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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正要掉轉車頭,他往旁邊移了幾步,車夫卻還是看見他了,馬車轉完方向后就停了下來,低聲向車廂里的姜婳稟告:“姑娘,程家郎君就在路邊?!?/br> 姜婳一愣,病這么快就看完了?到底耐不住好奇心,她撩開了簾子,正與路邊少年的目光對上。 少年眸色中還透著一絲沒來得及掩藏的疑惑,似乎是有什么問題沒想明白。但看見她撩開簾子,他還是下意識點了點頭,甚至牽著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來。 姜婳彎眉,因遇見楊鶴知而產生的氣惱消散了許多,想到這個少年以后會把她記在心里很多年,奇異的是,她已經沒了一開始的抵觸,如今只是希望他看開點,別吊死在她一棵樹上。 看著多么清俊的少年郎,若終生只記著一個年少夭亡的人,未免太過可惜。 她把簾子拉開了些,趴在窗沿上招了招手,頭一次和程照說話:“你哪里不舒服嗎?” 程照沒料到她會和自己說話,印象中她是個安靜的小姑娘。他愣了一下才回答:“沒有?!毕肓讼?,他又補了一句:“你回去路上叫車夫換條路走,狀元街上人多?!?/br> 姜婳點點頭,笑瞇瞇道:“謝謝你呀?!?/br> “不客氣?!背陶照f完這一句后就停住了,想再說點話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他難得懊惱地皺了下眉頭,右手甚至局促地背在了身后。 姜婳回頭在馬車里看了看,小茶幾上還有她常吃的那種糕點,但她今天還沒來得及吃,旁邊正好有餐盒。她轉回頭朝程照說道:“你等一下?!?/br> 然后她趕緊把兩盤沒動過的糕點都裝進了餐盒里,再把餐盒從窗子里遞出來:“送給你的,這是我最喜歡吃的桂花糕和蛋黃酥,特別甜?!?/br> 看她舉著餐盒有點吃力,程照趕緊接過來,嘴唇闔動間還是只吐出兩個字:“多謝?!泵髅餍睦镞€有許多未盡之語,偏偏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棉花一樣,叫他訥訥不得言語。 “我要回去了,再會?!苯獘O揮揮手,放下了簾子。青櫻在一旁欲言又止,總覺得剛剛那一幕有些不同尋常,可兩人行止皆規矩,說話時還隔著馬車,要說不對勁也說不出什么來。 馬車果然換了條道走,在街角一拐便看不見蹤影了,程照轉身提著餐盒要走,突然被人攔了路,來人搖著扇子,在大冬日里也不嫌涼:“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一看那扇子,程照腦中便迅速閃過相關資料——楊丞相的嫡次孫楊鶴知最喜風雅之事,不論何時手頭都有一把玉骨摺扇。 他不卑不亢道:“在下云臺程照,不知閣下是?” 楊鶴知收起扇子,朝他拱了拱手:“在下楊鶴知?!?/br> 程照頷首,他腦中已經清晰地規劃出一條路——楊家如今正是勢重,只要攀上楊鶴知,就算只是被他記住名字,年初的官員選任他的把握也要大上一些。 這條捷徑就擺在他面前,可他卻視而不見。明明在來京城之前就告誡過自己,不擇手段也要爬上去,臨到這時候,他卻毫無緣由地排斥起來。 見他沒說話,楊鶴知目露鄙夷,果真是小地方來的,聽到他名字就怕了。他很快就遮掩過去,手執扇子虛點著他手里的餐盒道:“我看這是方才姜家世妹給你的,小姑娘不懂事,你千萬不要見怪。不如你將這餐盒給我,我改日去姜府代為轉交?!?/br> 程照握著餐盒提手的右手猛地攥緊,幸而袖擺寬大,掩蓋住了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這是姜姑娘贈與在下的,在下會登門拜訪,將餐盒還回去?!?/br> 楊鶴知忽朗聲笑了起來,嘩一下打開扇子,扇了扇風,湊近壓低聲音道:“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不過是看小姑娘心善,花言巧語哄上幾句,便以為能搭上高門世家,可你也不看看自己有什么本事?你憑什么?” 任是被如此羞辱,程照面上的表情還是淡淡的,只是手上力氣越來越大,他低下頭:“在下沒什么本事,只是姜姑娘確實心善,在下只憑著她的善心罷了?!?/br> “你!”楊鶴知差點維持不住自己翩翩公子的形象,狠狠瞪了他一眼,發覺街邊似有路人停下看熱鬧,他只得撂下一句“你會后悔的”,便轉身帶著自己的仆從進了書肆。 耳邊傳來咔嚓一聲,程照低頭看去,握在手里的餐盒提手已經斷了,折斷處尖銳的木刺正抵著他手心,即將刺破皮膚。 他果然還是不能做到心如止水,而且,他微微吐出一口濁氣,他現在算是變相得罪了楊丞相家,年初的官員選任怕是情況不妙。 好在官員調任是大事,上品的世家公子還等著,他這種被定為下品的寒門士子怕是得在京城等上個把月才能有個任命。他還有時間另做打算,聽聞常平長公主在元宵之后會舉辦集賢宴,若他能在宴上一舉成名,往后的選擇空間會大上一些。 餐盒壞得不能提了,程照便雙手托著餐盒底部,就那么捧著往回走,沒走幾步就看見了懷義。懷義手里提了包藥,走近道:“丁御醫說奴才不用喝藥了,這是他給郎君您抓的藥,說您大概是心神太繃著了,才會有心悸之感,這藥是安神的?!?/br> 程照點點頭:“那回去吧?!?/br> 懷義要接過他手上的餐盒,卻被他側身躲了開來:“這個我拿著就好?!?/br> 這是小姑娘給他的餐盒,剛才說要登門還的那些話不過是氣氣楊鶴知罷了,這餐盒他是不會還回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