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他已經想到了好幾種提防季裕的方式。

    給顧瑜行發完微信，祁云時翻身下地。

    他早就沖完澡換好了一套衣服，這會兒可以直接下樓見客。

    另一邊，收到手機里小熊貓頭像的人發來的一連串“ok”，顧瑜行想了想，最后還是將手機揣進兜里，離開了酒店，往季家的方向趕去。

    剛剛走出房間，祁云時就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諸麗茵親自上來帶他下樓去見那些客人。

    雖然祁云時不怕生。

    但對于他來說樓下的親戚們此前怎么說都是陌生人，擔心祁云時還是會不習慣，諸麗茵便體貼地打算親自將祁云時介紹給那些親戚們認識。

    她今天穿了一套做工十分考究別致的旗袍，光澤靚麗的黑發在頭頂挽成了一個髻，看起來得體極了。

    祁云時就是被這樣的母親牽著手走下樓。

    夜幕已經降臨，季家內部燈火通明。

    一步步走下華貴的旋轉樓梯，感受著母親手心的柔軟和溫暖，看著下面的華燈初上，祁云時突然有種錯覺，好像這里一直就是他的家。

    ……前十八年的窮困潦倒才是夢境一場。

    眾人的視線里，外表溫婉實則大氣的女人牽著一個比她要高出許多的少年緩緩走下樓梯。

    那少年個子很高，身材細瘦筆直，卻又是難得的好相貌。

    唇紅齒白、端正秀氣不說，關鍵還一臉的福相。

    但凡是個會看面相的長輩都會打從心底里喜歡他這樣的孩子。

    被帶著下樓以后，祁云時先是被他mama帶著去見了他的爺爺。

    路經其他人身邊的時候祁云時都迎來了各路親戚的熱情關心和問候，其余離得遠的、暫時還沒來得及向他介紹的親戚則在遠處竊竊議論：

    “這就是那個被抱錯的孩子，聽說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是么，但是看樣子可一點也看不出。你看他在他mama旁邊站著的模樣，一身的貴氣，哪里像吃過苦的樣子?！?/br>
    “現在都什么時代了，再吃苦能有多苦？反正也是，跟季家的條件比不了……”

    “那可不一定，關鍵這孩子學習還好，聽說在省重點一直都是全校第一，年年拿獎學金的……拿獎學金的錢都不舍得花，都拿給他那邊的那個奶奶治病去了……”

    “那是挺苦，沒什么都行，就是別得病……這么說起來阿裕才是命好啊，憑白享了十八年的福，讓別人替他遭了罪，之后還是季家的少爺……“

    “三嬸，你的意思是我占了季家的便宜？”

    竊竊私語的議論聲驟然消失，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祁云時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季裕是什么時候出現在這個角落里的。

    此時季裕的臉上陰云密布，他沉著臉走到那被他叫做三嬸的女人面前。

    因為憤怒，語氣聽起來就更顯陰鷙：“被抱錯也不是我的錯，更不是我愿意的……”

    “是是是?！蹦桥说拿嫔E然變得一片慘白：“三嬸就是隨便說說的，阿裕你可別往心里去，這玩意都是人各有命，你說你多有福，不是季家的人都能來季家……呃，三嬸的意思是，你是真的有福氣……”

    女人驚慌地解釋了一通。

    她們一家也只是季家的遠房親戚，之前并沒有什么交集和聯系，還是季振哲發達了以后才重新處好關系的。

    如果不是老太爺熱情，一直都有拉他們這些窮親戚一把，他們也沒有今天。

    雖然心里覺得季裕只是個小屁孩，而且還變成了假少爺，這女人包括許多其他的親戚的確是比以前要輕視他許多。

    但季振哲夫妻卻也鄭重表明過——不管是季裕還是祁云時，都是他們的孩子，沒有分別。

    ……她也不敢真的得罪這位。

    季裕的臉色很差。

    他一直握掌成拳，卻又只能憋著火氣，不可能真的對這些長輩撒火。

    也懶得跟這種沒見識的窮親戚計較，他干脆直接轉身離開。

    但剛才親戚們的話卻還在他耳邊縈繞。

    呵，說什么祁云時替代他受了十八年的罪？

    有病。那也是祁云時樂意！

    再說人的一生最輝煌的時刻都是從十八歲以后才開始的，跟祁云時比，明明他才是最慘的那個！……好不容易成年了，人生卻要落幕了，從此頂了個假少爺的頭銜……

    祁云時……

    天底下抱錯的那么多，每天狗血事件都會登陸社會新聞版塊，偏偏就讓他被找到，還被認回頂級豪門了……

    他可憐？

    呵，這天底下還會有比祁云時更幸運的人嗎？

    季裕越想越氣，尤其想起今天在醫院的時候，想起少年春風得意的一面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阿裕?！?/br>
    正當季裕恨得牙癢、目眥盡裂的時候，諸麗茵忽然撥開人群來到了他的身邊。

    “你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mama剛剛找了你一圈了，走，快去見見你爺爺?！?/br>
    諸麗茵說著，便也牽起了季裕的手，拉著他往老太爺的方向去了。

