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對方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此物唯天生道胎方能駕馭,既是命定的機緣,何必畫蛇添足,橫生波折。 話是這么說沒錯。 方輕鴻神情恍惚,以為自己在做夢。前世千辛萬苦陰差陽錯,就差把所有戲劇性的跌宕起伏都用盡,才到他手里的神劍,今生就這么到手了?他怎么一點實感都沒有呢? 他下意識伸手握住,天際忽聞驚雷炸響,振聾發聵。緊接著,道道閃電穿越時空,照著孤鶩山的一畝三分地劈下。 正是神器出世的征兆。 方輕鴻瞬間醒悟,正擔憂被旁人看出這天生的異象,和他手里的燒火棍有牽連時,上層魔修又有了動靜。興許是沒耐性再耗下去,亦或者看穿此地已無威脅到他們的事物,魔域左使索性故技重施,注魔息于大幽之矛,以蠻力粗暴破陣。 相傳逐鹿大戰,蚩尤和黃帝公孫氏捉對廝殺,激烈處大幽之矛曾飲下人皇鮮血。而圣人得天庇護,其血精魂不散,附著在矛尖,則使這桿無匹魔兵像得了加持,愈發無物不破、勢不可擋。 被再度喚醒的魔兵直接從上層釘入,穿透層層阻隔,鐺的一聲,重重插在第九層地宮的火海中央。散發出的魔煞之氣,竟倒逼得真火退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幾人互相對視,紛紛走出內室回到九層地宮,同仇敵愾地站一塊嚴陣以待。 身著黑袍,兜帽罩臉的魔域左使懸浮在半空,目光梭巡過底下的每個人。最終,他鎖定住方輕鴻,居高臨下地命令道:小子,交出你手里的東西,本使尚且能賜你個痛快的死法。 方輕鴻嘴角一抽,面無表情。魔域果然知道了太初劍的價值,難怪這一世動靜鬧得如此大,果然有人和他一樣重生了。 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昔年魔域右使、三位尊者曾隨魔尊赫連無赦血洗浣花劍宗,即便日后他殺進魔域報仇雪恨,那些曾經共度過時光的人,也回不來了。 魔域的運行體系和道門大同小異,只不過道修在接受各域魁首的管轄下,仍保持著各門派的高度自治,魔域則共尊一主。赫連無赦座下共有四名尊者,分管東南西北四域,定期向魔尊匯報政務。而魔尊行宮所在的中央區,則由赫連無赦直接統轄。 魔域以實力為尊,逞兇斗狠、謀奪篡權是每天都會上演的常態,因而四尊者為維持秩序,需在轄區坐鎮,非重大之事不得離開屬地。左右二使同屬魔尊的直隸下屬,雖無地方實權,行動則比四尊者靈活許多,常被派出去完成赫連無赦布置下的各項任務。 這名左使前世負責在道域各大派中埋線布局,事跡敗露后,在道門聯合攻入魔域時,被昆侖宮派遣的人馬挫骨揚灰了。方輕鴻雖無幸得見,但浣花劍宗的覆滅,和左使很有些淵源。 更何況如今在場的所有人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上。 方輕鴻冷冷抬眸,調轉劍身往掌心一劃,將涌出的血液抹在太初劍上:做夢。 血契,成。 第30章 對峙 沈柯:你氣死我得了! 地位尊崇的魔域左使顯然沒料到, 在他眼中渺小到不能再渺小,區區蚍蜉螻蟻般的存在竟敢如此狂妄。不過這些自詡正義之士的道修向來心比天高、不識好歹,因而短暫的愣神后, 便哼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方輕鴻置若罔聞,舉目四顧,尋找沈柯的蹤跡。