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燕長風不答反問:方師弟,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大家非要置劍宗于死地? 方輕鴻一愣,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層陰霾。 燕長風臨風而笑,吐露出的話語卻字字驚心:是因為你呀。 他們對你太好了,若在你成長道路中,欺你壓你、阻你修行、奪你機緣,迫得你和山門站在對立面,他們就不用死了。 可惜燕長風歪歪腦袋:他們偏偏要對你那么好。 方輕鴻手不可遏制地抖動起來,什么意思?你說清楚! 燕長風搖頭嘆氣。 顧裴淵接過話茬,望著一臉掙扎的青年,表情同樣有點說不清道不明:傻師弟,你該明白的,無論你所認為的前世,還是今生,魔域覆滅劍宗,都是五域各派所期待的結果。 我們在很早很早以前,比你出生更早時,就已經知道了。 往昔赤裸裸的真相被揭開,原來昔年魔域的進攻,并非奇襲不,或者說,只針對劍宗而言,是一場奇襲。 而對于其他各派來說,是心知肚明的默契。他們對劍宗慘案故作不知,還在方輕鴻面前裝模作樣地譴責,施舍般的給了些救濟,維持表面功夫。 所以都是假的? 都是因為我? 方輕鴻連聲音都顫抖起來: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 誰讓你是氣運之子呢。 談到這個話題,燕長風臉上的笑意愈發明顯,甚至帶上了一種病態的亢奮:你是天道中意的人啊,是這個故事里的絕對主角!而我們,只是一群為了襯托你光輝而誕生的,微不足道的棋子。 如果想要毀了你,就必須剪斷羽翼、磨滅意志、扼殺靈魂。 燕長風高昂的語調突然轉柔,這時的他,已經完全展現出自己病態的一面:可我還是相信你,你代表了天道的絕對意志,是既定的命運。 越是如此,我越想看到命數的變化,若你就此墮落,就是人戰勝了天,戰勝了法則! 方輕鴻自齒縫間擠出兩個字:瘋子。 燕長風微微一笑:謬贊。 而那只巨手,此時終于掙脫鎖鏈,再度朝方輕鴻抓來。 掌心的那張嘴,甚至流下了垂涎的涎水:氣運天道之子的無邊氣運哈哈,是我的了! 咔擦。 咔擦,咔擦。 黑霧彌漫,凡惡力所過之處,世界如摔碎的鏡面,被撕裂成一瓣一瓣。萬里河川開始崩塌。 面對仙家的無敵手段,方輕鴻咬咬牙,迎難而上。太初劍懸于面前,以神念控制,左右手、丹田元嬰三面開弓,分別結印甚至包括了他還沒來得及試驗的斗字真言。 而在最后一式結印完成,渴望斗爭、擴張、侵略的欲念瞬間塞滿方輕鴻大腦。 伴隨四肢百骸節節暴漲的力量,一股原始的獸性開始拉扯他的神志,將爪牙伸向了靈臺。 方輕鴻咬破舌尖,嘗著嘴里的血腥味,險險維持住道心的清明。 巨掌瞬息即至,青年舉劍刺向那張大開的貪婪之口??删驮谙乱幻?,發生的情景遠遠超出他幾百年下來累積的認知。 只見那張嘴輕松閉合,咬住了劍刃。 而號稱上仙界第一神兵的太初劍,就在它牙齒微微作力之下,碎了。 方輕鴻瞳孔收縮,看著斷刃不敢置信。 哈哈哈哈,天生道胎也不過如此,朝夕相處這么多年,竟不識得這是一把假劍!巨手張狂大笑,再次朝他抓來。 命脈相連的法器受損,宿主受傷不可避免,血液自嘴角緩緩垂落,方輕鴻突然想到了扶搖。 這把劍,是扶搖給他的。 心念大動間,靈臺不由失守,被原始的獸性占據,毫無理性地朝巨手撲了過去。 沈崇光! 在陷入混沌亂象的天地間,忽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鳳鳴。就在巨手攥住方輕鴻的瞬間,虛影憑空而現,將人奪了回來。 方輕鴻朦朧間,只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還有道熟悉無比的聲音,在唱誦經文:神威煌煌,其道歸仁復禮之火,封。 用的是很古老的語言,他半個字都沒聽懂,只覺眉心暖暖癢癢的,像有人在畫符。緊接著,熱流擴散開來,漫過四肢,他也終于從混沌中蘇醒。 張開眼睛,首先映入的,是男人秾麗威嚴的眉宇。 扶搖! 