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感受到這邊的人類有些不同，黑天鵝父母游過來，走上岸，帶著小天鵝寶寶們一扭一扭地往竹林里去了。

    哎呀，它們還能上岸呢，不怕被人抓走嗎？菲芽mama說道，我以為動物園里的動物都是關在籠子里的。

    菲芽爸爸笑道：動物園有保安，況且它們會飛對啊，不怕它們飛走嗎？

    葉空解釋道：城市里有安全繁衍生息的地方，還不必為食物發愁，它們是自愿生活在這里的。他指著湖心島樹上的烏鴉，我來K市之前聽說，這群烏鴉生活在別處，每天都會來動物園覓食，搶水禽、棕熊、梅花鹿的食物，甚至還會在獅虎山拉獅子老虎的尾巴所以這里已經是這些在城市定居的烏鴉的固定覓食點了。

    小崽子們聽得津津有味，都說要去獅虎山看烏鴉欺負老虎。

    獅虎山的室外展區今天恰巧關閉整修，動物們都在室內展出，臨近中午，很多游客都去吃飯了，人比上午少了許多。

    室內展廳的燈光幽暗，天氣太熱，獅子老虎都在室外展廳和室內展廳之間的過渡室打盹。

    游客們看不見動物，自然不會逗留，都趕著去旁邊的猴山了。

    貍貓寶寶和小花一進來就慫了，這是動物的本能，即使能化成人形，骨子里對天敵和獵食猛獸的氣味還是會害怕。

    三只小貍貓抓著貍貓mama的衣角，大新把小花抱起來，小花卻不愿意，朝葉空伸手：老師抱。

    葉空把她接過來：不用害怕，它們都在這個大玻璃后面，出不來的。

    他剛說完，身后頂到天花板，足足有四五米高的大玻璃后面，一只成年母獅子從小門鉆過來，走到玻璃前，直勾勾地盯著這群人。

    幾個游客進來歡呼：快看，獅子出來了！

    葉空抱著小花，能感覺到她的小手緊緊抓著自己的領子。

    母獅和小花互相看著，小花嘴一撇，金珠子就滾了出來。

    葉空覺得可愛，拍拍她的背：沒事，沒事，有老師在呢，小花不怕。

    蓮沛對這些常見的動物不感興趣，本來站得遠遠的，見葉空為難，就往前走了幾步，母獅子本能感覺到危險，跳上了木臺，緊張地盯著蓮沛。

    山鬼大人嗤笑，對小花說：有什么好緊張的，這些動物已經失了野性。就算把你扔進去，它也不一定能抓得住你。

    小花不可思議地盯著母獅子，母獅子看起來有些年紀了，毛皮沒了光澤，橙黃色的眼眸已經失了精光，趴在木臺上，略顯疲憊地半闔著眼。

    貍貓mama試探似的走到玻璃墻前，把手放在玻璃上，母獅子睜開眼睛，跳下木臺。

    貍貓mama見菲芽爸爸mama領著姐弟倆去看旁邊的展廳了，于是輕輕叫了幾聲。

    母獅子愣了一下，從鼻子里噴出氣聲。

    蓮沛：它說它是在這家動物園里出生的。它mama也是動物園出生的。

    正說著，一只烏鴉不知從哪里鉆進來，站在木臺最高處，張著翅膀嘎嘎叫著。

    蓮沛笑道：這么囂張？

    母獅子顯然對烏鴉沒有辦法，這些聰明的鳥類，酒足飯飽之后就在動物園里橫行霸道，它們本身擁有自由，不把這些被囚禁的動物放在眼里。

    貍貓mama為母獅子感到不忿：這些老鴰也就在這里囂張，去了宗山，蒼鷹金雕和游隼能把它們治得服服帖帖！

    烏鴉好像聽見了貍貓mama的話，挑釁地飛下來，站在母獅子身后，悄無聲息地跑過去用黑色的喙扯了一下母獅子的尾巴。

    母獅子咆哮著回頭，烏鴉已經飛到另一個方向，穩準狠地叼住尾巴尖，又拉了一下。

    母獅子回身撲向它，但是烏鴉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游戲，知道母獅子的攻擊方式，輕輕巧巧地躲了過去，飛到木臺上，沒有停頓，又貼著母獅子的頭頂飛過去。

