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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藥,越棠稍微放松了點,唇瓣張了張,聲音又輕又小心。 “多謝殿下,越棠之前,”他手指扣緊了堆在身上的錦被,艱澀道:“無意冒犯……” 他在江邊對沈覓說的第一句話,便是直白地拆穿她的假話。 他被家族放棄,在北朝本就艱難,以沈覓的身份,要他的命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越棠不敢有絲毫得罪。 沈覓茫然了一瞬,才想起來這碼事兒,擺了擺手,溫和道:“你沒有哪里冒犯我,倒是我還應當對你說聲抱歉,萬一摔傻了怎么辦?” 越棠又愣住了。 旁觀的系統:“???” “……你不會說話就別說了?!?/br> 沈覓立即住口。 前世和越棠說話的陰陽怪氣習慣一時沒改過來。 沈覓內心哀嚎一聲,強裝著面上淡然。 作為始作俑者,沈覓不得不面對面前再次被誤傷、不安又無措的小越棠。 安撫地沖他笑了笑,沈覓努力地溫聲解釋道:“你那時沒有說錯,我確實是在騙他們,還讓他們當時誤解了你。被你說破后,我心虛了才讓你跌倒的,還好你摔的不重。今日兩事,其實是我對不住你?!?/br> 越棠連忙搖頭。 見她不打算責怪他,他小心地抬眼,懼怕退了大半,許是感覺到沈覓的善意,他放松下來,雙目盈盈如夜空星河,靈動又欣喜。 “是越棠應當感謝殿下?!?/br> 沈覓見他總算不再畏懼惶恐,也松了一口氣,幾乎想要擦擦額上被憋出來的汗。 瞥見他還捧著蜜餞,沈覓想到那藥的味道,蹙眉道:“藥汁太苦,你用蜜餞壓一壓?!?/br> 越棠聽話地點頭,毫無防備地將手心的蜜餞送入口中。 沈覓看著他,有些感慨。 這也太聽話了。 完全沒有設想過,越棠小時候居然是這樣的性格。 看著他把手中的蜜餞慢慢吃完,蜜餞的甜味估摸著也壓下了那湯藥的苦澀,可明明已經沒那么怕她了,越棠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小孩子太難帶。心底同情了一把自己,沈覓認命地放輕了聲音,耐心道:“怎么了?” 越棠揪緊了錦被,聲音又細又輕。 “殿下對越棠太好了?!?/br> 沈覓一怔。 她看著越棠,心情略有微妙。 這樣就算是對他好了嗎? 小越棠說了第一句,接下來說話也自然了些,他聲音壓地很悶,滿溢出來羞慚愧疚:“越棠不敢欺瞞殿下,殿下沒有讓他們誤解我,提燈的齋長,確實是我請來的……” 沈覓驚訝。 越棠前世那般聰明,這一世自然也一樣,不至于讓自己被欺凌至死也不反抗,他想辦法自救本就無可厚非。 不過是她一點小恩小惠,便能讓他滿懷小心地坦誠? 沈覓蹙了蹙眉,有些不習慣。 南朝戰敗后,越棠從南朝來到陌生的北朝,家族冷落,同伴欺凌,能找到一個人稍稍愿意幫他,便是他為數不多的籌碼。 不過是一點點善意,他就愿意將自己全部剖開坦白。 沈覓忽然意識到,面前的這個越棠,不會是前世那個瘋到骨子里的宿敵。 盡管他上一世惡貫滿盈,但在他還什么都沒做、甚至還可憐無助的現在,沈覓不能定他死罪,將他和前世等同。 更何況,她的任務也正是避免他再走上前世的路。 面前的這個小越棠,他還可以擁有一個正常而圓滿的人生。 沈覓眸光慢慢柔和下來,靜靜看著他。 越棠說完,面色難堪地泛著白,捏緊了被子,惶然地抬頭看她。 沈覓卻是淡淡笑著,神色包容而柔和。 “你做得沒有錯?!?/br> 燈光柔化了她的眉眼,將她的神色映地更加寧靜溫和,眼瞳色澤如同陽光下柔潤甜美的蜂蜜。 她不問他為何被打,也不覺得被人欺負是他自身的問題,不輕視,不探究,更沒有自以為是的憐憫,只溫和地看著他。 完全接納他、尊重他。 越棠愣住。 他呆呆地看著沈覓。 屋內爐火燒地很旺,周身溫暖而舒適,卻有另一種奇妙的感覺,比爐火更加溫暖,直直透進人心里。 仿佛是沙漠中苦行者終于遇到了綠洲,陰森的山林中生出了一朵幽蘭,如同久旱逢甘霖,嚴寒遇春光。 這般……真切又包容的溫柔。 越棠怔愣看著沈覓,一眨眼,那雙剔透無邪的黑眸便忽然滾落一滴淚珠。 他眼眶迅速紅了起來,越棠無措又慌張地低下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卻直往下墜。 他拿手背去擦,沈覓適時地遞上一方帕子。 越棠抽噎了一聲。 沈覓溫柔地陪在他身邊。 他接受到的善意太少了。 他本來只想道歉道謝,可在沈覓這樣溫柔的態度之下,越棠忽然抑制不住委屈。 從前不哭不是不難過,只是不怨不恨藏在心里,一旦揭開了口子,委屈便如山洪。 看小少年從死死忍著聲音只大滴大滴落淚,到實在忍不住嗚咽出聲,沈覓始終只是靜靜守著他,沉靜又包容。 騰出空點上安神的香料,在湯藥和香料的作用下,越棠只哭了一小會兒,便疲倦地昏睡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