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后者低眉順目,眼觀鼻鼻觀心:是,弟子記得。那時弟子進境迅速,有別于歷代先師的孱弱體質,沈宗主恐弟子未來妨礙到沈柯,便想為他的兒子鋪路,廢去弟子修為。又仗自身修為高強,企圖以勢壓人,迫師尊接受對弟子莫須有的處罰。 燕長風停頓片刻,繼道:歷代天師一脈皆為陰火靈格,丁火在地為燭,在天為星辰,天生與伏羲陣圖有緣。而沈氏明知占算天下大勢,耗損天師的福緣命數,卻仍故意為之。如此做,一則為膨脹的野心,二則為耗損我等,讓我們沒有余力去和沈氏爭權奪勢,太微垣的輝煌永遠屬于沈氏。 更有甚者,在外恭敬有禮,關起門來,挾師叔祖幼孫,逼迫他老人家占算天機,以至師叔祖倒在星盤前,吐血而亡。而他死后,前任宗主并未放過他的子嗣,男女老幼被斬盡殺絕,只因昔年師叔祖的聲望,高過了他。 沈氏如血蛭,數十萬年來,只知趴附在天師身上敲骨吸髓,從未停止索取。而歷代先師的性命,又有何人在意? 燕長風說到最后,語氣淡淡:沈氏于天師,只有怨,沒有情。 是了。容少微瞇了瞇眼:論天賦、輪才能,我等何須屈居人下? 他一拂袖,毫不掩飾地展露出自己的雄心勃勃:長風,切記,諸天星宮盡在我手,有何處不可去得?我等天生蓬萊客,何須垂眉侍庸人! 說到后來,語調愈發激昂。 燕長風拜倒在地,眼底閃過一絲暗芒。 他用幽幽的,沒有破綻的聲線對容少微說:是,師尊。 這時,結界壁壘被觸動了。 燕長風起身望向那里,道:他回來了。 占星臺高高聳立,是太微垣最鶴立雞群的建筑。容少微居高臨下,俯瞰這座亙古悠久的銅墻鐵壁。 世間萬物,有能者居之!今日,便是我天師一脈雄起之時!說罷,容少微右手幻化出一柄還帶著劍痕的羽扇,喝道:行動。 遵命。 話音剛落,燕長風身周便出現了一個氣旋,靈力飛速向他涌去,他的修為節節攀升,直至出竅中期才停下暴漲的趨勢。 卸除最后的偽裝,他儼然已是位真君高手。 燕長風走到占星臺邊,抬起雙臂,朝下方鱗次櫛比的建筑群張開十指。纖細的、閃爍著碎光的星辰細線如飄絮般迎風而起,散步開來。 赫然是大司命術! 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對大司命術的運用,儼然爐火純青。 另一頭,剛進入宗門的沈柯便感覺到了不對勁。氣流、靈力,仿佛靜止了般,雖值入夜,但空無一人的街道仍顯得過于沉寂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沈鐸鋒的寢殿走,不時左右環顧。沒了幼蛟的輔助,陽火道體對陰氣細微之處的變化十分不敏感。 來至寢殿宮門外,負責守備的弟子向他行禮:少宗主。 沈柯心不在焉地嗯了聲,越過他朝里走。剛跨出兩步,突然頓住了,緊接著倒回來,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他。 對方面對少宗主頗具威勢的眼神絲毫不怵,少宗主有何吩咐?說話時直勾勾的目光,總讓沈柯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他知道有問題,但卻抓不住重點,裝滿事的腦袋一抽一抽的疼,密集而駁雜的情緒都擠在一起,翻江倒海的作亂。 沈柯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努力思考早前引得他倒回來的細節,究竟是哪兒。 這時,弟子咧唇對他笑了笑。 電光石火間,沈柯忽然明白了,是什么讓他心生警惕。 是面部肌rou運動時詭異的僵硬感。 那一點都不自然肌理線條,像貼上去的假rou,或者說,死人 而就在沈柯想通這一點時,對面人忽然發難,提劍朝他直刺而來! 沈柯向后急退,匆匆躲過攻擊,一手召出破軍,罩著對方的面門一刀劈下。刀身噗的聲嵌入rou里,卻仿如空氣,感受不到任何實質的阻力。 那名弟子在倒下前,抬頭發出刺耳的尖嘯。 霎時間,從太微垣各個方向,飛出一道道黑影。它們匯攏聚集,烏云閉月般黑壓壓的移動過來,沈柯身為元嬰真人,看清這點距離的東西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他瞳孔收縮,竟是鋪天蓋地的骷髏大軍。 