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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皇孫五歲半(清穿) 第111節

    第129章 織布   一更

    經過胤祥的一番點醒,胤裪醍醐灌頂,在旁人看來平靜無比,實則出神地琢磨起來,眼睛盛著點點亮光。然后不得不面對一個慘淡的現實,他沒有機會來到大侄子面前,更沒有機會探討佛學,為他講解,遑論像幾位哥哥一般成為知己。

    因為弘晏又又又開始讀書了。

    只逛了一小會兒美輪美奐的花園,欣賞了一小會兒居住的臥房,臥房同太子一個院落,離皇上的寢宮不遠。行宮建有縮小版的御書房,乃是皇上處理政務、接見大臣之地,說不出的清幽雅致,藏書萬千,從窗外探出,入目便是寒風中茂盛挺立的竹林,送來一片綠意。

    沐浴洗塵,小憩一番,大略安頓好之后,皇上把弘晏召到身邊。弘晏繞了御書房一圈,小聲感嘆道:“這兒的竹子長得好生筆直?!?/br>
    皇上瞥了眼屏風旁的桌椅,頷首道:“曹寅有心了。這兒也是你讀書的地方,元寶可喜歡?”

    弘晏:“……”

    緊接著,皇上面目和藹地告訴乖孫好消息,已經到了江寧,便無需似坐船那般,只要功課做得好,半日聽講半日出游也是可以的?;噬蠜]說的是,同游名單絕不包括十二,叔侄倆一有風吹草動,都在李德全的嚴密監控之中。

    聽聞好消息,弘晏并沒有感動,也并沒有覺得快樂,他惆悵地想,下江南又有什么樂趣呢?

    不如佛經讀得暢快。

    惆悵著惆悵著,便來到了第二日,兩位師傅奉旨出現,馬不停蹄地開始授課。弘晏雖然有意見,還是把皇上的話記在了心底,聚精會神勤奮描紅,態度遠超前日的認真,由此效率飛快,本該兩個時辰的臨摹課提早完成。

    按汗瑪法的意思,明兒他有半日的出游時間……弘晏幽幽嘆了口氣,一邊收拾紙筆,一邊旁敲側擊,問一臉欣慰看著他的王大人:“老師可曾來過江寧?”

    王士禛祖籍杭州,與江寧同屬江南傍水的繁華府城,都是風景如畫,文風鼎盛之地。對于弘晏的提問,王大人向來無有不應,小爺每每叫他一回老師,心里都要美一次,感動一次,出門的步伐飄飄然,恨不得讓做夢的同僚聽聽!

    說起這個,他捋了捋長須,頗有感觸地說道:“老臣少時求學,作詩游歷,來的正是江寧,于此待過五六年光景。如今雖與從前不同,倒還很是熟悉,滄海桑田,都是來時的模樣啊?!?/br>
    見弘晏一臉期盼地看著他,王士禛漸漸明白了,小爺這是要他介紹介紹。

    作為博聞強識的文臣才子,王大人樂意之至,笑瞇瞇回憶有關江寧的古籍典籍,書中記載的地形地貌,準備同學生好好敘說歷史,再即興吟誦一首秦淮河的詩篇,“小爺對江寧感興趣,盡管問臣便是?!?/br>
    弘晏當即順桿爬,求知若渴地問:“織布怎么織?織機怎么運作?”

    王大人:“……”

    這兒的織布指的是織機,紡線織出布匹綢緞,至于成衣,那是織布基礎上的裁剪縫合再加工??棽际鞘裁?,這個他懂,但織布怎么織,其詳細的步驟與方法,實在觸及到了王大人的知識盲區——他不知道。

    弘晏若無其事,貼心地換了個話題,“老師可知織造府平日的差事,曹家可有豢養繡娘?”