方輕鴻脫口而出,下意識去抓他的衣袖,結果伸出的手,卻直接穿過了男人的身體。 出現在他眼前的,僅僅只是道虛影。 青年心往下沉,勉力揚起個笑,故作輕松地問:回來就回來,怎么還只派個虛影?排場這么大啊你的真身去哪里了? 堂堂鳳王血脈,如今竟連真身都維持不住,當真貽笑大方。 那只被扶搖叫做沈崇光的巨手揚眉吐氣,故意刺激方輕鴻:他油盡燈枯,再陪不了你過家家了! 第88章 仙人撫我頂 黃粱一夢 方輕鴻臉上的笑掛不住了。 他當即轉頭, 期待地看著扶搖,希望他能說出什么能寬慰到自己的話。然而回應他的,只有無言的沉默。 青年的心止不住往下沉。扶搖不擅長撒謊, 往昔若碰到他不想回答的問題,就會選擇閉口不言。 所以只要他不說,就等于默認。 扶搖將人護在身后,與那只巨掌對峙。你沈氏一脈此番前來,僅代表自己, 還是你們背后的人。 沈崇光傲然道:自然是奉老祖之命,前來捉拿道胎。 扶搖目光淡淡:汲汲營營數十萬載,沈靖之終于自立門戶了。 沈靖之, 竟是太微垣開山祖師沈靖之! 那個大名鼎鼎的青霄上仙??! 方輕鴻突然反應過來,那沈崇光不就是沈鐸鋒的爺爺,沈柯的曾祖父嗎?? 他當即怒道:你怎么對自己的后代下得去殺手?! 掌心的嘴聞言,像是聽到什么可笑的事情般, 嗤道:見面不如聞名,天生道胎,鳳王苦心孤詣為你套話, 你竟關注這些細枝末節。 它語調一變, 向前迎過來:還是你已有所感, 卻不想面對? 扶搖揚手揮退它:放肆! 沈崇光神識寄身于巨手上,對方的一巴掌, 無異于是扇在他臉上。 成仙得道,無異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千年萬載才出一個的獨苗,個頂個眼高于頂、孤絕桀驁,沈崇光氣得當即一掌拍了回來。 擴散的黑霧隨他神念而動, 加速瓦解這方世界,此時扶搖、方輕鴻的腳下,已然變為黑暗無垠的深淵。 青年望著地底,感受到了小世界毀滅時,因被大世界碾壓而形成的空間亂流、靈力風暴。他毫不懷疑人墜入其中,會在瞬間被撕成碎片。 但如果是這樣,就又有另外一個問題。 主世界自亙古以降,從未被破壞到這個程度過,即便洪荒天地大劫,遭罪的也就只有生靈而已,界壁十分堅固。 所以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必然不是主世界。而是類似秘境,由大能、仙君死后,其體內的道果不散,從而形成的小世界 沈崇光怒喝:當我稱你一聲鳳王,就是敬你了嗎?洪荒諸部早已凋敝,你們的時代結束了,埋葬在上古!看看你大德天鳳一脈如今的處境吧,只剩你一個,還命不久矣! 那又如何? 扶搖背后,一只浴火重生,裹挾著赤金火焰的鳳凰張開垂天雙翼,沖天而起:吾等承天地意志降生,真靈座下,豈容你一個真仙放肆。 巨掌如山岳,裹挾著仙力重重拍下。 到這個境界,已經不拘泥于繁復的招數,更追尋一種樸素的天道至理,是以沈崇光這一掌看似簡單,實則非常難纏,遠非一般招數可比。 而鳳凰周身燃燒的火焰,如冉冉升起的驕陽般熾烈。雙方角力間,火焰順著接觸的皮膚向上蔓延,將整只巨手吞噬。 來凡間的仙人境界越低,受到的壓制便越小。 沈崇光不久前,剛從地位低下的普通仙人擢升至真仙,就被沈家老祖青霄上仙沈靖之派來執行任務。 他自然要好好珍惜,這可是他在老祖、乃至上仙界露臉的機會。 普通仙人即便能下界,實力也會遭到壓制,最起碼被界壁剝奪五成力量。 若是天賦平平的下仙在凡間,可能就和散仙半斤八兩,起不到什么威懾作用,還容易在處處藏著上古秘聞的修真界栽跟頭。 而派真仙境的人則剛剛好,既能保證力量上的碾壓,受到的界壁反噬也相對較輕。 就在鳳凰與巨掌斗法時,扶搖隨手在身側,劃開一條空間通道,要把方輕鴻推進去。后者扒著通道口問:你怎么辦?! 男人沉默片刻,道:這里已經待不住了,待會兒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方輕鴻看也不看身后的桃源秘境:你也在騙我? 他終于知道了。 男人沉默的時間更長,在崩塌的世界里,他輕輕點頭,用盡所有力量說了聲:抱歉。 方輕鴻眼眶發澀:你早就知道你要死,還騙我說你會回來。 