一間間殿門被打開了,涌現出大批弟子。他們如同被cao縱的行尸走rou,其間甚至還有長老帶隊,有志一同地朝宗主寢殿圍攏過來。 沈柯咬牙,從已經變成一具骨架的弟子身體里抽回破軍,大吼道:太微垣門人何在,敵襲!快出來守山門! 聲音在他的真元加持下飄出老遠,在整座太微垣城池的上空回蕩。還真有人因此跑了出來,飛到半空,看見眼前的景象都驚呆了,慌慌張張開始組織反抗。 沈柯終于察覺到不對,難道有人蒙蔽了天機不!他猛地抬頭望向天空,終于發現了問題這是假的天象! 有人利用玄術蒙蔽了這方天地,整個太微垣山門已經被結界籠罩住了。 太陰星精,太陰星精,是了,這里到處都是太陰之力,麻痹了他的五感! 沈柯驀地回頭。 父親 不好??! 他發瘋似地沖進內殿,在看到聞聲望過來的沈鐸鋒時,終于松了口氣。 他看也不看那群圍在父親身前的尸鳥,逕自上前,將人從拉出來,十萬火急地說:父親,快跟我走。該死的容少微,都是他搞的鬼,現在外面全亂了,我們要趕快將那些活死人處理掉,還要將容少微這個叛黨斬首。 我兒,你這是去了哪里?我可是 沈鐸鋒如釋重負的笑容還掛在臉上,下一秒,整只手突然插進近在咫尺,對他毫無防備的親子胸膛! 男人下頜關節咔噠咔噠地顫動起來,對沈柯露出一個滲人無比的笑:為父可是等了你好久。 沈鐸鋒刺得極深,直接穿胸而過,指尖透出后背。 沈柯吐出一口血,不敢置信地叫:父親? 然后,他便眼睜睜看著,沈鐸鋒的皮rou一層層剝離、脫落,只剩下一具骨架。而在他肋骨下方,一只羅羅鳥正在啃食他最后一點臟器。察覺到沈柯的視線,便轉過頭來,朝他桀桀笑。 沈柯目眥欲裂,大喝:滾開!他氣血翻涌,胸口的傷便開始飆血。 啪。 沈鐸鋒眼眶的位置,亮起和尸鳥們一般無二的熒火。 蠱雕,是蠱雕。 方輕鴻說的話歷歷在目,沈柯悲極痛極,流下淚來。能讓堂堂化虛境大能變成一具供人差遣的傀儡,顯然是羅羅鳥中的王者。 因果報應,因果報應啊。 我兒,為父死得好慘,為父可都是為了你啊。 沈鐸鋒一手牢牢按住沈柯的肩膀,而插在胸口的手,則緩緩攪動。大能的氣機鎖定了他,讓他動彈不得、無處可逃。 伴隨撕心裂肺的劇痛,沈柯看到沈鐸鋒身后,有一根若有似無的,閃爍著細碎星子的線。 陪為父一起下地獄吧??! 東境浣花劍宗。 方輕鴻說到做到,天一黑就帶扶搖又去了靈犀谷。溪水潺潺,草木葳蕤,是難得一見的秀麗景色。只是天氣轉冷,早已沒了流螢。 不過他們修道者若想做成什么,總要比普通人來得容易些。只見扶搖揚了揚手,整座靈犀谷內便像到了夏季,應季的花朵朵綻放,成群結隊的螢火蟲飛了回來。 方輕鴻靈機一動,坐到溪流邊,從乾坤袋里取出上次用剩的竹篾,開始熟練地編織起來。 扶搖走過來:你在做什么? 花燈。方輕鴻開始自賣自夸,別看我這樣,我手藝很好的,師弟就很喜歡。 他低下頭,雙手不停,盯著逐漸成型的框架笑笑:本來呢,我是想帶你去人間看燈會的,可你不是臨時有事嘛,就沒去成。你肯定沒和人放過吧?我就帶你干些平常沒干過的事,開心一下。 扶搖:嗯。停頓片刻,問:要做什么樣子的? 要做一個你。青年一雙水光瀲滟的桃花眼,自下而上望過來。 第71章 雙修? 方輕鴻:啊這.jpg 嗯 方輕鴻負手而立, 右手還拿著支沾了墨的毛筆。幾只流螢分列兩邊,捉著宣紙上方的角,方便他作畫。 臨末, 方輕鴻望著一片空白的畫紙,夸張地嘆口氣,說:不行,你太好看了,好難畫的有神韻。 扶搖: 他不自在地咳了聲:倒也不必非做出一個我。 不行不行, 我方輕鴻言出必行。白衣青年擺擺手,繼續和那張白紙較勁。他腳邊是胖胖圓圓的燈籠框架,還捏了小小的手和腳, 現在只差貼在燈籠外層的罩子。 在又報廢一張宣紙后,方輕鴻突然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扶搖看了會兒,快步走過來。到人面前后, 二話不說就上手,摸人家的臉蛋。 扶搖下意識后退半步,立即被方輕鴻叫停:別動, 讓我好好摸摸。一邊摸一邊還要點評:你說你怎么長的, 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 就格外不同。 飽滿柔軟的指腹,輕若無物地劃過光潔的額頭、斜飛的長眉、濃密的睫毛, 它抵著青年的指腹扇動,像蝴蝶的翅膀,撓得方輕鴻有些癢。 