    太欺負人了！葉空都有些看不過去，曾經以為烏鴉拉尾巴是為了分散其他動物注意力，好從它們口中奪食的策略，今天一看，它根本就是在玩，在捉弄母獅子。

    母獅子憤怒地吼叫，幾個回合下來，它身心疲憊不堪。曾幾何時，它的祖先是奔跑在草原的王者，捕獵繁衍，自由自在。

    它的骨子里也有著向往自由的基因，但是現在，什么百獸之王？在籠中就只是沒有尊嚴的觀賞動物。

    蓮沛：動物就應該生活在野外。但動物園里的動物，就像眼前的這只獅子，已經徹底失去了野外生存的能力。

    烏鴉嘎嘎叫著，得志小人般在木臺上蹦蹦跳跳，它準備再玩一會兒，就去找同伴匯合，吃些東西，去欺負大象和犀牛。

    母獅子坐在地上，只有耳朵偶爾動一動驅趕蚊蟲。

    烏黑的羽翅展開，烏鴉跳下木臺，叼住它的尾巴，也不松嘴，慢悠悠地向后退了幾步，然后展翅飛了起來。

    母獅子被扽得疼了，想回身咬它，但知道自己咬不到，只是發狠地做了做樣子。

    蓮沛挑眉，抬手一揮，烏鴉在半空停了一下，但只是一個停頓，母獅子眼中閃爍，骨子里的血性被激發出來，本能回身躍起，前爪把烏鴉撲在地上。

    哇！小花激動地叫出來，完全忘了害怕，拍了拍小手，好厲害！

    過渡室的鐵門被關上，飼養員提著桶站在鐵門后面：誒！快來看！莎莎撲到一只鳥！

    哪里飛進來的烏鴉？

    這烏鴉老進來，從通風口進來的，有時候還去老虎那屋，哈哈這回折莎莎手里了吧！

    別樂了，趕緊想辦法弄出來，別吃壞了肚子！

    不會，莎莎才不吃。

    叫莎莎的母獅子，厚厚的腳掌按著烏鴉，烏鴉掙扎不出來，它就抬起爪子，烏鴉撲騰了一下就要起飛，它靈活地一撲，又把黑鳥按在爪下。

    誒，我不吃，我就是玩～飼養員笑道，讓它玩吧，咱們一會兒再過來。

    小崽子們如愿看到了袋鼠和考拉，簡單吃了午飯，小花和菲苗都困了，被大人抱著走，一顛一顛地就睡著了。

    臨近另一個小湖的陰涼處，一行人坐在湖邊乘涼休息，這里游人不多，鬧中取靜，垂柳依依，在湖水上劃出道道漣漪，偶爾黑色的小魚成群結隊從水面下游過。

    小貍貓和菲芽沒有閑下來的時候，趕著幾只豆雁跑進湖邊畫廊，豆雁被捉弄，慌亂中起飛，飛躍湖面往水禽湖去了。

    你們還想看什么動物？葉空拿著導覽地圖問道。

    我要看白熊！三貍舉起手。

    蓮沛撿了個小石頭扔進水里，小魚們立刻四散開來：白熊有什么好看的？看你震康叔叔還沒看夠嗎？

    看這個！二貍指著一個動物，這是啥？

    這是熊貓。葉空回答，黑白熊。

    蓮沛：你們能不能換個動物？都是熊！

    菲芽指著一個黑白色的動物：這是什么？熊貓馬嗎？

    葉空：這是馬來貘。

    崽子們頭挨著頭研究地圖，葉空索性讓他們自己決定：你們先看，我去買冰激凌，乖乖等我回來哦。

    他遠遠看見小湖對面好像有售貨亭，繞過去發現沒有營業，于是問了問工作人員。

    買吃的？在兩棲動物館后門那里，走過去有點遠，你從這片林子穿過去能少走點。

    葉空謝過他，踩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走進竹林。

    許是人少的緣故，蟬鳴鳥叫、游客的聲音以及湖水流動的聲音，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這里靜得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微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

    葉空走了幾分鐘都沒有走出這片竹林：動物園里竟然有這么一大片竹林嗎？他輕聲自言自語。

    越走竹子越高，遮天蔽日的，只剩下滿眼的翠綠。

    他覺得不太對勁，果斷轉身想往回走，只邁了一步，腳下異常柔軟，哪里還有青石板小路，鞋子下面分明是一層綠絨般的苔蘚。

    沁透了水的泥炭蘚，在腳下釋放出水份，濕地匍燈蘚、白發蘚，以及槭葉、石松和更少見的、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滅絕了的蕨類植物，動了一般探出觸角似的彎曲枝葉，含羞帶怯地去觸碰葉空的鞋子和褲腳。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水汽和青草泥土的芳香，竹葉和樹葉的尖端偶有水珠滑落，彈起葉片，整座林子仿佛在跳舞。

    葉空心情平靜，他知道自己在動物園里，但又不在動物園里，但這些想法似乎飄在現實之中，而這里，只有夢幻。

    空氣振動，水霧中傳來空靈的鐘聲，他被這些充滿生機的植物承托著，慢慢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竹林中出現石階，被青苔和嫩藤覆蓋著，似乎已經幾百幾千年沒人踏過。

    不管前方是什么，葉空只覺得他要去看看。拾階而上，穿過被一座黑色木質大門，眼前出現一座被藤蔓纏繞著的木塔，竹子被流泉、鴫立澤、雞爪槭等漫山遍野各色的楓樹代替，鑲邊的楓葉落在水面上，金色的錦鯉甩了下尾巴沉入綠成漆黑一片的水底。

