明朗,并非紀晨風知道了真相,不過是嚴善華在謊言之下又包裹了一層更嚴密的謊言。 虛驚一場,我驟然放松下來,冰冷的四肢開始回暖,宕機的大腦也恢復運行。 還好……劍沒有落下。只要嚴善華守住秘密,一切都好說。 “阿姨生了病怎么都不告訴我?”手肘支在床上,我撐起虛軟的上半身,暗暗蹭掉掌心的冷汗,開始說場面話,“小時候我還喝過她的奶,算起來,她也是我半個媽。三年前為了你她都知道來找我,現在怎么不知道為自己想想?但凡我知道這件事,這些天都不會讓你那么累的?!?/br> 紀晨風靠坐在床頭,而我支著手肘,只是抬起上半身,下半身仍舊趴在床上,兩人視線存在一定高低差。他垂著眼,我仰著頭。四目相對片刻,興許是我演技太好,紀晨風深受觸動。手掌捧住我的側臉,指尖微微探入我的發間,他一點點蹭過來,今晚不知第幾次地吻住我。 真好哄啊,三言兩語就感動到恨不得黏在我身上了。就是因為這么容易就相信別人,才會總是遇到渣男吧。 不過這種發展,難道又要邀我登山?饒了我吧,我可不想因為后面裂開去看醫生。 想歸這樣想,卻總是找不準時機撤退。和紀晨風的唾液像是產生了什么奇怪的化學反應,舌抵著舌,唇貼著唇,怎么樣都無法分開。 “我得走了……”紀晨風低聲說著,再次吻了上來。 拇指摩挲著耳廓,不一會兒那里就開始充血發燙。紀晨風輕輕咬住我的下唇,溫柔地含吮,胳膊開始顫抖,有些撐不下去,我才恢復血皮的體力值再次岌岌可危。 感覺又像是要缺氧了,心臟跳得好快,腦袋好暈,到底要黏黏糊糊地吻到什么時候? 仿佛心有所感,紀晨風眼睫動了動,下一瞬,我的唇角猛然一痛。 “唔!”條件反射地推開他,將臉撇到一邊,嘴里很快嘗到了腥咸的液體,舔了舔唇角,一陣刺痛。 被咬了,還出血了。這是發什么瘋? 體內的壞脾氣蠢蠢欲動。之前在泡泡屋趁我睡著在我身上蓋滿牙印就算了,人還清醒著咬成這樣像話嗎?明明是跟我一樣大,怎么還屬起狗來了? “抱歉……”紀晨風趕忙湊過來,掰過我的臉,仔細查看我的傷勢,“一時沒控制好?!?/br> 宛如動物間的舔舐,他輕柔地舔去我唇角的血漬,絲毫不忌諱。柔軟的舌尖掃過傷口,升起刺痛的同時,細微的麻癢也從那點迅速擴散。 既然道歉了,那也沒辦法再發脾氣,不然顯得我多小題大做…… 集聚的怒氣就這樣不甘不愿地被舔散了,但不管怎么說,做錯事還是要警告一下的吧?不然小狗可學不會規矩。 退開一些,我掙開他的手道:“紀醫生要更小心地對待我啊,我可從來沒有讓你流過血?!?/br> 紀晨風跪坐在床上,聞言愣了愣:“好,我以后會小心的?!?/br> 他的唇上還染著我的血,但染得并不均勻,乍一看,仿佛被涂了紅唇的女人動情地吻過,吃了一嘴的化學品。 “我真的要走了?!敝讣鈴奈业念^發,耳朵,再到下頜,一路觸碰過,紀晨風這次沒有光說不做,收回手后立即便下了地。 從一旁沙發上取過自己的外套,他回頭看向我,道:“早點睡吧?!?/br> 說完,似乎抬步欲往我這邊過來,但下一秒又停住了,看了我一會兒,最終輕輕嘆了口氣,調轉腳步往門口而去。 盯著合攏的臥室門,我扯了扯嘴角。想親就親,嘆什么氣啊,剛剛的話也沒有很嚴厲吧,這就委屈上了? 等了好一陣,沒有聽到外面的關門聲。 還沒走嗎?該不會……是在等我吧?心頭升起一種古怪的感覺,里面像是被塞了很多很多東西,使得情緒被動高昂起來。意識到紀晨風的依戀,身體雖然是疲憊的,但不得不說,心里可真是……爽得要死啊。 算了,安撫粘人的小狗,也是身為主人的一種義務嘛。 輕嘖一聲,我忍著不適下床,在紀晨風即將離開套房前叫住了他。 “等等……” 好不舒服,感覺肌rou都被撐松了,每一步都會牽扯到里面,引發陣陣異物感。它好像已經牢牢記住了紀晨風的樣子,這輩子都不打算忘記了。 紀晨風見我追上來,原本關門的姿勢一頓,變作開門。 “怎么了?” 我略略歇了下,道:“有空我會去看阿姨的,你也不要太過勉強自己?!豹q豫了下,我還是重提了之前對他的提議,“還有替我工作這件事,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阿姨現在的情況,說不好三天兩頭就要往醫院跑,哪個工作能請這么多假?況且靶向藥一年就要十幾萬,三十萬也不夠阿姨吃兩年的,之后要怎么辦呢?” 錢只會越來越不夠用,他就算不吃不喝,兩年里也不可能賺到還完我的五十萬還剩的巨款。 以他的自尊心,第三次是絕對不會再開口問我借錢了。那他要怎么辦?賣腎賣血還報母恩嗎?嚴善華配嗎? 見紀晨風這次雖然擰了眉卻沒有明顯的生氣,我繼續道:“紀醫生,我想幫你,以……”卡了下殼,我對這個新身份還不是很適應,“以戀人的身份。我當然也可以直接給你錢,一年二十萬,對我不是什么問題。但我尊重你,知道你不愿意欠我太多,所以,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適,也是最妥帖的方式了?!?/br> 所以,放下你的自尊心和驕傲,乖乖被我鎖在身邊,成為仰我鼻息而活的菟絲子吧。明明已經離不開我,為什么還要到處亂跑? “紀醫生,晨風……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嗎?” 在我叫他“晨風”時,他睫毛明顯地一顫,眉心都舒展開來。 “我會好好考慮的?!彼坪鯇⑽业脑捖犨M去了,“謝謝?!?/br> 他上前擁住我,并不是情侶間的擁抱,更像是對待朋友或者親人,沒有情欲的成分。 幾秒之后,他松開我,與我再次告別后離去。 我望著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走廊盡頭,這才關門。 剛才那段話,大概是自我高中畢業演講以來,說過的第二違心和虛偽的話了。 畢業演講時,我告訴大家,每個人都會有美好的未來,每個人都會前程似錦,但其實我知道,很多事都是注定,不是靠自己就能輕易改變。 高官富商的兒子絕不可能與泥瓦匠的兒子有同一個未來,哪怕他們在某個階段會出現一種……近乎平起平坐的假象。 金錢權勢逐代累積,造就難以跨越的階層?!爸灰?,你也可以變成大人物”,是成人賦予幼童,最大的謊言。 喝了酒,又縱了欲,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我才在鄭解元催命一樣的敲門聲中醒來。 腦仁一跳一跳地痛著,呼吸短促,身體很累,是我已經習慣的、缺覺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