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小小年紀，都會挾恩圖報了。

    井遇一手插著兜，垂眸笑道：那是你們家的家事，我一個外人去算什么？

    而且，我是有工作的，哪能天天跟著你到處跑。

    井遇話說得有道理。

    但林落還是不高興。

    好吧。他撇嘴。

    但是，見林落不開心，井遇想了想道，作為補償，我可以在你高考成績出來之后，抽一天陪你玩兒。

    地點你選。

    這話完全就是在哄小孩兒。

    井遇完全是將林落當小孩兒對待的。

    這讓林落有點不爽。

    但玩兒還是要玩兒的，那可是跟井遇單獨相處一整天的機會呢。

    翌日，林落和馮娟按時抵達法院旁聽開庭。

    上一個法庭結束后，輪到他們這一場時，母子兩人以及其他犯罪嫌疑人的家屬站在法庭后門口，看到法警一左一右押著林元龍等人上來。

    他們這幾個賭徒，是被同案處理的，庭審自然也是一起。

    林落遠遠地就看到林元龍手腳戴著鐐銬走過來，每走一步，腳鐐的鎖鏈在地面拖動，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林元龍剃了寸頭，身上穿著看守所里的制服。

    看起來瘦了一些，眼神也很黯淡，沒有什么精氣神。

    走近幾步，林元龍突然看到了馮娟和林落二人，他腳步一頓，陰沉的目光鎖定在二人身上。

    自從林元龍被捕，林落從沒去看過他。

    馮娟倒是去過一次。

    但他們沒給他請過律師，更不會為他申請取保候審，幾乎就當世界上沒他林元龍這個人了。

    快走。法警不耐煩地催促，推了林元龍一下。

    林元龍一個趔趄，這才繼續往前走，但眼睛仍盯著母子二人，看得馮娟很不舒服，不由得低頭躲避他的目光。

    林落把他mama一摟，低聲道：媽，不用怕他。

    他都要坐牢了，以后咱倆就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馮娟飛快地看了林元龍一眼，又收回視線，點頭：嗯。

    庭審馬上開始，林落扶著馮娟到旁聽席坐下。

    林元龍背對著他們站在法庭中央。

    這是林落第一次參加庭審，審判的人還是他父親。

    或許是因為占有了林諾的身體，繼承了他的記憶，要說林落對這個父親沒有絲毫感情，那也不可能。

    他身體里仍流淌著從林諾那兒繼承來的對這個父親的少量希冀與期盼。

    不過，這個人根本不配為人父，也不配為丈夫。

    林落在心里對林諾道：現在他也算自食惡果，以后我會幫你好好照顧mama的。

    庭審結束，那個麻子臉在法庭上痛哭流涕，請法官給他一次機會，他會好好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