前世他重創魔尊,連尊者都斬于劍下,又怎會發自內心的懼怕一名左使的威脅。事發前, 沈柯一直維持著來時的姿勢,停留在原地打坐淬體,因而也就和他們錯開了, 正好分踞兩側。大幽之矛和魔域左使就像攔路石,阻隔在中間。 這會兒左使帶來的三十余名魔修,從頭頂偌大的破洞內冉冉而下,見還有個落單的, 不用吩咐就分出七人,圍住了嚴陣以待的沈柯。其余二十多名,則在跟他們對峙, 一點點蠶食雙方間的距離。 敵強我弱、敵眾我寡, 形勢極為不利。 方輕鴻心下焦急, 面上不露聲色:三名金丹、四名凝脈對付一個筑基,好大的手筆。 左使活了幾千年, 什么樣的風浪沒見過,豈會看不穿他的激將法,根本不為所動: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血契結成的瞬間,方輕鴻眼中的世界就變了。他能看清整個秘境的靈流走向和波動, 也知道該如何以太初劍為令旗地驅使它們,耳邊紫霞仙人還在絮絮叨叨,交代著跟前世一樣的話,和自己作為長生仙卻不得不消亡的不甘和怨憤。但凡心志不堅點,都會被仙人強大的意念影響而生出心魔。 方輕鴻暗暗勾動秘境僅存的靈氣眼下蔓延出去的惡力已侵蝕半數地方,外界妖獸神智受到影響,個個形如癲狂,而被腐蝕的地方也如孤鶩山般,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破敗腐朽。最慢不過半柱香,紫霞秘境就會面臨全線的崩毀。 可有大幽之矛在,動作不能太明顯,否則打草驚蛇,他們這邊的勝算著實渺茫。 萬幸貓戲老鼠,是人類熱衷的通病。 那廂左使悠悠然道:本使來時,發現個有趣的事。他打了個響指,便有名魔修弟子拎著兩個人出列,跟甩貨物一樣,將人扔到地上。 那兩人遭到如此對待,竟連掙扎都沒有,也不知道痛,就這么趴著,跟尸體般一動不動。那名魔修弟子掰過他們的臉對準方輕鴻等人。眾人一瞧,不由大驚失色,那兩張無神的面孔,可不正是失蹤的嚴真卿、趙子岳! 負責圍困沈柯的其中一名凝脈魔修動手了,前者澄黃雙瞳豎成一條細線,額頭隱有金色龍鱗隱現,揚手一揮,破軍猩紅刀芒閃爍,赫然斬斷那人一條手臂。 他竟是在危機關頭突破了! 其余六人見狀,齊齊出手,朝他攻去。 方輕鴻瞳孔一縮,脫口道:師弟! 天際響起左使飽含惡意地聲音:怎么,他你們顧得,這倆人你們顧不得了?猶如毒蛇吐信。 眼見魔修指尖一團紫黑色魔息,就要打入昏迷中的兩人眉心,明璇、唐凌等人的臉上,不免露出遲疑之色。方輕鴻心知瞞不下去,索性主動上前,自爆道:他們緣何落得如此下場,左使當比我們更清楚。 左使撫掌作恍然大悟狀:是你。 方輕鴻面色沉冷,目光無畏無懼:是又如何?可惜機關算盡,派出兩個內應臥底進本次大比,還是被人將計就計。若非有魔兵相助,你們又怎能在天生湖那巨蛟口中全須全尾的離去。 左使怒極反笑,他已經很久沒被人這樣堂皇地冒犯挑釁:好,好極了!都說劍宗子弟直來直往,時至今日,竟也生出了你這般曲折心腸的黃口小兒。 他身后的魔修個個噤若寒蟬,不敢想象面前這昂著腦袋、一臉不怕死的小子,最后會落得個什么下場。 三言兩語的交鋒,將來龍去脈交代得明明白白。方輕鴻身后,除卻早已知曉內情的柳夢寒,其余五人不由望向被當做rou票的嚴真卿、趙子岳,沒想到魔修竟然就混跡在他們身邊,此前自己竟毫無所覺。思及此,不禁脊背生寒。 沒見到赫連玨的身影,方輕鴻料想他們該是去另一處,取那件對魔域來說至關重要的秘寶了。