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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見過最努力的人,有一顆比所有人都堅定的心。關于姜蘭女士的成就,如果各位不了解,也不用再進行這次采訪了,我有理由懷疑你的專業素養?!?/br> “至于后面的那個問題,這位記者,我能請您出去嗎?” “我敬佩她,敬佩她一往直前的勇氣和執著,敬仰她幾十年如一日的初心,敬仰她投身理想的決心,可我無法成為她。這就是我們的關系?!?/br> 她的名字不該與逸聞八卦放在一起。 費安常常會擦拭兩人的合照,玻璃壁擦得亮锃锃,再將相框放辦公室桌面上。相片里年輕的舊友背對著波光粼粼的湖水和昏暗夜里的月亮,眉眼都是笑意,與初見時的笑極其相似,一眼就能認出那個笑只會屬于姜蘭。 照片攝于二十五年前,慢粒藥物結構優化陷入瓶頸,他們面臨了第一百一十五次失敗。 . T大,實驗樓,凌晨三點,頂層的兩間實驗室亮著燈光。 “結果出來了嗎?” 費安急切地跨到電腦邊,湊過去看活性測試結果,語氣中帶著焦急。 表格中經過處理的數據逐漸顯示出來,和之前并無什么差別,活性甚至還降低了些。 又一次的失敗。 南穗帶著費安和其他幾個學生徹夜沒合眼,就為了等這個新的修改方案結果。 因等待產生的緊張驟然消失,隨即學生們陷入更消極的失望中,心從懸在半空中墜入谷底,面上愁云慘淡,誰都不想說話。 費安停在原地,握著鼠標的手突然墜下,無力地敲在桌面上,發出微弱的響聲。 夜里的風聲被封得嚴密的窗戶阻隔在外,為保持藥物活性,空調將室內溫度維持在較低水平,卻有不少人出了汗。 “今天太晚了,明天下午再繼續吧?!?/br> 南穗拍了拍費安的肩膀,轉身向學生們宣告今天工作的告一段落,微笑著給每人發了蒸汽眼罩。 她記憶力好,每個人的基本情況都記得清楚,臨走前一個個囑咐他們回去路上小心,再目送學生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 眼看著人都走空了,南穗把今天的失敗數據導出,準備回去再分析分析,好制定下一步的修改計劃。 嘧啶2號位的各種基團替代都失敗了,只能在3號位繼續嘗試。 導完數據后,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抬頭卻看見費安還站在原地,不由得輕笑著問:“還沒回呢?去學校里走走?” 費安在T大讀書,卻從來沒在校園里散過步,他的學習時光只有教學樓、實驗室、圖書館、宿舍四個地點,對其他小路十分陌生,只是跟著南穗一路慢悠悠地走著。 直到在湖邊的小亭子里坐下,他才以詫異的目光打量著周邊的一切。 凌晨的月亮落了,掛在遠處的山邊,路燈的投影攪碎一池波光,蟲鳴斷斷續續地響,斜風默不作聲地吹,吹得柳枝晃蕩,落下幾片衰老的葉。 南穗以欣賞的目光望著夜景。 她很喜歡這里,從第一次進入實驗室開始,南穗就找到了這個隱秘的小亭子。離水近,有風,有柳樹,還能看見月亮。 南穗第一次遭遇失敗后,在亭子里坐了十分鐘,把所有疲憊和痛苦在十分鐘里消化掉,再回去重新開始。 “被這次失敗打擊到了?” 她隨口問起身邊的費安。 天之驕子大多沒有失敗的經歷,更不用說近幾個月來反反復復的失敗,每一次滿懷希望去測試新改造的結構,再被結果潑上一瓢冷水。 “我不明白為什么會失敗,明明按照總結的規律來說,它不該是這樣的結果?!?/br> 她聽見費安低落的聲音,嘆了口氣。 “所有的規律都只能是參考,未知依舊未知,優勢結構不會一成不變,這些你應該知道的。在新藥研究里,還會有無數次的失敗和嘗試,至少又排除了一個選擇,不是嗎?” 南穗沒轉頭看人,只看著湖水,再接上一句話: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該繼續的還是要繼續?!?/br> 費安側身去看人,只看見她在微笑,帶著疑問開口:“你……不會累嗎?” 不會失望?不會想放棄?不會在一百多次的失敗里沮喪? 課題組長是她,她承擔著所有的壓力和責任,精確地計算經費,每天工作到深夜,去反復地面對失敗,還要安慰身邊的學生,比如現在,她還在安撫費安。 南穗明白他沒說出口的話,抬眼讓視線去追山邊的月亮,輕聲開口: “會,也不會。在臨床新藥出現后,在它注冊成功后,在它能真正應用于慢粒治療時,所做的一切都將得到回報?!?/br> 會有很多人能活下去,包括曾經的姜蘭,和同在一片土地上的其他人。 那些被疾病擊倒,本該擁有漫長人生的患者,本該活著。 月亮太過美好,嫦娥奔它而去。 那個目標是山邊的月亮,凌晨時月亮會落下,再晚一些,它會低到地平線,仿佛一伸手就能觸到。 南穗是試圖撈月的人。 費安忽然發覺他從未真正認識過姜蘭,兩年的同事讓他們逐漸熟稔起來,他知道她有個meimei,姐妹倆關系很好;知道她是個基礎扎實、能力出眾的人。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