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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日,岳遲仗劍坐在山下,一面喝著壺中酒,一面待摯友返還。 只是沒想過這一等,竟要二十余載。 去歲六月,岳遲獨坐院中與自己對弈,忽聽人來報,山門外有一聲稱是岳前輩故友的男子求見。 他聽了,心下莫名一漾,躊躇良久終命人將其請來。 便是那一日,雁玄劍譜突然消匿,為保消息不被散出,岳遲假借云游為由下山搜尋。終于是年九月,獲知許蔻去了鄲城,雇傭鏢行兵分數路以掩人耳目。 彼時他正在豫京,得知消息后因心急過甚,便只給薛翦留下一封書信,盼她諳解其意,將信送回山門。 薛翦并未辜負他。 陸封收到信后,即刻帶領門中弟子前來,于許蔻跟他交手時將他護下,當時他已身受重傷,直至今日方好轉幾分。 話說至此,岳遲的神色悄然傷黯,整個身形在夜色下顯得尤為蒼老。薛翦卻渾然未察,“師叔們怎會留您一人在此?” 不待他回應,嘴邊旋即浮現一枚淺淺的酒窩,“師父果真在等徒兒?!?/br> 岳遲瞧她一眼,驀然笑開,搖頭感嘆兩句翦丫頭如今鬼靈的很,然后如實答道:“前兩日,我與你師叔們在這兒圍守許蔻——除他以外,還來了一人?!?/br> “是個年輕兒郎,身上披著一件玄黑錦緞斗篷,身手雖狠戾,卻有股子說不出的文雅。瞧那模樣便不是江湖中人?!?/br> 他頓了頓,“故而為師猜想,多半是我那孝順徒兒找了過來?!?/br> 薛翦緩緩頷首,笑說著“師父高見”,便又與他問詢這數月狀況,可有何處她能幫得上忙。 岳遲只道,山門中事自有他與陸封主持,不必費心。轉而見天色昏靛,遂催促著讓她趕緊離開,總不好教一女兒家宿在荒郊破寺。 “師父當真不同我一起回去?” 薛翦好不容易尋見師父,若不能親自送他回到臨州,只怕往后的日子亦不得心安。 岳遲明白她的憂慮,抬手摸摸她的頭頂,沒有言聲。 這便是拒絕了。 薛翦覺得不甘,又問:“那您還要在此地待上多久?” 岳遲道:“待到尋回劍譜之日?!?/br> 薛翦抿起嘴,表情十分不豫。過了一會兒,甚至開始自私地嗔求他:“就不能交給師叔么?” 岳遲搖頭一笑,正開口的檔子,忽聞草林間窸窣響動,未幾,竟有箭矢“嗖”得飛來,心中大駭,立時拔劍抵御,喝令薛翦退回寺中。 薛翦當下無利器在身,不愿拖累師父,故拉緊小竹尋一庇護之地掩藏起來,凝神細窺四面。 若是許蔻,師叔們顯然已在追他,他怎會無故折返?師父身上豈有他妄圖之物? 若是旁人難道也是為劍譜而來? 神思煩亂間,耳邊只聞刀劍入鞘,風止燈滅,一切又歸于平靜。 薛翦警惕踱出,見岳遲長身而立,執劍的手隱隱籠在衣側,仿佛不曾動過分毫,遂跑上前問:“師父可有受傷?” 岳遲按下她的肩膀,安撫一般的力道,緩聲說著:“你在這兒可曾招惹過何人?” 適才他瞧得分明,那人是沖薛翦來的,其意卻不在傷她性命,見已失手,并未多做糾纏,幾招之下便漸自退去。 薛翦聽罷微微一愣。 她在鄲城甚少與人交往,何談得罪?便是真有,不過厲周一人。 念及此,她連忙搖頭。厲周雖無賴,可同行近一月從未有過害她之舉,更別提二人多次單獨相處,他若真想傷她,何愁尋不到時機? 岳遲見她遲遲不語,心中大抵有了答案,思索片刻道:“眼下離天亮尚早,為師先送你回去。至于劍譜一事,你早已幫成,不必再留于此,盡快擇日回京?!?/br> 薛翦似陷在思緒中,未及反駁,不防足下踩著一物,方才回神垂首。 月光如瀑灑下,尖利的箭鏃泛出些微嗜血寒芒。薛翦眼眸微瞇,不自主地躬身將其拾起。 視線由上到下,一路梭巡打量。 原以為是只尋常的雕翎箭,無甚稀奇,但待仔細分辨,箭羽竟是金雕所制,實屬上品。 心想著,又拿在掌心轉了一圈,怎么瞧都覺得有幾分熟悉。 沉吟片頃,薛翦瞳孔猛地一縮,忽憶起她剛回京時,太子曾邀她騎射。 配的正是此等羽箭。 第111章 還恩 “是太子的人?!?/br> 薛翦只覺掌心沁出一片潮冷, 梃干握在手中如刺如割。旦想她與太子的關系,卻不知該從何理起,獨能肯定的是, 他們之間尚不至于此。 小竹見她臉色不好,自己心底也后怕極了, 于是牽住她的手,囁囁喏喏道:“沒事了, 人都走了?!?/br> 女聲輕柔的寬慰中,理智漸漸回籠。薛翦指尖松懈,悄聲摒棄梃干, 視線從枯草中緩緩抬起, “回京一事徒兒自有分寸, 師父不必顧忌?!?/br> 言下之意, 便是不愿先行離去了。 她的性子打小就這樣, 認定的事誰勸都不聽。岳遲實不得法,垂眸望她一會兒,才負氣地哼一聲, 冷冷道:“不必顧忌你, 說得輕巧!早知你這般縱任性情,當初便不該書信與你,讓老夫一人落在這四野八荒, 倒也省去一道罪名?!?/br> 說罷便掛著臉,背身不再理她。 不知何緣故, 小竹見此情景,渾身欻然放松下來,嘴角隱隱含笑。這二人互相擔心,又互相挖苦的模樣, 還真是一個模子捏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