    林落看到麻子臉的家人在后面也哭得不像樣子。

    林元龍倒是沒什么感覺。

    被法警帶走前，他還狠狠瞪了林落和馮娟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寫著：

    你們等我出來。

    從法院出去以后，林落望著天空長舒一口氣，拋去這些不開心的記憶，對馮娟笑道：

    媽，為了慶祝咱們未來的好日子，今天去吃頓好的吧？

    高考成績出來之后，林落考得很不錯，是他們云海市的市狀元。

    即便林落不考美院，憑借這個高考成績，也能去全國頂尖的那幾所大學。

    林落和mama馮娟一起好好慶祝了一番。

    畫世界聽說這個消息，在畫室拉了個橫幅給林落慶賀，宣揚得云海市但凡是個學畫畫的，都知道了林諾這個名字。

    聯考第一，國美?？嫉谝?，高考市狀元，貧困的家庭，還長得挺不錯，這些頭銜加在一起，讓林諾小火了一把。

    他當初在畫室畫的那幅畫，也被放在網上，引起了廣泛討論。

    就連他和井遇的關系也被扒了出來。

    人們稱贊他是美術界的明日之星，甚至有人說，他會是下一個林落。

    而身為輿論中心的林落，對這些溢美之詞，包括眼紅冷嘲熱諷之類的一切，全都沒放在心上。

    他本人正在云海市老城區的一條街道里，和井遇蹲在路邊吃臭豆腐。

    沒想到這么多年了，這家臭豆腐還在。林落一邊吃一邊說。

    這么多年？井遇手里拿著個一次性紙碗，聞著鼻間的味道，不是很愿意張口，你很早之前來過這兒嗎？

    是啊。林落一笑，十多年前，和林落一起來的。

    井遇眉頭一皺：什么？

    字面意思。林落繼續低頭吃自己的臭豆腐，這是林落吃過的臭豆腐，他很喜歡。

    井遇狐疑道：你騙我的吧？你不是說，你只是暑假在海邊見過他么，怎么還一起來吃過臭豆腐？

    你不信算了。林落聳肩，嘶了口氣，有點辣。

    暑假我閑的沒事，不能跟著他到處跑么？

    他以前就住在這附近，我為什么不能跟他過來吃臭豆腐？

    井遇當然知道林落生前住在這附近，這一點是正確的。

    除了這家的臭豆腐，林落抬手指了下對面一家黃燜雞米飯，笑道，那兒原本是個早餐店，他家的牛rou包子特別好吃，林落也很喜歡。

    還有呢？井遇問。

    還有，林落想了想，指著斜對面不遠處一家沙縣小吃，以前那兒是一家畫廊，林落在里面打過工。

    這感覺很奇妙。

    林落生前沒什么朋友，他很孤僻，不愛出門，除了工作，成天就埋頭在家里畫畫。

    他所說的這一切，都鮮少有人知道，更無人見證。

    而現在他把這些說給井遇聽，仿佛他和井遇成了老朋友，井遇見證了他的人生。

    他和這個世界有了更深的聯系，不是作為林諾的，而是作為林落的。

    說著說著，林落笑了起來，轉頭發現井遇在吃那份剛才還很嫌棄的臭豆腐。

    你不是不喜歡么？

    嘗嘗。井遇道，看看他喜歡的味道是什么樣。

    林落笑意更深，追問：是什么樣，感覺還行么？

    井遇皺著眉頭品味了一下：辣辣的，還挺香，沒有聞著那么難吃。

    或許這就是愛屋及烏吧。

    吃完了自己碗里的，林落湊過去，對井遇道：我的吃完了，你再喂我一塊。

    他張開嘴巴，嘴唇被辣得紅紅的。

    就在井遇近在咫尺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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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井遇動作一頓，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林落的嘴唇上。

