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2)
鸑鷟五行為雷水,它幾乎不用方輕鴻教,張嘴吐出數道雷光,附著在凝結為實質的劍氣上。 閃爍著噼里啪啦的電弧,四十九柄小劍在四柄巨劍的引領下,不斷迎擊壓迫而來的血滴子,發出金玉交擊般的脆響。 方輕鴻足下踩著片半枯的落葉,整個人輕盈得像沒有重量,僅以足尖觸及落葉的微末范疇,作為支點穿梭在劍氣和血輪之間。 他抬頭,對放完大招的鸑鷟大喊:絳紫,祈雨! 后者聞聲,當即沖上云霄,啼鳴響徹天地。 轟隆。 轟隆隆。 烏云匯聚,電閃雷鳴,很快下起了大雨。 而電流沾著無孔不入的雨水,像形成一張綿綿密密的大網,將老者整個籠罩在內。凡雨水過處,電流形影相隨。 整一套配合行云流水,在瞬息間完成。 老者的狀態很奇怪,雖然號稱是散仙,但其實并不具備散仙的真正實力。 亦或者說,他大多時候為了延續自己的命元,而刻意將狀態維持在大乘大圓滿的境界,以避免過多的消耗。 只在面對強敵時,才會解開禁制,動用散仙的力量。 這也就意味著,他消耗不起。等真元差不多耗盡時,就要退回大乘境。 而一個大乘大圓滿應付起來,總比散仙要有希望。 眼見兩個在他眼內,不過是區區螻蟻的存在,聯合起來竟有如此大威力,老者怒極而笑。他陰郁地盯著對面人,雙臂自然垂落。 而后,在方輕鴻凝重的注視下,烏黑的咒力自他袖間溢出,飄揚四散,反向污染了雨水。再由雨水傳導,腐蝕了雷電、與青年用陰陽之力構成的劍氣戰作一團。 他盯著鸑鷟,言辭尖利:不過是他一縷氣機所化 柳家老祖與扶搖易地而處,身份卻完全掉了個兒。 曾經力斃他的人陷入沉睡,而本要死去的人,卻好生生活著。 方輕鴻沉眉厲目:取你性命也夠用了! 霎時間,他與絳紫同仇敵愾的精神在冥冥中,聯結到了一起。雙方接下來的配合,有如臂使指的默契,方輕鴻不用開口,絳紫就知道要做什么。 眼見蔓延的詛咒就要溯本回源,荼毒始終替他遮風擋雨的鸑鷟,方輕鴻眼前忽然出現了扶搖的影像。 盤膝坐在涅槃巢內的男人半邊身體漆黑,命懸一線的景象歷歷在目。 青年氣勢陡然暴漲,右手黑白二氣纏繞旋轉,在組字真言的cao縱下,衍化出一柄太極劍,在老者伸手扼住絳紫的咽喉前,直刺進他的胸口! 太極劍入體的瞬間,變回黑白雙龍,首尾相銜,環繞著老者心脈不斷旋轉。以他心臟為寄宿體的詛咒頓時發出凄厲的慘叫,而后奮力掙扎。 老者四肢抽搐,五內翻江倒海,不時吐出兩口黑血竟是連血脈,都已被盡數污濁了。 方輕鴻面無表情。 果然,是體內的那股惡力在支撐著他,為他提供真元,延長他的壽命。 柳家老祖為了續命,變相把身體的控制權交了出去。 他終究輸給了心魔,成了欲望的傀儡。 正因如此,方輕鴻的陰陽之力才能克制他。若他肯依靠自己,不仰仗外物之便,就不會留下那么大一個破綻,方輕鴻的劍,也未必能造成這么大傷害。 真是成也詛咒,敗也詛咒。 真君,快避開! 話音未落,絳紫俯沖而來,張嘴吐出一顆巨大的雷球! 在方輕鴻避開的瞬間,雷球將老者籠罩在內,緊接著,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炸裂的光團爆發出驚人的能量,甚至引發了方圓千里內的靈爆。 光團正中心,身體破破爛爛、正被逐步蠶食的老者死前,他渙散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雙威嚴而冰冷的眼睛。 原本仙氣四溢,溫柔婉約的靈禽仿佛完全變了個模樣,高高在上,猶如俯瞰一只螻蟻般,無情地凝視著他。 老者張了張嘴,自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音。 他的表情像是見了鬼,帶著驚異和不敢置信的恐懼,湮滅在雷光里。直到死,都沒能說出他心中猜想。 等風平浪靜,一切結束時,方輕鴻從遠遠的地方飛來。 此時他的腳下,已是赤地千里,坑坑洼洼的巖石裸呈在外,所有植被都在剛剛的一擊間,被蒸發了。 絳紫的身體從高空墜落,漸漸縮小,落到方輕鴻手里時,已經變回了手掌大的模樣。 此時它奄奄一息地躺著,用只能睜開條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目光雋永的令方輕鴻心神一顫。 