    王大人迅速脫離尷尬的境地,面色淡然地開口,很有一片翰林風范,詳細而又清晰地同弘晏說起,只當是皇長孫殿下的好奇心。

    江寧蘇州兩處,匯聚天下七成的珍貴布料,兩府織造管的就是這一行?;蚴遣少?,或是定價,或是買賣,向宮里頭供應織品,行事與皇商沒什么不同,地位卻遠勝皇商,甚至諸多官員。譬如曹家,養的繡娘數不勝數,為踩織機,為紡布緞,這也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御書房寂靜無人,王大人說著越發深入,一時間沒有剎住車,字里行間的意思,便是曹李兩家深得皇上信任,與幾家豪強皇商一道,掌控江南近乎九成的布匹買賣。說到最后收了音,面色稍顯復雜,隨即一笑,扯到了別處去。

    從前他雖厭惡官場,無欲無求,也知不該說的別說,凡事把握一個度,否則招了皇上的眼,哪能蹦跶到最后?

    王大人說得很是中肯,弘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低頭瞅了眼衣裳,這指不定就是織造府上貢的。

    有壟斷就有暴利,就會滋生金錢的溫床,他的瑞鳳眼深了一深。九叔曾和他無意間提過,開在江南的毛衣分店,生意不若北方紅火??v然有氣候的原因,掌柜拓展人脈稍顯艱難,可有壟斷者從中作梗?

    天高皇帝遠,懷有聚寶盆的人,向來不容許他人分一杯羹。

    王大人見他想得出神,不由問了一句,弘晏也不瞞他,露出頰邊的小梨渦:“我想試試織機?!?/br>
    王士禛:“……”

    王大人要心肌梗塞了。試試?怎么試??

    眼瞧老師捂住胸口,就要揮淚勸諫,弘晏義正言辭地解釋:“汗瑪法說過,為君者當心懷天下,體察民情。我身為皇室子孫,不及汗瑪法為江山負責,肩上同樣扛有責任,應當深入學習民貴思想,體會百姓織布不易,跟隨汗瑪法的腳步堅定前進!此回來到江寧,就是最好的試煉場!”

    王大人身軀巨震,那廂,皇上邁入御書房的腳步一頓。

    半晌,他低聲問李德全:“朕什么時候同他說過?”

    李德全收回瞠目結舌,絞盡腦汁地回想:“是……是……”

    皇上擺擺手制止了他,眼角眉梢舒展開來,渾身如喝了蜜水那樣舒坦,恨不能把乖孫抱進懷里好好搓揉。接著大步走進,欣慰地朗聲道:“好!朕應你。如何體會百姓織布不易?”

    弘晏反應極快,甜甜叫了聲‘汗瑪法’,想了想,引用陸游的一句詩,“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br>
    生怕皇上聽不懂,弘晏貼心地加了句注釋,“這話的意思是,雄辯不如實踐?!?/br>
    “……”伴隨王大人的欲言又止,皇上的欣慰消散得無影無蹤,“朕學過?!?/br>
    隨即換了個姿勢,把雙手負在身后,鳳眼睨著他:“你要親自上手?”

    弘晏得寸進尺:“還要曹大人李大人陪我!”

    ——

    曹寅曹大人不知天降差事,正和李煦李大人為張羅夜宴而忙碌。對于織造府的人來說,能與皇上共進晚膳,哪怕居于末席也是天大的榮耀,莫說還能見到太子爺,以及諸位不常得見的皇阿哥。

    要說最不常得見,還是來時露了一面,因讀書深居簡出的皇長孫殿下。這樣的場合,光憑女眷cao持還不夠,有曹寅在,大夫人李氏的擔子總算松了些,近來忙得腳不沾地,終于有了片刻閑暇,給諸位妃嬪小主請安過后,念頭一轉,來到老太君所居的正堂。

    自皇上在府前說了那樣一番話,老太君孫氏的面上滿是笑容,婢女犯錯也不讓人訓斥,額間系著一道抹額,慈和得很。

    李氏腳步生風,行禮的時候不失端莊,先是喚了一聲母親,“近日兒媳有所怠慢,是兒媳的不是?!崩戏蛉吮汔了骸耙粊砘噬像{臨,二來你哥哥在,有什么怠不怠慢的?凈說一些胡話?!?/br>
    “是,兒媳這不是嘴笨么?!崩钍线B忙告了聲罪,直哄得老夫人開懷大笑,眼底透出一抹喜意,把藏在心里許久的一幕低低訴說出來,“您有所不知,皇長孫殿下到來的時候,只盯著我們蕓姐兒看了眼?!?/br>
    “那樣出色的孩子,我從來沒見過,與太子爺像了五成,皇上像了三成!兒媳后來才想,殿下在宮中,莫說同齡的jiejiemeimei了,就是同齡的兄弟也沒有。此番下江南,伴讀也沒就位,您說……”

    老夫人直起脊背,霎時精神了,“你觀察的,可是半分不差?”