    季家夫婦的育兒觀念一向都是一碗水端平，不管是對祁云時還是對季裕，都一視同仁。

    甚至為了特別照顧季裕的想法，諸麗茵原本是想一手牽著一個一起下樓的，奈何在房子里里里外外找了季裕一圈都沒找到人，才只得作罷。

    季裕在他mama面前還是乖巧聽話的少年。

    他說：“我給爺爺準備了禮物，從北歐帶回來的，剛剛是去拿禮物了?！?/br>
    “是嗎！”諸麗茵笑著夸贊他：“阿裕真乖?！?/br>
    季裕也斂下一身的戾氣，微笑：“二叔和姑姑也有，還有mama爸爸和大哥的，嗯，還有阿時的?！?/br>
    “那太好了！阿裕一向考慮得很周到。mama很期待你的禮物?！?/br>
    季裕露出更加純良的微笑。

    再度跟親戚們打完招呼，兩個人離開以后，其余人又悄聲議論了兩句：“看見沒有，不管怎么說季裕也還是少爺?！?/br>
    “那還用說，怎么說也是養了十八年的，能沒感情嗎？再說，你們有沒有發現那個親生的孩子還沒有改名字？怎么還不姓季？”

    “這誰知道了，估計還是擔心阿裕接受不了……”

    “嘖，要我說阿裕還是很不錯的，季勉小時候他爸媽還創業呢，也沒給他什么好的教育條件。但是阿裕就不一樣了，從小就什么都培養，整個兒就是一個貴族小少爺，那個認回來的長得再好內里也比不上。季家現在也是需要人撐門面的，要我說啊，以后這阿裕還是錯不了?！?/br>
    “關鍵人阿裕多會來事兒，這次去國外參加夏令營，回來每個人都給帶禮物哩！他還送給你嬸一個意大利皮包呢！”

    “不錯，還得是季裕，那個新認回來的學習再好有什么用？這么大個豪門還差他那兩分了？”

    ……

    季裕被牽到他爺爺的面前，還沒有走近，就看見祁云時正蹲在老爺子的輪椅前跟他親切地說著話。

    ……

    他們的爺爺今年已經快八十歲，還耳清目明。就是腿腳不太好，平時都需要坐輪椅出行。

    百善孝為先，季家夫婦雖然是首富，在外面風光無限，但在季家內部還是老太爺說了算。

    只不過他們的這位爺爺平時不喜歡熱鬧，都是一個人在別院里靜住。

    如果是以前，季?？匆姞敔敱唤踊貋砹藭荛_心，認為老爺子是刻意回來慶祝他回國、與他團聚的。

    但如今，看著就蹲在老爺子腿邊兒說話的祁云時，季裕剛剛被他mama拉過來時的一點點好心情又再度蕩然無存了。

    ——什么與他團聚。

    分明就是回來見祁云時的！

    發覺老爺子沖他招手，季裕便重新擺出得體從容的一面，緩步走到了輪椅前面，躬身叫道：“爺爺?！?/br>
    他從小受到的精英教育讓他極注重禮節，尤其是在長輩面前更是極為恭敬，該有的禮數和禮貌都一樣不缺。

    但他顯然忽略了季家并不是百年大家族，季老爺子也不喜歡講究那一套，他更喜歡兒孫繞膝的感覺。

    以前孫子們對自己都是恭恭敬敬的——季勉是個不喜歡表達情緒的孩子，跟誰都冷冷冰冰。阿裕呢，又太講禮節，總覺得生疏。

    如今驟然碰見了個熱情可愛、還特別會說話知道怎么哄老人家開心的，季老爺子的心情也不錯。

    他沖季裕招手，“來來來，你也過來，讓爺爺看看你?！?/br>
    季裕猶豫了下，走上前去，但也只伸手摸了摸他爺爺蒼老的手，最終也沒法像祁云時那樣蹲在老人家的腿邊跟人說話。

    他就沉默地站在一邊，看祁云時蹲在那里眉飛色舞地說個不停，看他爺爺被逗得哈哈大笑……

    難得見自己爺爺這么開心，季裕更是心頭火起。

    他看蹲在那里的黑發少年，目光中不禁又多了幾分鄙夷。

    ……一樓這么多親戚在，圍在旁邊的人至少都得有十幾號，祁云時就這么蹲著……

    也太不體面了。

    為了哄爺爺開心，他是真的能豁出去。

    但是爺爺為什么會容忍祁云時這樣的姿勢？……

    季裕又看向自己身邊的母親，諸麗茵竟然也只是含笑地看著那爺孫倆的互動，不僅沒阻止，眼里甚至還有欣慰和欣賞……

    這個發現讓季裕近一步僵硬在原地。

    他想，季家還是不能被算作是大戶人家。

    他認識的一些百年世家的三代、四代們，家里的老人家都很嚴肅，怎么可能容許別人如此靠近……

    熱熱鬧鬧的環境里，季裕獨自站在季老爺子的輪椅前，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祁云時也不是故意，他是習慣了這樣的動作。

    他不知道豪門里的那些規矩，但他以前住的那個地方老人家特別多，作為六七十歲以上的老年人之友，祁云時最會跟老人家交流了。

    當然，最關鍵的是他同理心太強，知道老人家現在缺什么、需要什么。

    就比如面前的這位爺爺，雖說老人家是喜歡清靜才一個人生活，但哪有幾個老人家能真的忍受孤獨的？

    祁云時從看見這位慈眉善目的爺爺時開始，就知道他之所以選擇一個人住只是不想打擾到他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