在他即將把心底那個名字脫口而出時,鸑鷟體力不支,合上了眼。 光芒消失了。 方輕鴻止不住的失落,轉身抱著絳紫,趁追兵還沒來前,離開了戰場。 一路上,他心亂如麻,那些原本被壓抑在更深處的情感,接著這個機會噴涌出來,在他腦內橫沖直撞。 青年一遍遍的捫心自問: 這便是想念嗎? 原來我的腦海里總出現你,是在想你啊。 他按著胸口,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原來想人的時候,心會這么的酸澀飽脹。 風拂過臉頰,在耳邊呼嘯著。 方輕鴻垂落眼簾,喃喃低語:怎么回事啊,你教我的感情,都是這么沉重的東西。 一夜過去,方輕鴻夜襲昆侖山,救走全部同門的消息,跟長了翅膀般飛速傳播開來。昆侖宮轄屬的城池內,不論過往歇腳的修士,還是自家門派的弟子,都在議論紛紛。 前者看熱鬧不嫌事大,為了懸賞蠢蠢欲動;后者則義憤填膺,不眠不休地游蕩在城中每個角落,企圖掘地三尺,將人給挖出來。 每座城池都張開了結界,昆侖宮一改往日歲月靜好的做派,霸道地立下規矩:沒有柳鳳聲的口諭,任何人不得出城。 當然,也有自恃身份、不信邪的修士騰空而起,想要強闖,直接被門神一樣守在城墻邊的昆侖宮長老,用法器給打了下來。 抗議、混在人群堆里企圖煽動情緒的人被挨個帶走,不知關到了哪里。 這雷厲風行,半點不容置疑的手段,終于嚇到了所有人。圍在城墻根,本打算趁亂出去的修士們鴉雀無聲,面上一片愁云慘霧。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當中有不少人,是為凌云山的鬼王密藏而來。 路過繁華的修真大城,順便進來淘點法器寶貝、丹藥補給,好給接下來的一場惡戰做準備。 結果現在倒好,是有進無出,完全不給人送死的機會了。 這群怏怏不樂,被昆侖宮趕著往城內走的修士暗地里腹誹:他們是不是嫌去凌云山的人太多,想趁機解決些人馬,好在凌云山少些對手。 畢竟南域合歡宗可是早早封境了,人少了,鬼王密藏還不是隨他們幾個大門派怎么分配? 客棧內,景洪也是急得頭頂冒煙,趕緊給所有浪在外面的人發召集令。 強龍不壓地頭蛇,問道閣根基在中域,本身在西境就說不上話,何況昆侖宮也不是一般的地頭蛇,它是地頭龍 面對這樣的龐然大物,就是十個問道閣都不夠看。 可要無法跟大部隊匯合,他的任務豈不是告吹了? 景洪坐在二樓茶室,望著客棧的大門口唉聲嘆氣,不時就抬起腦袋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人回來了。 他們的客??拷菈?,那些急著出城又被攔下的修士們沒處去,又不甘心走太遠,都往這邊跑。以至于向來因為邊邊角角而生意冷清的客棧人滿為患,熱鬧得不行。 要不是他就住在店里,來得早,都輪不到有這么好的位置。 眼見人陸陸續續回來了,坐他旁邊的空空掰著指頭算還差誰,嗯,云鵠是不是還沒回來?好像就差他了。 景洪哎呀了聲,急道:城內高手如云,他一個元嬰碰到什么麻煩,可就不好了。 空空皺著眉毛,思忖道:危險倒不至于,那個桃花劍不是現身了嗎,各處都在戒嚴呢。只希望他聽到消息趕緊回來,別惹上什么麻煩被抓起來,那我們可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景洪長嘆一聲:這桃花劍可真會挑時候。 空空也是感慨:早不來晚不來的,人家甕中捉鱉,還把我們都給捎帶進去了。 兩人齊齊搖頭,哀哀叫了句倒霉。 說話間,街角拐出個人,施施然朝客棧走來。 第112章 甕中捉鱉 靈機一動 景洪當即探出半個身子, 高興地朝來者道:云鵠老弟,這里這里,快過來! 遠處, 小道士腳步一頓,而后加快速度靠近。 到客棧門口,直接飛上了二樓,他左右看看,詫道:怎么了這是, 好多人啊。 景洪愁眉苦臉:老弟哎,咱們怕是出不去了。 方輕鴻一愣,把個不通內情、初出茅廬的小菜鳥演得天衣無縫。為何? 此時他的臉上, 已經看不出半點悲慟的痕跡。 你說那方輕鴻怎么辦到的?就算他偷學了《太古通典》和《伏羲陣圖》,能在人家的護山大陣里來去自如,可劍宗關押在昆侖的俘虜,足足有一百三十余人??! 