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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的箭太多了,越棠愣愣著,甚至不知道他此時該怎么辦。 他該怎么將這些鐵箭拔出,他該怎么讓她醒過來…… 這真的不是一場噩夢嗎? 云霏哭地嗓子都啞了,她跪在門外,有人要來收斂尸身,庭院中的尸體已被清理出去。 顧微瀾的尸身不知道被誰分得七零八落。暗衛用一張草席卷著扔到亂葬崗,野犬在人散后三三兩兩撲過去。 云霏哭到險些昏厥,搖搖晃晃想要去將沈覓的尸體整理干凈。 她剛靠近,就看到越棠失魂落魄一樣地守在沈覓身前。 越棠拒絕任何人靠近。 他的手一直很穩,前世常用弓弩,百步穿楊箭無虛發。受了再重的傷,只要有一把弓箭在他手上,他想殺誰,誰都逃不掉。即便是他染上了五石散,也能握地穩長劍。 可此時,這樣穩的手顫抖著,一支鐵箭都險些握不住。 云霏小聲啜泣,看著越棠紅著眼睛,將沈覓身上的鐵箭一支一支拔出來,帶出被攪碎的血rou。 云霏低著頭痛哭,看都不敢再去看沈覓一眼。 越棠擦凈沈覓身上血跡,為她換上整潔的華麗宮裝。 云霏想要靠近,卻見這個殿下最寵愛的少年一滴淚都流不出,眼尾卻紅著,瞳眸爬著血絲,看人如同厲鬼。 云霏被驚地愣了一下。 她早就能看得出來,越棠喜歡殿下。 她也能看出,這些時日殿下對他有多冷漠。越棠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從雍州到麗陽,再從黃金臺到青萍院。 他肩背甚至脖頸上都有各種武器暗器的傷痕,此時好像絲毫不覺,警惕地擋在她面前,好像在防著誰搶走他的殿下。 云霏離開。 麗陽亂成一團,各方割據,越棠守在沈覓尸身之前,任何人都靠近不了。 他跪在沈覓身前,好像是在等。 沈覓身上沒有血跡了,她什么時候再睜開眼睛? 云霏時常來看,一日、兩日。 越棠中途昏倒也不離開半寸。 尸體的腐臭味漸漸升起,尸身的肌膚上生出深深淺淺的瘀斑,再美的容貌此時也斑駁可怖。 云霏忍不住哭求。 讓她安息吧。 求求你放過她吧。 越棠像是被嚇到了,眼睛中迅速漫出水霧。 眼淚終是奪眶而出。 “沈覓她……” 真的不在了嗎? 整整三日一滴淚沒掉,等到他徹底欺騙不了自己,云霏沒見到過一個人這樣痛徹心扉的哭泣。 為她換上宮裝后,越棠三日沒有碰沈覓一下,此時,他哭著將沈覓冰涼又腐臭的尸體緊緊抱在懷中。 原本貌美的少年被這些時日折磨地形銷骨立,眼中滿是血絲,眼底甚至有血管裂開,讓眼白鋪開一片片紅色血霧。 房中一個活人,一具尸體,一人瘋魔。 云霏眼睛紅腫著,等到越棠哭地昏厥過去,她啞聲讓人將越棠和沈覓的尸身分開。 暗衛聲音顫抖,“越公子抱得太緊了,分不開?!?/br> 云霏閉上了眼睛,“殿下該準備后事了,必須分開?!?/br> 戰亂之中,沈覓的葬禮很快進行,麗陽乃至北朝絕大部分疆域,悉數縞素。 等到越棠醒來,他手臂脫臼又被接上,沈覓已經下葬。 越棠站都站不穩,推開所有人,去到沈覓碑前。 云霏交給了他一個荷包,是在沈覓生前穿著的那套宮裝袖中找到的。 里面放了兩顆棋子,一張紙條。 黑子是沈覓和陛下最后一次對弈時,手中握著沒放下的黑子,白子是船上越棠為她拾起的那顆白子。 紙條上寫—— 我愿天下四海升平,喜樂安康。 云霏在他身后看完,啞著聲音:“是殿下留給你的?!?/br> 紙條被展開時,一瓣干枯的桃花瓣落上越棠膝上白衣,又落到地上,被風吹到無人的角落。 沒有人能有心情注意到。 雍州公主府的桃花枝,終是成了無主的桃花。 越棠看著這張紙條,忽然就有大滴大滴的淚珠砸下。 云霏麻木地看著。 她這些天膝蓋跪地酸痛,她沒有再管越棠,獨自一人回了公主府。 天色從白晝變為黃昏,又從黑暗轉到黎明。 越棠跪在沈覓靈前,眼淚幾乎流干。 他摒除所有情緒,將最后這些天又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憶著。 一天又一夜。 他終于冷靜下來,想通了那些原本他不可觸及的事。 一個荒謬的、讓人不愿相信的、顛覆整個世界和真實的真相。 代入進前世和今生,卻是完美的邏輯閉環。 ——沈覓帶著使命降世,先是顧衡,再是他。 不是他主觀上多愁善感覺得沈覓和他很遠,而是他真的永遠無法觸及她。 他不知道沈覓的來路,也不知道她的歸途。 他越棠只是沈覓的過客。 沈覓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可是,在最后,她狠心地選擇了最慘烈的離開方式。 或許這就是試圖困住她的代價,她明明知道,他有多喜歡她,他喜歡了她兩輩子。 她從未在乎過他。 他越棠這兩世,到底是困獸,還是牽絲傀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