他垂眸輕撫劍身,興許是多年相伴留下的感應、氣味,亦或者別的什么原因,太初要比前世待他親熱許多。 方輕鴻眼波愈發柔和,輕聲細語:太初,你我又要并肩作戰了。 話音剛落,整座地宮開始搖晃,地脈靈力逆流而上,和那股不明惡力絞纏在一起,噴薄而出。霎時間,靈流掀起的龍卷直朝中央魔修襲去! 左使本不當回事,驅動大幽之矛漾開層層波紋,抵御這股皺起的狂風。但他低估了惡力的可怕,能將真仙坐化地都侵蝕的不詳之力,在面對戰力無匹的大幽之矛時,反倒完全被激發了兇性,這次不用細心感知,所有人都聞到了那股彌漫開來的惡臭。 方輕鴻頭也不回,對后方大喊一聲:防護!便孤注一擲地舉劍,朝沈柯所在的方位直射而去。 后者仗仙兵之威,數人圍攻仍未置他于死地。洪荒神獸以戰養戰,應龍神更曾協助黃帝血戰蚩尤,越是身臨絕境,越被激發出滔天的氣焰,只見沈柯兩腮、手背都浮現出了龍鱗,顯是血脈進一步激活的征兆。 他竟跳過筑基大圓滿,直接進入了凝脈初期。顯然rou身和本源天賦的蛻變,帶給了他質的飛越,估計等他一出秘境,就得挨雷劈了。 不過想來,這一刻也不會來的太晚。方輕鴻調動了秘境最后的底蘊,現下疆域不穩,已然有坍塌的跡象。 而在電光石火間,他的劍后發先至,將籠罩于沈柯頭頂的金丹法器直接擊穿,控制它的魔修損及本源,當下口噴鮮血,面如金紙。 方輕鴻一擊得手,立即調轉攻勢,迎向另一件不斷向沈柯放冷箭的法器。有靈寶殺手在,他暫時打不過金丹,還解決不了這幾樣煩人的武器?這叫釜底抽薪。 沈柯渾身上下都是血,大大小小的傷勢遍布全身,最深的口子在腰側,被一名金丹魔修捅了個對穿。 相較于道修中正平和的修行方法,魔修的法門則要奇詭偏激的多。他們生前造業,孽力也相對強大,因而魔修后期的心魔關,是出了名的難。但同樣的,魔門功法早期易于修行,進境極快且威力巨大,同境界魔修唯有同境界的劍修方可一敵。 沈柯能受一記而不死,硬撐到現在,血脈的強橫是部分原因,他本人百折不撓的意志同樣出類拔萃。見人匆匆趕至,擋在他身前,不自禁揚起嘴角:你來干什么? 幫你啊。方輕鴻說得理所當然,不等沈柯笑顏逐開,就煞風景地加了句:我可還欠著你人情呢,這次還完算兩清啊。 氣得沈柯血往上涌,本來快止住的傷口又開始往外飆血。 方輕鴻一回頭,見到這慘狀忍不住叫:欸欸你這是干嘛,自尋死路???早說嘛我就不過來了。 沈柯捂著腰子,自牙縫間擠出句:閉、嘴。 盤踞在孤鶩山的惡力玄奇且神秘,不知來歷、亦不知它還有什么作用,只知其能讓萬物熄滅,每奪一寸生機,惡力便會相應膨脹。 方輕鴻稍一打交道,就清楚了此物的不凡,即便以他前世大乘期的修為,都不敢談能把控這股惡力,更遑論如今。前世既然不曾出現,就說明不是秘境自生的產物,而有極大概率來自外部。 究竟是誰?能左右如此恐怖的力量,當真是無法想象。 方輕鴻能感知到,那些熄滅的植被生靈,連內蘊的神魂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凈。而萬物有靈,方可入輪回轉生,可若連靈都沒了,又何以重來?惡力所帶來的,并非死亡那么簡單,是徹徹底底地化為烏有。 但此時此際,它既附著靈流而生,就給了方輕鴻借勢的機會。他沒浪費時間在眼前的纏斗上,尋隙拉著沈柯脫身后,立即引爆了靈流,在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中拔高音量,大喊道:諸位捏碎信物,我們出去! 