    李氏輕輕搖頭,嗓音壓得更低,“兒媳哪敢欺瞞與您!夫君的意思是不急,皇上駐蹕,少說也有月余,總能找到機會??傻钕戮惯€要讀書,成日見不著一面,也不出門賞景,兒媳這心,起起落落沒個底兒,才想讓您尋個主意?!?/br>
    老夫人緩緩順出一口氣,心下轉過數個念頭,又一一否去。李氏在旁邊殷殷瞧著她,半晌,便聽老夫人當機立斷道:“不能拖了。同蕓姐兒說過沒有?活潑一些,同時別忘了規矩。老身待會求見皇上,向皇上求一道恩典,明后容殿下到我曹氏族學參觀一二,指點一二!”

    第130章 默契   一更

    臨近晚宴,太子以及諸位阿哥接連露面,風度卓然,各有千秋,叫地方官員們牢牢記住他們的面容,努力找尋著搭訕機會。

    上呈的都是些簡樸菜式,也沒有名貴酒水,味道卻是意外的不錯,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白菜,也能炒出格外鮮美的滋味。在座有皇上心腹,還有南巡的隨駕京官,曹寅坐在下首,面帶笑容地瞇眼望去,依舊未見皇長孫的身影,不禁在心里感慨,殿下勤奮好學,倒比皇上還難見一些。

    非但曹寅,皇阿哥們同樣戚戚,特別是幾個知己,還有意圖躋身知己的半大少年,連飲酒飲水都沒了滋味兒。

    他們身為弘晏的叔叔,成日見不上大侄子一面,沒那個膽兒詢問汗阿瑪,每每詢問二哥,二哥只說元寶在讀書。就連板正守矩的四爺都覺得過了些,這幾日隨著太子旁聽政務,好容易得了空閑,思慮過后決定求見皇上,提上一提,就趁觥籌交錯,晚宴結束的時間。

    他記得承諾元寶的那句“慢慢來”。

    ……

    待到宴席告一段落,輕瞥八爺一眼,四爺特地避開人群,哪知半路撞見行事匆匆的李德全。李大總管稍顯驚喜地道:“巧了,皇上正要尋貝勒爺您呢,快隨奴才走吧?!?/br>
    四爺神色一愣,頷首加快腳程,心下多了些猜測。與他預料的完全相反,皇上坐在御書房,不緊不慢地吩咐道:“朕叫你來,也沒什么要緊事。明兒弘晏出府,你看著他,莫讓他織……撒歡撒到了天邊去,凡事約束著些?!?/br>
    簡而言之,皇上給弘晏找了個叔叔做隨身保鏢,首選挑中四爺。驚喜來得太快,四爺有些不敢相信,恭敬應了是,繼而收斂笑容,微微放輕聲音,“侄兒出府,為往何處?”

    皇上頓了一頓,像是有些難以啟齒,輕飄飄睨向李德全。

    李德全忠實履行代言人職責,連忙躬身說:“回貝勒爺,小爺想去織布的地兒,或有曹大人李大人知曉?!?/br>
    晌午王大人在時,那番祖孫對話,李大總管每每回憶,總有些唏噓——

    皇上問:“為何要曹寅李煦跟著?”

    弘晏的理由無懈可擊:“他們熟悉路?!?/br>
    皇上:“……”皇上叫人把王士禛送回住處,威嚴道:“朕不同意?!?/br>
    弘晏仰起頭,眨眨眼,開辟一條有別于撒嬌的新道路:“偷得半日閑,孫兒發現曹家有個占地極廣的佛堂,是探尋佛法的好地方。汗瑪法您忘了嗎?織毛衣與織布無甚區別,念經卻大了去了!”

