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方輕鴻染上詛咒,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扶搖的目光從青年身上移開,剛站起來,外界陡生的異變就讓他變了臉色。絳紫也察覺到了,翎羽倒豎,渾身劍拔弩張:出現了。 一人一鳥疾速掠出山洞,在天光乍破,本該生機勃勃的一日之初,聞到了隱伏于下的,散發著腐朽氣味的惡臭。 而世界在他們眼中,也和旁人所見截然不同。視野內盡是黑色的波紋,蔓延開來的惡力層層漾開,侵襲過每寸土地,悄無聲息地附著在花草樹木,人們的后背上。 怎么會!絳紫驚叫:竟有如此多源頭?是爆發了詛咒潮嗎? 扶搖神色嚴峻,惡力正以一個個點為圓心,朝外界輻射開來,而有些密集的地方,已經出現重疊的現象。 啪。 扶搖的肩突然被拍了下。 怎么了?方輕鴻站到他身旁,看向一邊的鸑鷟,詫道:咦,絳紫什么時候來的? 鸑鷟剛剛一門心思都在詛咒上,被問了個猝不及防,下意識便道:云鴻真君。 方輕鴻眨眨眼:原來你會說話啊,那當初我問你時,怎么不開口? 這個 絳紫不由望向扶搖,方輕鴻看穿了它的局促,善解人意地說:好啦好啦,我也沒責怪你的意思,你也要聽你主人的話嘛。放心,冤有頭債有主,賬我會找他算的。臨末還擼了把它的羽毛。 絳紫看看扶搖,再看看他,欲言又止。 男人低聲道:你先回去。 絳紫點點頭,對方輕鴻說了句:恭喜真君晉升出竅。便通過扶搖為它打開的通道,飛回了秘境。 方輕鴻踮起腳,越過男人的肩膀,朝內張望了眼,問:出什么事了嗎,讓絳紫特地來尋你? 扶搖:嗯,要走了。 啊你才來幾天啊。方輕鴻沮喪地說:這回你又要去哪里? 扶搖猶豫了下,上次的事出了點意外,去收尾。 方輕鴻:哦,好吧。 也許,扶搖停頓片刻,繼道:不能像之前那樣快的回來了。 方輕鴻忍不住追問:那要多久? 扶搖:不知。 方輕鴻抬頭,去看他臉上的表情。扶搖出人意料的平靜,只是這平靜里,竟隱隱透出一股決絕的意味。 仿佛他不是去解決后患,而是慨然赴死。 方輕鴻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腕:我能幫上忙嗎? 扶搖:你若跟我走,便沒精力再管劍宗的攤子。 青年偃旗息鼓,沒精打采地耷拉下去。男人輕輕覆上他的手背,將那只修長如玉的手攥在掌心:慧能死了。 方輕鴻一震,當即問:什么時候?! 扶搖:在你入定時,道衡前腳從慧能廂房出來,后腳他便死在了房內。 方輕鴻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我們的目的暴露了。 可是怎么暴露的?明明魔修布置在道衡身上的手段,已經被他們控制了呀難道不是魔修? 扶搖:明日慧能法事,你劍宗之主欲一人獨往。 說話間,天邊的劫云逐漸匯聚過來,凝結在方輕鴻頭頂。扶搖趁此機會,松開方輕鴻的手,而后者礙于渡劫,只能任由他飄遠。 在第一道雷打下來時,方輕鴻對半空的扶搖大聲道:我挺討厭這種原地等待,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覺。 他一劍揮開落下的第二道天雷:也很少想這些,不管你信不信,在此之前,我的確是個連煩惱都很少的人。每天過著只要想,便去做的簡單生活。 扶搖:胡鬧,專心應對天劫! 方輕鴻看著他,目光里透出一股倔勁:那就等我渡完劫,不要總說一半就走。 扶搖眼神動搖,張了張口,發不出聲音。 方輕鴻的神情柔軟下來,至少,你也該給我一個承諾吧,所以等等我,好嗎? 扶搖慢慢合攏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半柱香后,方輕鴻晉升出竅期的雷劫終于停下。劫云散盡時,又恢復了旭日初升前,萬物復蘇的靈氣。白鶴展翅高飛,天地間回蕩著它們清越的啼鳴。 我,扶搖頓了頓,目光眺望向遠方:我的母親,我母親的族人,都橫死在生靈膨脹的欲求下。洪荒部落依靠血脈傳承祖輩的記憶、經驗、神通,我的記憶里,是他們對我族剝皮抽筋時扭曲的面容,和族人失去伴侶后泣血的悲鳴。而天道! 他悄悄握緊拳頭,吐出幾個字眼:從未給予他們分毫懲罰。 