靈流引爆的位置很巧妙,每一個螺旋的爆發,都會引發另一個的動蕩,而等所有的氣旋爆發完,會形成一個縛靈陣,稍稍絆住魔修們追逐的腳步。 靈流、魔息兩股力量呈正負螺旋,在半空中相互碰撞,發出激烈又刺耳的巨響。間或夾雜的真火被席卷升空,所過之處,地宮一應擺設毀壞殆盡。左使徹底被激怒,完全沒了先前戲弄獵物的心思,只想釘死這只礙事的老鼠。 大幽之矛拔地而起,霎時狂風大作,把所有人吹倒在地。 上古魔兵之威,壓得幾人動彈不得,更遑論捏碎信物。 柳夢寒勉力借西皇鈴之勢轉動心念,勾動器靈自主御敵。青銅鈴自他體內浮現,緩緩升空,如晨鐘暮鼓般敲響,音波輻射開去,多少給人一絲喘息之機。 而就在諸人抓住柳夢寒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時間,摸出信物時,一道刺目金光如流星劃過,發出咻咻的破空聲,無情地穿透青銅鈴。 同方輕鴻等人有一路護送之誼,堂堂化虛境大能煉制的法器,碎了。 金光在射穿青銅鈴后并未止住去勢,猛地扎進石壁,才堪堪停下,給人看清它真面目的機會。 是一支通體燦金的□□。 不夠看!去請你昆侖宮真正的西皇鈴來!始作俑者長聲朗笑,手持鎏金巨弩從天而降,魁梧高大的身軀猶如魔神下凡。 袁令徽,你在磨蹭什么?他對左使直呼其名,以上位者的口吻,質詢對方辦事的誠意及能力:這么幾只螞蟻都解決不了嗎? 來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兜頭蓋臉的黑斗篷,也無法掩蓋他如壯年蠻龍般勃發的生機和侵略性。 而在青年身后,還站著數道沉默的黑影。明顯看上去像領頭的黑衣人恭敬道:少主,不若趁此蒼老而又嘶啞的嗓音,透出徹骨的森然。 老者伸手,屈指一彈,柳夢寒等人手中的秘境信物,盡數報廢。 第31章 賭約 魔域少主上線 另一側, 同沈柯一對難兄難弟,被壓得半跪在地的方輕鴻神色一動,猜出了青年的身份赫連玨。 作為赫連無赦唯一的后代, 赫連玨自小便在眾星捧月的環境中長大,加之天賦冠絕、容貌出挑,從開蒙后,就受到魔域一干青年才俊的追捧。魔域對人倫禮法不屑一顧,只有近似原始族群的尊卑觀念, 因而在如此狂放自由環境下成長起來的赫連玨,行事極為乖張。 遙想當初她從道域西境一路追到東海,只為抓他回去煉藥對于魔修來講, 各種道體靈體都是大補之物,血液神魂皆可煉化入藥。洗毛伐髓、魔胎進化,甚至單純的吸收道修體內真元壯大自己,都能讓人百尺竿頭更進十步。 道體都是天道的寵兒, 通過特殊秘法淬煉的道體,更能幫壽元無多的老怪物們,以吸收蘊含在他們血脈深處的天道精華來續命。單一靈格都夠人覬覦, 更遑論方輕鴻這樣的天生道胎。 只不過后來兩人在你追我逃的過程中, 不慎掉入海底秘境, 在經過一系列的生死磨難后,雙方化干戈為玉帛。赫連玨更在臨行前, 將自己的一只鐲子送給了方輕鴻。 百年后,魔尊進攻浣花劍宗,赫連玨隨行在側,卻并未對他劍宗門人揮動屠刀,甚至違抗父命, 尋隙放了他們一條生路。 那時顛沛流離、百廢待興,方輕鴻忙于安頓門人,根本無暇他顧。直到很久以后,才得知赫連玨在被父親押回魔域后,過得并不好。陣前叛敵的罪孽足夠讓人死十次,何況魔域的刑罰更為嚴苛,即便身為魔尊之女,亦無法完全免責,她需要為她的任意妄為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