    皇上:“…………”

    皇上恨不能拎來十二阿哥訓斥一頓。左右張望一番,發現沒有趁手的雞毛撣子,曹家更不會準備此物,也是生怕乖孫一去不復返,日后沉迷五臺山的風景,最終無奈妥協,瞬間定下了監督的人。

    李德全瞧得目瞪口呆。

    這一推一拉,真是說不出的智慧。每每觀看皇上與小爺的交鋒,他總能有所領悟,李大總管回過神來,神色愈發感慨。

    織布,曹寅,李煦……四爺真真正正地詫異了,眼眸深了深。

    告退回到自己住處,胤禛一路上都在思量,蘇培盛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敢出聲打攪。當晚,四貝勒房里的火燭亮了小半夜,才終于讓人打水沐浴,洗漱安歇。

    燭火熄滅,一切歸于黑暗,唯有暈黃的月光透進窗。一手撐在榻上,四爺半閉著眼,出聲問蘇培盛:“爺同元寶的默契,如何?”

    蘇培盛靠在榻前,睡意不翼而飛:“……”

    大半夜的,爺這是什么問題。

    他暗嘶一聲,從反應到開口只用了千分之一毫秒,信誓旦旦道:“自然是無人能比,遠勝八爺!”

    這話讓人心里舒坦,四爺鳳眼深邃地點點頭,“安歇吧?!?/br>
    ——

    相比于四爺的當面通知,曹大人李大人就寢之前,雙雙得到皇上口諭,實乃出乎預料,大吃一驚。什么叫“精心伺候著,見弘晏如見朕”?

    皇長孫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受寵,不,這已經脫離受寵的范疇。聯想到圣駕來臨的一幕幕,簡直、簡直就是皇上他指定的,隔一輩的繼承人,就差冊封皇太孫了!

    口諭沒說小爺出府的去處,他們也來不及關心這個,震驚過后,曹大人李大人如出一轍,從心底涌上絲絲喜意。

    太子身為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帝王,近來地位越發鞏固,待他們的態度一直淡淡。不論送年禮,還是遞請安折子,回復中規中矩不顯親切,雖不至于疏離,卻讓人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實處去。

    從前,明珠索額圖都得拉攏他們,現今可大不相同。形式天翻地覆,朝堂肅然一清,而他們是皇家的奴才,若新帝登基不用他們,就離家族覆滅不遠了!

    為家族計,為前途計,未免過猶不及招來厭煩,他們合計找尋另辟蹊徑的法子,而南巡的這些時日,恰有另一條路擺在面前——皇長孫。

    正愁沒有接觸皇長孫的機會,皇上便遞給了他們。哪有比近距離相處的方式,更能了解小主子的性格喜好?

    李煦嘴角帶了一抹笑,便是天下奇珍,他們也能為小爺找來。

    因著心里存了事,翻來覆去睡得不甚安穩,第二日來不及向老太君請安,他起了個大早候在正門外,親自挑選侍衛車輛,勢要護衛小爺周全,恰與曹寅碰上了面。

    二人互相頷首,心照不宣地挪開眼,卻見一個絳藍衣裳的挺拔人影大步而來——

    是四貝勒。

    與此同時,老太君親自端過早膳,意圖向皇上求個恩典?;噬闲θ轀睾?,依舊如府前那般扶她起身,只是剛剛提起曹氏族學,皇上沒有即刻答應,又一次睨向李德全。

    難不成要朕解釋,弘晏忙著織布,沒空前往族學?

    李德全賠笑著解釋:“小爺出府去了,皇上吩咐曹大人李大人跟著,怕是明后都沒有空閑?!?/br>
    伴隨著老太君吃驚、遺憾卻不敢過問的神色,弘晏迎著朝露,精神抖擻地踏出織造府,“曹大人,李大人……四叔?”

    四爺朝他微微一笑,那一瞬間的冰霜消融看愣了曹寅,李煦恍惚想起,四貝勒是皇長孫最早傳到江南的知己,叔侄倆的情分非同尋常,好似不應出現在你爭我奪的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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