    林落還在催促：快點兒，一塊臭豆腐都舍不得么？

    井遇用店家給的牙簽插起一塊臭豆腐，喂到林落嘴里。

    林落一口含住，沖他笑了笑，便站起身道：走吧，去看看他以前待過的地方。

    林落隨手把空碗扔進垃圾桶，走在前面。

    井遇還沒回過神，本能地跟在他身后。

    其實我以前經常跟林落來這里的。林落道，他偶爾會蹲在街邊畫畫。

    這條街你別看現在這么破，以前還是很漂亮的。

    現在也很漂亮。井遇道。

    嗯？林落回頭。

    井遇說：很有生活氣息，有點城市遺珠的感覺。

    空氣中彌漫著臭豆腐的味道，烤串兒的味道，烤紅薯的味道人來人往，說話聲，歡笑聲，老舊風化的墻壁，生銹的鐵窗，等等，這一切共同構成這樣一幅畫卷。

    林落轉了一圈，找到一家名字很熟悉的火鍋店。

    再一看，火鍋店上還打著招牌，說是林落當年工作過的火鍋店。

    這家店生意興隆，里面人很多，而且還開了連鎖店，這里是總店。

    走進店里，墻上都掛著自己的畫。

    林落有點啼笑皆非，沒想到他都能用來做招牌了。

    他真在這家店工作過？井遇問。

    林落點頭，目光環視著火鍋店內的裝修，神情既失落又有些緬懷。

    這里的一切都變了。

    裝修變了，人也變了。

    當初的老板現在估計不會有空來店里親自動手。

    不過也是，就算見到了人又怎么樣呢，他不是林落，對方也不會認識他。

    林落帶著井遇在這個自己曾經生活的街區逛了一圈兒，最后找了個文具店，在里面買了只鉛筆和一沓素描紙，就在街邊席地而坐，畫起了畫。

    堂堂宇光集團總裁，竟也毫無形象地坐在他身邊，看他畫。

    畫了半天，井遇發現有點不對勁。

    湊近了看，問他：你這是畫的什么？

    看不出來嗎？林落反問。

    井遇擰著眉頭，這圓形的碗，方塊形的豆腐，還有香菜

    井遇嘴角微抽：臭豆腐？

    林落理所當然地點頭：對啊。

    井遇：

    林落道：畫完了送你。

    井遇欲言又止。

    林落又道：我的畫輕易不送人，你可知足吧。

    井遇哭笑不得：行，那就謝謝諾諾大畫家的饋贈了。

    等林落畫完這幅畫，已經是夕陽西下。

    林落收筆，在右下角落款，寫了個龍飛鳳舞的林諾兩個字。

    隨后把畫拍在井遇懷里。

    他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又望著紅色的夕陽，伸了個懶腰。

    都這么晚了。林落有些詫異。

    井遇低頭看著手里的畫，笑道：說陪你出來玩兒，你就吃了半天的街邊小吃，坐著畫了半天的畫。

    帶你看看林落以前生活的地方嘛，林落道，你不是很喜歡他么，不好奇他生前的生活么？

    是喜歡。井遇道，謝謝。

    如果你還知道更多和林落有關的事情，我都很想知道。

    現在不懷疑我騙人了？林落笑問。

    其實理性思考，井遇并不認為一個小孩兒能把十幾年前的事情記得那么清楚。

    可林落說的一切都那么自然，而且有很多細節，讓人感覺非常的真實，不由自主地就相信了。

    回頭他再讓人查查看，林落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自然就知道了他有沒有騙人。

    井遇相信他的諾諾沒有。

    不懷疑了。井遇說。

    這天之后，井遇把林落送給他的這幅臭豆腐帶回去，還特意定制畫框，同樣掛在了自己辦公室內，挨著林落的《?！?。

    事實上，井遇早就已經讓人鑒定過《?！返膭撟髂甏?。

    鑒定結果顯示，這畫創作時間不超過一年。

    當然，事到如今這幅畫到底是不是林落畫的，從商業性來說已經不是那么重要了。井遇說它是真品它就是。

    但對于井遇而言更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

    井遇望著墻上掛著的兩幅畫。

    一幅價值兩億的《?！?，一幅是諾諾隨手畫的《臭豆腐》素描，如果拿出去賣，兩塊錢都不值。

    可這兩幅畫卻怎么看怎么相似，雖然一個是素描，一個是油畫。

    他甚至覺得諾諾不是在模仿，他畫畫就是那個風格。

    可是，世界上怎么會有兩個畫畫風格完全一樣的人呢？

    諾諾為什么那么了解林落呢？連他喜歡吃什么都知道。

    井遇想起自己第一次見林諾的場景。

    在那個夜晚的海灘，他見林諾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個少年像林落。

    他們的眼神，表情，說話的語氣井遇打開懷表，看了看懷表中林落的照片。

    就好像是林落重新在這個叫林諾的少年身上活過來了一樣。

    想到這里，井遇無奈笑了下，搖搖頭，拋掉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轉眼，三個月的假期已過。

    九月中旬，林落北上京城上大學。

    去報道那天，馮娟和井遇一起送林落去學校。

    井遇的家原本就在京城，開著車載母子倆到國美的大門口，幫林落拉著行李箱，到油畫系報道。

    一下車，三人就引起了路人們的注意。

    井遇實在太惹眼了。

    他身高腿長，站在人群里，就顯得鶴立雞群。

    林落還是穿著簡單的短袖短褲運動鞋，頭發也是黑色的短發，身上一股子青蔥的少年氣這在油畫系太難得了。

    放眼望去，油畫系同學們的頭發五顏六色，花花綠綠，什么顏色都有，但黑色的就少有。

    這主要是因為馮娟不讓。

    當然，林落其實對自己的外形也沒有多高的要求。

    衣服嘛，舒適簡單就好，頭發也是簡單就好。

    除了畫畫和井遇和mama，別的不重要。

    錄取通知書。油畫系的帳篷內，中長卷發，穿著長裙絲襪的學姐對林落伸出手。

    辦理完報道，學姐笑著看了他身旁的井遇一眼，指著另外一個方向，輕聲細語道：

    去那邊領被子，辦理住宿。

    不過，這學姐雖然長得漂亮，聲音卻有點粗。

    謝謝學姐。林落道。

    他剛要走，突然一個女聲插進來，驚喜道：

    井遇哥？！

    林落扭過頭，看到一個染了一頭粉色頭發的女生，身材高挑，穿著短裙，對井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