扶搖一怔,他看著方輕鴻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心如擂鼓。 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 他動了動嘴唇,柔聲說:去那邊等我。而后抬手輕輕一推,將青年推入通道。 方輕鴻重重摔在地上,再睜眼時,心跳驟停。 如今的桃源秘境已面目全非,溪水干涸、花枝凋敝,鸑鷟停在枯萎的樹上,哀哀哭泣。 它看上去也快不行了,羽毛失去原本的光鮮亮麗,整只鳥奄奄一息。在見到方輕鴻后,低低喚了聲:真君。 方輕鴻起身沖向它:絳紫,扶搖的真身在哪里? 鸑鷟搖搖頭:主上讓我守著您。 方輕鴻仰起臉,目露懇求:帶我去!拜托了 場面靜得落針可聞。 須臾,鸑鷟扇了扇沉重的翅膀,飛得歪歪扭扭,最后還是方輕鴻把它抱進了懷里。 如今的禁制已失去原本的效力,它帶著青年穿過結界,來到他只有過一面之緣的火山口。 方輕鴻震驚地看著黑紅相間的的巖漿。 鸑鷟說:跳下去,真君便能看到了。 方輕鴻和它對視片刻,深吸口氣,跳入翻滾的巖漿中。 想象中的灼燒并未出現,棲息在他靈臺的火苗忽然壯大,浮現出體表,將人整個包裹。方輕鴻昏昏欲睡,在半夢半醒間,終于見到了曾無數次出現在他識海的眼鏡青年。 這次方輕鴻招呼都不打的直奔主題:你是誰? 眼鏡青年一下沒反應過來:啊,呃 方輕鴻催促:快說! 眼鏡青年摸摸后腦勺,尷尬地笑笑:我算你嗯,半個爹吧。 過了那個坎,后面的話便好說許多,對方幾乎是行云流水的交代起來:你所在的世界,是我創作的一本小說,而你就是小說里的男主角。 換個你能理解的說法,大概你算上天選中,注定要成就一番事業的人。在此期間,你好運連連,隨便跌個坑,都是上古仙人的遺跡,也死不掉。你死了,我這本書就得半路腰斬。 然后到合籍大典,你事業愛情雙豐收,就是我給你安排的結局。 方輕鴻震驚到失語,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畫面就轉到了他成親當日。 他似乎已經喝下毒酒,五內俱焚,惡力在體內肆意游走,破壞經脈丹田。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說: 怎么樣,起效了嗎? 應當吧?老祖不是說,現在是那個什么小說完結時,籠罩在他身上的不死光環,已經消散了嗎? 哈哈哈哈,太好了!快,去查看一下。 什么人?! 來人啊,有人擅闖昆侖! 該死的,別讓他跑了,快快,來人殺了他??! 一陣動蕩的兵荒馬亂后,方輕鴻落進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耳畔是呼嘯而過的風聲,還有有力的心跳。 你是誰? 他想問。 可是好困,身體好痛。 放下我吧,我好像快要死了。 然后他的臉頰,就被輕輕拍了拍,手的主人說:堅持住,我會救你的。 語氣決絕而堅定。 方輕鴻有一瞬間的動容。 而后,他一路被抱著,在風聲、時不時傳來的打斗聲中,與男人顛沛流離,浪跡天涯。直到過去許久,才重歸平靜。 四周暖融融的,是猶如母體般讓人眷戀的生氣,緊接著,一股赤金色的靈元便進入體內,企圖將破壞他rou殼的惡力都擠出來。 可惡力就像扎根在他身體里似的,無論靈元怎么努力,都無法根除。 情勢岌岌可危,持續蔓延的惡力連方輕鴻的心脈都污濁了,只剩靈臺還沒被攻占。他疼得直抽氣,若非開不了口,都想勸人放棄。 不行,主上,詛咒已如附骨之毒,光憑凈化之力,已無法將它逼出。力量的對沖會傷及他道骨,除非 除非,死而后生、脫胎換骨。男聲低啞地道。 神威煌煌,其德天降大德之火,灼。 話音剛落,方輕鴻只覺自己被一團火焰包圍,就像進老君煉丹爐,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難耐的灼熱中,他的rou軀化作浮塵和灰燼。 神威煌煌,其道歸仁復禮之火,封。 飄忽的三魂七魄,被另一團小小的、溫柔的火焰包裹了,確保他神魂凝而不散,源源不斷地供給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