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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楷一心只有奶奶,他無視在場所有人好奇的目光,跟著瑛子進去。 這個房間他十幾年沒再來過,和以前一樣簡陋,靠墻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張桌子,上面放了一臺老舊的電視機。 林楷視線往床上一瞥,整個人猛然一顫。 奶奶躺在床上,被子沒有蓋,只搭一角在被子上,衣服掀至肚子,皮膚潰爛的地方已經發黑,清晰可見。 看著很疼,但又好像不是他能理解的那種疼。 奶奶看到他了,歪著一邊嘴對他笑,壓抑著痛苦,好像也很喜悅。 “奶奶?!绷挚p輕喊了一聲,喉結滾了下,看向瑛子,眼神有些無措,“瑛子姐……” 瑛子是老太太的親閨女,照理林楷不應該叫老太太為“奶奶”,好像在瑛子這里平了輩占了便宜。 但瑛子從小就喜歡林楷,把林楷看做比親弟弟還親,之前聽說林楷常來陪奶奶,不免對他生出更多好感。 她把房間門關上,外面探頭探腦的人們被檔在了門外,隔絕了閑雜人,瑛子看著床上看起來心情很好的奶奶,輕嘆了口氣:“聽隔壁家的孫姐說,奶奶上次下雨天出去散步,出門被石頭絆了一跤,半邊中風?!?/br> 林楷道:“那中風了為什么會這樣?” 瑛子頓了頓:“沒有人過來照顧他?!?/br> 她是最后一個得知消息的人,而且也并不是他的那些親人們告訴的她,還是鄰居來老奶奶家做客的時候發現老奶奶家門不開,喊了也沒人應。 林楷問:“她那么多兒子都不來照顧他?” 瑛子有些慌張地伸出食指抵在唇邊:“噓,奶奶的幾個兒子都在外面,別給他們聽到了?!?/br> 她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外面并沒有因為林楷的這一句話而生出什么異常反應,她轉過頭,壓低了聲音道:“小楷,有些事你可能不能理解……外面的這些人都巴不得老太太死?!?/br> 林楷腦子里一直走在鋼絲上的小人突然晃了一下,他不可控制地往某個方面去想。 他再次茫然地看著瑛子。 “他們會嫌老太太麻煩,會一年到頭,春節也難得回來?!辩涌粗棠叹従彽?,“人老了,干什么都不利索,摔了一跤更遲鈍了?!?/br> 她靠著墻慢慢說著,看起來有些懊喪。 “我的工作在醫院,領導不讓請假,他們這些能請假的不愿意回來?!?/br> 這個村子是落后的,村子里生活的人很少奢望去什么外面的世界,在所有人都覺得念書不能當飯吃的時候,老太太逆著大眾的想法,一個人把孩子們撫養長大,給了他們最好的教育,然后把他們送出這里。 孩子們去城里打工,上班,前幾年孩子們戀家,還想要回家來看一看,后來自己成立了公司開了廠,吃到了山珍海味的甜頭,漸漸忘記了很遠的地方有個老人一直在等他們回家。 “人到快死的時候就吃不下去什么東西了?!辩诱f,“他們前不久去送老太太去醫院,打了十支蛋白進去,應該……也算是好心吧?!?/br> 林楷搓了搓奶奶粗糙的手,他擔心瑛子下一秒會繼續說什么,他有些發抖,又忍不住去問:“那現在呢?” 回答他的是很長的安靜,林楷不敢回頭去看,良久,瑛子哽了一下:“他們說……只要七天不吃東西,人就……就快了?!?/br> 林楷的手指猛然收緊,他望向瑛子:“開什么玩笑?” 這個村子的人觀念封建,男人為主,女人地位低下,一個家里只要是男人說的話女人永遠不允許反駁。 女人以沒有知識為尊,以照顧男人照顧得好為優。 沒有為什么,這就是這里的規矩。 女人不可以反駁男人,小輩也不可以逾矩來教訓長輩。 瑛子偏偏兩樣都占了,她是老太太的孫女,在家里根本就說不上話。 有時候就算說了,不免還得遭到一頓謾罵。 瑛子偏過頭去,哽咽著不能說話,她伸手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罐蜂蜜。 “我也在救……”她低著頭,啞聲道,把罐子遞給林楷,“我還有這個……” 上面貼著一張綠色的標簽,紙上黑字是瑛子寫的,為了提醒自己,工工整整寫著四個字。 ——每天一勺。 人的理智轟然坍塌。 他們要一個人死,無聲無息地殺死一個人,而這個人是生他們養他們,對他們勝過對自己的親生母親。 林楷死死盯著那張紙,眼睛發紅。 不知道什么情緒讓林楷猛地站了起來,他再也忍不住,撕聲吼道:“所以就讓她這么躺著,讓她活活餓死?!” 外面談話的人聲戛然而止,林楷聽見了一個人|大步走過來的聲音,房門被猛地撞開,彈到墻上發出重重的一聲“咚”。 林建民瞪著眼睛,怒指著林楷:“讓你進來看人,你吼什么!” 林建民把門踹開的同時,外面烏壓壓的人群集體圍了過來。 看戲的,湊熱鬧的,眼帶嘲諷的,帶有鄙夷的……一千個人,一千種姿態,一千種表情,沒有一個人的臉上擁有同情。 林楷沒有理他,而是看著外面的那些人,他咬牙道:“你們嘴上功夫厲害,說得好聽,不要讓她受罪,其實是自己嫌麻煩,不想多給什么手腳?!?/br> 人到老的時候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身體內的十支蛋白夠老奶奶存活一段時間,可是人不進食很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