我曾經滿心仇恨,更懷著對天道不公的不甘,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沉湎、自甘墮落??晌覀兊牟孔?,是天道仁德的象征,如若背離,便將遭到天道的厭棄這更令我惱恨,為何那些肆意踐踏生靈性命的人可以不嘗苦果,繼續按照他的命定軌跡走?而我們卻要忍耐,在漫長的苦痛里煎熬。 直到我遇見了一個人。 扶搖說到這句時,語調出奇的柔和:他拯救了身陷囹吾的我。 他愛十丈紅塵,愛世間萬物。男人回轉頭,目光落在了方輕鴻身上:他心之所向,便為我心之所求。 后者心底有些不是滋味。說不上來為什么,就是有點悶悶的。 半晌,他笑笑,故作輕松地喚了聲:扶搖。 扶搖:嗯? 方輕鴻也看向遠方天際:陪我看完這一場日出吧。 扶搖:好。 金色的光破開云霧,旭日一躍而起,跳出云海,升上中天普照大地。垂落的光芒為青年長長的睫羽鍍上層細密的金粉,朦朧的光暈模糊了頰畔細細的絨毛,亦模糊了他的臉部輪廓。 雖然不知道你經歷過什么,不好擅自說什么大話,我也不如他對你的影響。方輕鴻低頭,局促地撓了撓臉頰。 可正如這太陽每一天都會升起,你也會遇到更多更好的人、更多更好的事,我只希望你在遇到碰到他們時,沒有失去去感受,從而獲得快樂的能力。 方輕鴻像是鼓足勇氣般,突然看向扶搖,靦腆地說:而且你現在不是遇上我了嘛,我看你跟我在一起就挺高興的。 扶搖笑了聲,攥著他的手又緊了緊,千言萬語,最終只吐出一個:是。 喜歡你,只有你。 喜歡你,只有你。 他在心底一遍遍地訴說??v然你不喜歡我,我也喜歡你。 我男人道。 嗯? 面對青年閃閃發亮的目光,他松開手,道:罷了,等回來再說。這個承諾夠嗎? 夠了夠了,方輕鴻笑吟吟道,還捏了捏拳頭: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你要不回來,我便去替你報仇。 扶搖但笑不語,身影在晨光中漸漸模糊:再會。 方輕鴻:再 話音未落,身前空空如也,人已沒了蹤影。 方輕鴻收起笑容,當即前往歸虛峰。 此時的歸虛峰傳送大陣前,道衡、道一兩師兄弟對面而立。 道衡道:若我真有什么萬一,就靠你了。 道一沉默且固執地盯著他。 道衡安撫似的拍拍他肩膀:你自小便比我天賦好,于劍道的領悟也遠超旁人,劍宗有你在,必然比有我在要更好。 師兄 都好久沒聽你這么叫了。道衡笑笑,打斷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用輕松的口吻說:小時候,師兄還真對你挺不服氣的,也暗暗發過誓,要努力修煉趕上你,好讓大家瞧瞧,師尊座下,不僅僅只有你上清劍白秋棠一人。 道一:我不如你。 道衡:哈哈哈哈,你這是在安慰師兄嗎? 道一固執地道:沒有你,劍宗不會有今天的局面,我不如你。 道衡收斂笑容:師弟,大局為重。 道一神色冷厲:我不會放過他。師兄若有事,縱天南海北,我亦要找出真兇,以他頭顱祭你之靈。 還有我。匆匆趕至的方輕鴻道:師叔,我跟你一道去。 道衡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通,臨末感慨:真是后生可畏啊,這才幾年,修為都和我齊平了。 方輕鴻沒有接話,他想到前世的道衡。這時早已被控制,雖然修為暴漲,但道心蒙塵,即便最后沒死,也注定成仙無望。 修道無止盡,世人只看到他們呼風喚雨、光鮮亮麗的一面,殊不知,背后又要付出多少。庸才、天才,天才中的天才,沒有一人不在竭盡全力,大道爭鋒,賭天賦、賭氣運,也賭勤勉和意志力。 饒是方輕鴻,人生太半時間都花在了修煉上,才有前世的晉階速度。求道問仙,是修士一生的歸宿。 與其說是道途出發的起點,不如說是尋找回去的歸途。 而為劍宗基業,道衡真君要違背修士的皈依本能,將更多精力耗費在處理門派事物上。等于他犧牲自己,換取門內眾人沒有后顧之憂的修煉環境。 雖然道衡從未說過,但他背地里付出的努力不比任何人少。 方輕鴻看著如今的道衡,想是不是前世的宗主沒有被種下魔種,也是如今這般模樣? 豁達、智慧,為劍宗殫精竭慮。 一定是的。 即便被控制,最后關頭道衡仍清醒了過來,用自己油盡燈枯的身體為他們爭取來了撤退的時機。 