    葉空走過鮮紅的木橋，眼前是一座水榭，水榭上的木匾上寫著三個字牧月院。

    第28章 寺院中的錦鯉

    葉空在水榭的廊下坐下，烏木的地面和柱子被打磨得光滑平整，泛著幽幽的光，如同無風無雨的月夜下，幽深平靜的湖面。

    同是烏木的屋頂向外延伸出去不少，檐角略微上翹，與丘陵上的槭樹相連。攀援植物覆蓋住了整個屋頂，五角星形狀的紅花星星點點，伴隨大片綠葉一起，從屋檐垂下來。

    生命該是如此恣意綻放的，名叫紅絲草的地錦順著臺階爬到廊子下，在離水榭內部只有半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細小軟嫩的卷須拜服在地面上，不敢再進一步。

    請問有人在嗎？葉空輕聲問道，靜謐的空間內甚至有回聲，你叫我來做什么？

    沒人回答他。

    他脫掉鞋子，走進水榭，冰冷的木質地板很硬。

    這里前后貫通，屋檐下掛著細細的竹簾，左右各有兩扇對開木門，木門正中是巨大的圓形裝飾，他走過去看，竟是烏木雕的蓮花。

    牧月院、蓮花木雕，難道這里是蓮沛生前的家？還是根本就是幻覺？

    牧月？葉空叫了一聲，水榭外面的池子發出嘩啦輕響，剛才那條金色的錦鯉游到岸邊。

    葉空走過去，黃金錦鯉在水里吐了串泡泡，冒出水面，像是想讓他摸摸自己。

    修長的手指還沒有碰到錦鯉，身后就突然傳來鐘聲，似乎就在水榭內部，又好像遠在天邊，余音悠揚繞梁。

    水榭另一頭，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提著袍角踏上水榭，朝葉空走過來。

    葉空站起身，黃金錦鯉在水中轉圈甩了幾下魚尾，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來人穿著月色長袍，腰間束白金織錦腰帶，長發披在腦后。身形頎長，面目清俊，氣質也是如月般高貴，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他似乎沒有在走，轉瞬便到了葉空面前，葉空站在廊下與他對視，脫口問道：你是牧月？

    嗯，我是。牧月答道。

    你為什么不去找蓮沛？葉空直截了當。

    牧月：我被困在這寺院里出不去，這也是我讓你來的目的，葉空，請你幫我出去。

    葉空：你知道我？

    牧月：當然知道，我雖然出不去，但是能看到外面的一切，你和蓮沛是怎么認識的？森林幼兒園里面有誰？包括宗山的事情、離野的事情，我都知道。

    葉空有些心慌，那他一定也看見自己和蓮沛接吻了

    眼前的男人冷清至極，看他的眼神也如冰似雪，比蓮沛還要冷。葉空覺得，他看誰、看任何動物甚至植物，都是這種眼神。

    他就是蓮沛的愛人嗎？

    我怎么做才能幫你出去？

    牧月突然伸手，右手食指點在他胸口的位置上：你代替我留在這里。等我找到方法就來放你出去。

    葉空愣住了，沉默半晌問道：蓮沛究竟是何人？

    牧月轉過身去，雙手收在廣袖之中背在身后：他是我的愛人，本來是個商人，賺了些錢之后，我倆一起隱居在宗山山腳下，有天他進山之后就再也沒回來

    這跟葉空猜想得差不多，他又問道：那你呢？你已經死了嗎？

    牧月：對，人都有生老病死，誰都無法逃脫

    那你是怎么被困在這里的？

    牧月似乎有些不耐煩，嘆口氣道：我為了找到他，用了一些古老的方法，代價就是被困在這幻境之中，無法再入輪回。但我現在有辦法能出去了，我需要你的幫助。葉空，你和蓮沛是好朋友，你不會忍心看朋友一直活在對過去的迷茫之中吧？

    葉空確實不忍，蓮沛孤零零地在山里困了那么久，沒有記憶，找不到身體，傲嬌的性格下面，其實被脆弱和孤獨所占據。每每想到這些，他就覺得心痛不已。

    牧月繼續說道：況且你只是代替我在這里呆一陣子，等我幫蓮沛找回記憶，再回來，那時你就能出去了。

    見葉空心軟了，牧月趁熱打鐵：我懇求你幫助我，也幫助蓮沛，我堅持不了多久了，再不出去的話，咱們兩個都會被困在這里。

    葉空沉默不語。

    牧月：你不愿意？你不是一直想幫蓮沛找回記憶嗎？

    葉空搖了搖頭：我并非不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牧月的語氣有些急躁。

    只是我需要跟蓮沛和孩子們打聲招呼，突然消失的話，他們會擔心的。小空老師摸摸自己的鼻子說道。

    蓮沛若是找回了記憶，尋回了愛人，那么自己再出現在他面前，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

    這樣？

    什么樣？

    就算是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感情，他在心里的一角還是在期待

    這針尖兒大小的期待，現在猶如千斤巨石，壓得他左邊胸口隱隱作痛。

    牧月幾不可見的動了下眉頭，隨即說道，我可以幫你帶口信出去。放心吧，你幫了我和蓮沛，我們都會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