于是他的手繼續往下,勾勒扶搖的臉頰線條,還惡作劇似的捏了下他高挺的鼻梁。 幸好這個世界沒有女人, 不然得禍害多少女修?想著想著,他自己先笑了出來。 笑什么? 低沉磁性的聲音近在咫尺,聽得方輕鴻耳朵發燙,總覺得扶搖這時的語調格外格外什么來著? 有點像從前師妹們說的膝蓋發軟? 你別湊我這么近,我 話音戛然而止,方輕鴻猝不及防地,栽進了眼波的漩渦里。彼時二人肌膚相貼,呼吸交融,在升溫的空氣里癡纏黏連。 半晌后,方輕鴻猛地跳開,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嚇死個人,還以為要窒息了。 他吭哧吭哧回到宣紙前,筆走游龍,一同行云流水的作畫。期間忙得頭都不回,話也不搭一句,畫完啪的糊在燈架上,捧著花燈和扶搖面面相覷。 方輕鴻: 扶搖: 方輕鴻尷尬笑笑:也挺喜慶的,對吧? 扶搖看看那張畫的和自己沒有半分相似,甚至還有些崎嶇的大作,道:其實你不必多那一舉。 方輕鴻:給我留點面子嘛。 嗚嗚畫人好難,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作畫水平。青年默默垂淚。 那你要不要? 他自暴自棄地將東西往扶搖面前一推。 少頃,方輕鴻感到手上一空,抬頭時,發覺扶搖捧著燈盞,目光專注地凝視著他,說:但是,很可愛。 方輕鴻不知道為什么,臉騰的紅了。 被點亮的花燈水流而下,搖曳的火光透過薄薄的紙張,在夜色里朦朧的暈染開。天邊月朗星稀,靈犀谷內一時間,只剩潺潺的水流聲,和兩人幽微的呼吸。 眼見花燈越飄越遠,方輕鴻突然回過神,對扶搖耳提面命:這個時候,你要許愿的。 扶搖反問:許什么?他看著方輕鴻,像在等人說出愿望。 方輕鴻撲哧笑出來:看我干什么,要你自己的! 男子似是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轉回腦袋,又呆呆望著花燈許久,直到它渡過蜿蜒的彎道,消失在石壁后。 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方輕鴻:許了嗎許了嗎? 扶搖點頭。 方輕鴻:那許的什么?旋即他又捂住扶搖的嘴,改變主意道:哎哎,還是算了,說出來就不靈了。 扶搖捉著他的手腕拿開:一個求道人,怎還信此等無稽之談。 方輕鴻腕子一翻,拍了下他的手背:你有點情趣好不好,人不要活得那么清醒,偶爾也稍微糊涂點,開心下嘛。 扶搖嗯了聲,心想其實說出來也不要緊。 他看著面前活蹦亂跳的方輕鴻,微微笑開來。畢竟他的愿望,已經實現了。 流螢散開了,漸漸隱入樹林,月亮藏進漂浮而來的云朵里。 扶搖似有所感,遙遙朝北方望了眼。不等方輕鴻發問,他率先道:你進階后,還未穩固境界吧? 方輕鴻:是啊,我剛醒就被雷劈,然后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跟宗主商議完大事,接著你就來了。 扶搖:時間不多,我助你一臂之力。 ???方輕鴻茫然:打坐幾天的事而已,倒也不急? 扶搖:事到如今,唯雙修之法可速成,你需盡早跨入神游太虛之境。 ? 什么? 我沒聽錯吧???! 方輕鴻磕磕巴巴:雙、雙修? 扶搖乜斜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種。 方輕鴻:是我思想齷齪,對不起哦。 扶搖:事不宜遲,尋一處閉關地。 方輕鴻:???哦,好。 南境陰陽合歡宗。 空蕩蕩的大殿里,顧裴淵神情自若,只身獨立。陰陽合歡宗建立在一片廣袤的密林深處,他們崇尚自然、原始的本真,連帶建筑風貌也偏向和自然萬物結合的特色。 譬如這座議事大殿,它被建在一株足足有數十萬年壽數的參天巨木中,大殿被拱衛在密實的樹冠內,四周都是垂落的枝條。而這株巨樹,早已修出靈識,靈力深不可測。 據傳,它曾在蒙昧時,曾受過女媧上神點撥,為報這恩情,樹靈放棄登仙路,在此世世代代守護她的后人。 在顧裴淵面前,有一道二十多米寬,自十多米高的穹頂垂落而下的簾幕。整塊簾幕由天蠶絲織就,柳鳳聲得此珍寶,也僅為自己煉制出一套衣裳時刻穿戴,可見其寶貝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