絕對、絕對不能讓劍宗重蹈覆轍。無論發生什么。 他在心底起誓。 方輕鴻笑起來:這樣師叔帶上我,才不會被拖后腿呀。 道衡問:情況你都聽說了? 嗯。方輕鴻平靜道:的確出乎我意料,但劍宗絕不可放任不管。若我沒料錯,下一個有生命危險的,便是智善大尊者。 幕后主使要將天麓寺,徹底推向劍宗的對立面。 既然世界已經在他這個因果的推動下,產生了新的連鎖反應,那索性他也放開手腳,去盡力一搏。 看看未來,到底把持在誰手里。 思及此,白衣劍修眼神愈發凌厲,一股豪情涌上心頭,隱隱有了力壓群雄的崢嶸氣勢。 道衡看在眼里,不由感嘆:不知不覺間,云鴻竟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成長到了他們所不知道的程度。 第75章 天麓寺 界心危機 劍宗二人到時, 天麓寺的僧人們正在誦經,這和他們平時的生活一般無二。 天麓寺是五域魁首里,唯一將宗門建立在世俗界的修行場所。他們占據土地最為幅員遼闊, 孕育著龍脈的中州,在皇城根感受王朝繁華、歌舞升平的盛景。而到戰亂年代,和尚們就會入世,救濟無家可歸的災民。 其中有資質的平民,會被選入內門, 踏上修行的道路;而根骨一般的,則被安置在外門,平素抄經禮佛, 修身養性。有人耐不住寂寞,可自行離去,若愿遁入空門,便會有僧人來為他剃度, 之后便負責在外門接待來燒香的民眾。 規矩代代流傳,白云蒼狗王朝更迭,唯有天麓寺永遠屹立, 在紛亂的人世普渡慈航。同時, 他們也成為了五域里人丁最興旺的門派。 時值清晨, 從各地趕來的善男信女們上山來敬香祈愿,大雄寶殿內釋迦如來慈眉善目, 寶相莊嚴,雙眼俯瞰著往來的蕓蕓眾生。他的左右是迦葉和彌勒,而在大殿兩側,十八金身羅漢分坐在裊裊香火和梵唱中。 天麓寺共分兩塊區域,世俗界和求真界。前者顧名思義, 是沒有修行天賦的外門弟子,和凡間香火客往來的地方。后者便是上修界所理解的,傳統意義上的天麓寺,在求真界生活的皆為修士。 二者之間,以結界分隔,外門弟子只在內門定期的誦經布道時,才能進入旁聽。 雖然慧能的事讓兩派關系走向微妙,但負責接引他們的小沙彌仍舊一如往昔,以禮相待。 方輕鴻走過熙熙攘攘的外門,嘆息著感慨這一如往昔的平靜之下,何人能看出天麓寺自身又在經歷怎樣的苦難。 道衡:做善事容易,堅持做善事,卻是這世上最難的事。 方輕鴻怔怔,是啊,不但要了解惡人們在想什么,還要擁有面對惡時,堅定的意志力。越是一心正道的人,所要面臨的考驗就越多。 小沙彌插言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昔年地藏王菩薩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誓要度盡地府鬼魂,他心為鏡,何來憂懼? 誠然,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又何嘗不知,地獄如何能空的道理。 可這重要嗎? 真正走在那條道上的人,是不會想那么多的。因為知道沒必要,現實不會動搖自己的決心,而過多的浮想,也并不能助他多度一個人。 道衡一愣,轉瞬笑道:小師父當得起一聲大智慧,是我等庸人自擾了,受教受教。 他貴為劍宗之主,行為處事卻十分平易近人,小沙彌彎起眼睛,也朝他笑了笑。 方輕鴻湊過來:小師父這般年紀,便有此等見識,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敢問小師父如何稱呼? 小沙彌是真的年輕,才只有十三四歲,膚白柔嫩,眉目端莊,猶如高堂而坐的佛像。雖然他現在只有練氣十層的修為,一雙清澈智慧的眼睛,卻完全不像他這個境界、年齡,所能擁有的。 小沙彌躬身回禮,道:貧僧明伽,見過方道友。 方輕鴻詫道:你是明字輩,那明璇明鏡是你師兄?你們年紀差的有點多啊。 小沙彌:是,貧僧是慧能方丈最后的弟子。 明伽帶領他們穿越過內門結界,等在結界口的,是秘境有過一面之緣的明璇。明伽在帶他們到這里后,就退出結界,回了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