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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紅暈漸漸消散,他放下手背,露出一雙淡然無波的眼睛,眼尾稍稍上挑,顯得冷靜而自持。 又隔了良久,他低低嘆了一聲,幸好阿寧剛才醒了。他留在夢里,親眼目睹著年幼的他與阿寧命懸一線,阿寧才那么小,卻因為他的疏忽而落水,他想上前救他們,可腳卻怎么也邁不開。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孩小小的身子在河里掙扎,嗆了不少水入鼻,他看得心口泛疼。 幸好,阿寧忘了這段往事,不然的話,她一定會害怕的。 “郎君,巷口那家的孩子剛剛給您送了封信來?!睉蚜x小心翼翼推開門,發現自家郎君已經醒了,趕緊上前扶著他坐起身,撈了一個大軟枕放在他身后,讓他靠坐著舒服些。 這軟枕是姜婳托姜存送過來的,因此懷義對姜婳充滿了感激,姜家姑娘可真是好人啊。 程照接過信看,信封上并沒有落款,他問:“他有沒有說是誰送來的?” 懷義撓撓頭,頗不好意思:“那小孩跑得飛快,嘴里說什么仙女什么的,奴才沒聽清?!?/br> 程照彎了彎唇,心情頗好地打開,卻在看清紙上黑字的一瞬間,嘴角撇了下來,眼中寒芒一閃而過。把信從頭到尾認真看了一遍,順便揣摩了下寫字人的行文習慣及慣用字體,他面上浮現出耐人尋味的笑意。 他是不常笑的,懷義跟了他多年也沒見他笑過幾次,不免好奇問起:“郎君,真是仙女給您寫的信?” “不是。你去書房給我拿紙筆過來?!?/br> 等懷義拿了筆墨紙硯進臥房,程照已經坐在了桌前,手邊壓著剛剛才收到的信。懷義不敢亂看,將紙筆擺放好就退了出去。作為程照的隨從,他懂得侍弄筆墨,可程照喜歡自己研墨,寫東西時不喜有旁人在側。 程照并不是在寫回信,而是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文字方式將信上的主要信息記錄下來,回頭就算有人看到,也看不懂。 信末署名榮,又兼之送信小童說的什么仙女,他很容易便猜到了寫信人是誰。據聞阿寧通過一名為榮叔的中間人資助一些窮苦的孩子,他初初聽說時便想方設法打聽了這位榮叔,得到的信息少得可憐,卻讓他放心不少,至少榮叔對阿寧并沒有什么企圖,除了為人摳了點。 他還真沒想到這人會給自己送信,還故意借了阿寧的名義。 程照將自己需要的信息記好,轉身將信連帶信封都投入了床邊的火盆。楚國三月上旬的天氣還有些陰冷,潮氣濕重,屋里燒個火盆才好些。 他丟完信,看著那火盆又失了神,火盆里燒的炭也是阿寧送來的,送的是上好的無煙銀炭。阿寧從不曾踏足過這屋子,但屋里卻有不少她的痕跡。 她送的軟枕銀炭、糕點果盤,還有先前給他的食盒餐盤,對了,還有她的耳墜和她抄的那一份佛經,都擺在他專門打造的木架上。 姜婳自是不知道有人在睹物思她,她被姜如疑似有孕的消息給鎮住了,正繡著錦囊的手被針扎了一下才讓她回了神。 輔國公府里亂成一團,秋姨娘已經哭過去了兩回,大伯母胡氏氣得差點嘔血,連大伯父都黑了臉,直言姜如敗壞門楣。姜如也在凄凄切切地哭,一直在說自己被楊鶴知哄騙了,以為他是君子,錯信了他為人。 姜婳和姜妙被隔了開來,李氏不許她們過去正院,只許她們倆窩在姜婳的小院子里說話,因此只能聽當時在場的侍女轉述。 這事鬧起來還有幾分戲劇性,輔國公罰姜如去跪祠堂,秋姨娘心疼女兒已經跪了個把時辰,擔心她再跪下去受不住,就掐了姜如一把,讓她裝脫力暈倒。姜如很干脆地歪倒在地上,輔國公到底心疼女兒,趕緊吩咐去找大夫,大夫過來一把脈,當場就驚住了。 大夫的眼神有些微妙,輔國公府還沒出閣的姑娘被他把出了喜脈,他怕是要完。見他遲疑,秋姨娘卻是一喜,還以為姜如真跪出了問題,哭嚎著說:“我可憐的阿如啊,被外人哄騙了,家里人還如此待你……我們娘兒倆不活了!” 輔國公將將露出一點愧疚愛憐,輔國公夫人正咬牙切齒,就聽大夫尷尬道:“國公爺,您也許要當外祖了?!蓖K殉鱿裁}都得樂呵呵道一句恭喜,如此說不定能多得些診費,如今他卻是不敢提那兩個字,只盼著輔國公別去砸了自己招牌就成。 果不其然,秋姨娘直接爆起,雙手成爪向他面上撓來,嘴里喊道:“你這個庸醫胡說什么呢!” 后頭闔府便都知曉了,只是目前還沒有傳出府外去,但這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姜婳面色沉重,原先姜如和楊鶴知在一起沒關系,就算楊鶴知定了親,姜如也頂多被罵幾句不知廉恥,這只會影響她自己的姻緣,可她一個庶出女,結親對象肯定比不過輔國公府,所以就算姻緣壞了,對姜家也沒有什么影響。 可如今她有孕的消息傳出來,姜氏一族的聲譽都會有影響。旁人不會說姜家那個庶女如何,而會說姜家姑娘毫無廉恥,婚前便與人私通還有了身孕。 姜家又走上了她預知夢中的路,百年清譽即將毀于一旦。 她久久沒有說話,旁邊的姜妙也是,悶悶道:“我們家是不是……是不是要成為笑柄了?”不僅是姜如,還有她,她和楚恒的婚事,是不是要作廢了? 姜婳回過神來,抱住她肩膀軟聲安慰:“不會的,滿京城誰不知道姜家大姑娘溫柔嫻雅,定國公府誠心求娶?!?/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