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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他第一次聽到“李聿”這個名字,當時還對他頗有幾分欣賞, 如今這兩字再一入耳, 怎么聽都隔著層不適。 高成淮長眉微凝, 伸手將車簾撩開寸許, 但見外面景致滾滾往后移去, 戒備愈發森嚴,是臨近皇宮了。 車簾緩緩搭下,車內只聞一道疲憊的聲音響起, 對外面問了句:“秦家的案子處理得如何了?” 梁安微微側首, 向著車內回稟道:“回殿下,那些人還是不肯招,咬定稱自己從未問過雇主的信息?!?/br> 上回自薛翦將畫像與她在歹人身上搜出的那封信送來后, 又有張秦兩家小姐所述,高成淮即刻派人去將那幾個人尋捕了回來, 嚴加審問了三日,竟半句有用的話都沒審出來。 “那封信呢?還未查出是何人所書么?” 他的聲音雖是沉倦,依然掛著數縷寒冰,似是忍耐也到了限期。 “殿下, 那群歹徒之首曾與雇請他們之人見過兩面,依他所言,那人極為消瘦,年未四旬,倒有幾分像徐延,徐大人。奴才已經讓人悄悄去取徐延之前所作的文章了,眼下應該已經拿到了,待一對比便知?!?/br> 言罷,梁安心下偷偷吁了一口氣,只暗暗祈禱千萬不要白費功夫一場。 少焉,才聽車內復又傳來一個低沉的“好”字,便又歸回了平靜。 待回到殿內,高成淮即刻將徐延所書與薛翦送來的信件擺放一處相較對比,但見兩邊字形開合有致,行筆沉穩有力,每一個點都頓得極生,不習內鉤,顯然出自一人之手。 高成淮嘴邊陰惻的笑意漸起,令人不寒而栗,“尚且讓他再多安寢一夜,明日一早便此物送去大理寺?!?/br> “是,殿下?!?/br> 翌日清晨,天色方亮,大理寺就又新押進一人,一襲青色官服,面色白瘦,被抓來時仍不見絲毫懼意,頗有幾分讀書人的風骨。 可惜到了這兒,一切都得化為虛無,不論你是什么身份,只要進來了,不死也得褪層皮,更別說那些數不盡的叫人開口的法子,恐是神仙也難以招架。 大理寺內凄厲哀叫之聲不絕于耳,僅是叫人聽著都頓覺森涼脊震。 幾縷微弱殘光透過墻頂的一扇小窗寂寥地鉆入牢房內,在黑暗臟亂的泥墻上堪堪支起,四周皆是慘號聲與血腥味,死氣沉沉。 高成淮剛走進來時還覺此處刮得耳朵生疼,可走得久了,習慣了,竟莫名覺出一股詭異凄美的悅色。 待行至一間僻小的單牢時,便有獄卒上前將牢房打開,復垂首候在門側。 牢中之人見有人來,本蜷在角落的身子動了動,艱難地跪了起來,大抵也猜得到他的身份,久埋著頭。 高成淮緩步踱到了他身前,“徐延?!?/br> “抬起頭來?!?/br> 徐延小心翼翼地抬首看了眼立于他身前之人,一襲玄色窄袖蟒袍,腰間玉帶約束,服上繡著金線祥紋,冠定云紋金簪,面容冷肅,眉宇間一片料峭,正低頭睥睨著他。 只一眼他便知道,來人正是當朝太子,高成淮。 須臾,徐延復廉垂下眸,不敢直視。 高成淮略一抬手舉至身側,梁安便立馬將方才所拿回的證物遞到了他手中,將其輕輕展落,懸立在徐延面前,言語含威:“這字,你應當認得吧?” 徐延定目窒了一瞬,喉下咽了咽唾沫,復作從容之狀,道:“臣不知殿下何意?!?/br> 聞言,牢房內逸起一聲劃著譏誚的輕笑,探進人皮下,猶如錐骨般瘆疼。 “好,那本宮便直說了?!?/br> 徐延斂目將視線落在跪坐的腿上,但聞頭上溢下冰冷的聲線:“你為何要命人劫走張秦兩家的小姐?是何人指使你這么做的?” “回殿下,臣不曾做過殿下所言之事,還望殿下明察!”徐延將頭顱埋得更低,雙拳緊絞,一字一字,聲聲堅定。 高成淮聽后冷笑了一聲,不疾不徐道:“你若是從實招來,倒能省去不少麻煩?!?/br> 牢門前的幾捧烈火,將跪在地上之人的影子昏昏打入墻面,衣發散凄,身瘦如柴,頗有幾分蒼頹可憐之姿。 可聲音卻清如洪泉,未見半分怯抖:“臣所言句句屬實,殿下明鑒!” 高成淮親自審訊也不是頭一次了,諸如此類的話更是聽得繁多無味,卻也不著急,莫明所以地問了他兩句。 “徐大人是鶯州人士吧?聽聞那里四季如春,山明水秀,令人神往?!?/br> “若是在那住慣了,突然換了地兒,應當極難適應罷?” 話音一落,但見地上的斜影陡然一晃,顫顫抬眸,雖聽著像是沒有頭尾之言,可徐延霎那間便明白了他話外之意。 他半月前才將妻兒接到京中,本想待成為二皇子近臣后,一路向上攀爬,讓幼子也能過上富裕又有權勢的生活,不必像他一樣從沼澤泥潭之中艱難而行。 沒想到他前腳被捕,后腳便連妻兒之命也保不住了么?太子的動作竟如此之疾? 正當他還存有一念幻祈之時,高成淮口中的七個字徹底將他的希冀從頭澆淋至腳。 “城南華后街偏宅?!?/br> 身旁袍角漩過,掠起一陣短風,將他吹得身子一戰,這才發覺身上涸著血的囚衫復被冷汗沾濕。 高成淮步到牢房中側,負手望了望頭頂那一道長塊狀的微光,聲音如有千鈞重,堪堪壓在徐延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