說不得是仙典里教授的法門呢? 難怪他當初要殺人奪寶 聽說他行跡敗露后, 還打傷了不少昆侖弟子,柳少宮主親自去攔,都沒能將人留下。天吶我好羨慕, 要我也有這來去自如的本事該多好。 呵, 你想得倒挺美。 這鬧得, 昔日道侶反目成仇,普天之下也沒哪對有他們那么難看了, 柳仙子這是造的什么孽啊。 早晨柳仙子率門人趕赴凌云山時,我就在墻根下,仙子真是天人之姿,閉月羞花貌、弱柳扶風態,長嘯氣若蘭, 顧盼生光彩 說重點! 就是仙子臉色有稍許蒼白,雖然這也無損她的美態,更平添幾分弱不勝衣的氣韻好嘛好嘛,你別瞪我啊。不過那桃花劍也真是,平常裝得一副風流多情貌,臨到頭對自己的昔日道侶,卻能下得如此狠手,真是個忘恩負義之輩。 方輕鴻: 空空一指隔壁桌高談闊論的幾人,小聲道:喏,他們都說完了。 方輕鴻余光快速掃過四周,而后眼觀鼻鼻觀心,當什么都沒發生過般,坐那兒裝歲月靜好。 同時暗暗驚訝:修士多多少少有些脾性,即便再落魄,都保持著修道人的體面,哪會像現在這般人擠人,吵鬧得跟菜市場一樣。 景洪顧自碎碎念:唉,早知如此,昨日貧道就堅持堅持,不進城了。 方輕鴻悄悄問空空:他為何如此執著? 空空看一眼景洪,也湊過來,兩顆毛茸茸的腦袋挨得極近:他師兄在修道路上,幫了他不少忙。散修聯盟內部的傾軋,只會比尋常宗門更厲害,他之所以跑這一趟,也是想幫上師兄。 方輕鴻眨眨眼:景洪道友的師兄在問道閣,應該挺能說得上話吧? 空空:他說得上,別人也說得上嘛,他也不是唯一的話事人。 兩人轉頭,同時看向景洪。 方輕鴻:所以他為師兄來蹚渾水?我說以他的脾氣,也不至于如此大動干戈,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樣。 空空壓低聲音:問道閣這次去了三位高層,都拉幫結派的壯聲勢,要咱們去不了,他師兄難免落入下風。 說話間,周圍嘈雜的議論聲再度傳入耳中。 也算我有眼無珠,當初還曾憧憬過桃花劍,現在真是倒盡胃口,他要是個男人,就堂堂正正站出來,面對自己犯下的過錯。 不怪道友,他天縱奇才縱橫五域,風光了幾百年,多少后起之秀以他為榜樣。大家都沒想到他實際卻是個欲壑難填,自私自利的小人嘛。 真是老天不開眼,竟讓此等鼠輩成我等同道之人,更可氣的是,還給了他這么好的根骨資質! 說到痛點,眾人紛紛附和。 方輕鴻: 空空看他郁悶的表情,還以為是在糾結出不了城,拍拍他的肩膀勸:看開點,誰讓咱們是螻蟻呢,比起人家的家大業大來,就只能注定隨波逐流,跟著沉浮了。 不。方輕鴻忽然道,他支著腦袋,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也未必全無希望。 那廂,終于有人對沒休止的閑言碎語厭煩了,開口道:說這些有的沒的,又有什么用? 有閑心不如想想,道胎現在何處?他應該還沒能出城吧,不然昆侖宮封什么城?說不定啊 現在就藏在我們當中呢! 話音落下,氣氛驟然陷入沉寂。 眾人面面相覷,神情漸漸警惕。舉目四顧,望向周圍人時,都帶著打量的意圖。 方輕鴻卻雙眼一亮,突然站起身。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急得空空不停拉他衣袖,想把他按回座椅上。 青年不以為意,他像往常那樣,掛著如沐春風的笑,表情自如地對景洪說:走吧道友,叫齊咱們的人,去城門口。 全程在云游的景洪茫然抬頭:什么? 包括空空在內,一行人完全摸不著頭腦地跟著方輕鴻退了房,來到城墻邊。這時還有不少人未散去,傻乎乎地站在廣場外圍。 廣場是連接城門口的,輪值的昆侖宮弟子未再動手強行驅趕,只在有人踏上廣場時,將他重新扔出去。 若立在他們設定的警戒范圍外,倒也相安無事。 百川匯海,方輕鴻一眾大隱隱于人潮,跟在后邊的同行者里,還有不明真相的元嬰修士在那抱怨,說:出不去就出不去,為什么要把房也退了,還把他們帶到這兒來傻杵著。 景洪同樣很懵,下意識望向方輕鴻。 后者眨眨眼,用最無辜的表情說:道友莫慌,你就和他們講,要還想吃白飯,就老老實實跟著。 后邊的人:你聲音這么大,我們都聽得到好嗎?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