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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遠澤知道自己對格洛米的特殊對待來自于哪里:幼年時第一次見面, 小人魚擔憂她的動作和模樣讓她想起了逝去的父親,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了爸爸的影子, 這讓已經心存死志的她悄然燃起了活下去的念頭;童年的相處, 是小人魚不顧一切的守衛她,為她浴血而戰, 滅掉一切沖到她面前來敢于對她揚起鰲爪的蟲族;少年時的陪伴,從抵達安澤爾帝國到離開,從白手建起伊琦亞到將它發展壯大, 人魚一直在她身邊, 比誰都要忠誠,比誰都要愛著他們親手創建的伊琦亞…… 一路相處一路陪伴,林遠澤比誰都要了解格洛米的性格缺點和她難以接受的部分, 因為有那么長那么多的記憶,那么久遠的相伴, 她可以容忍格洛米所有不好的地方, 但是…… 失去了記憶的自己不會。 沒有了那些記憶的自己, 只會毫不猶豫地斬斷和格洛米的任何聯系, 只身離開——若是讓她知道了自己的失憶是格洛米的手腳,她甚至說不定會轉頭刀劍相向…… 而現在,這樣的格洛米給她的主刀醫師下了暗示,要他在手術中將原本只會失去一部分記憶的結果轉為全失憶…… “他想要一個沒有任何過去,全新的,空白的林遠澤, 如此一來,”林遠澤輕聲開口,和影像中的少女同步說出了過去的自己說過的話, “他便可在其上任意涂抹……” 就如當年蟲星海邊,人魚初見之時的孩童。 但是…… # 全息影像里的少女說了那句話之后就陷入了沉默,許久沒有開口。 醫療室里也沒有別的聲音,除了愛倫醫師默默攥緊手指的細微骨骼響聲。 好一會兒,林尼爾斯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原來第一段記錄里的你說的‘不能失去記憶’是這個緣故???” 黑大貓笑靨如花,看上去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因為知道如果自己沒有了小時候的記憶,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庇佑著格洛米,所以不肯接受手術……過去的你對那條人魚可真是,另眼相看啊……” 他在“另眼相看”這四個字上咬了重音,還朝林遠澤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促狹地暗示什么。 林遠澤很沉默——這說的是在看這第三段記錄的林遠澤,她默默地看了一眼這只黑大貓一動不動的耳朵和尾巴,確認他此時心情應該是極其糟糕,那種笑容滿面的模樣不過是他掩蓋真實心情的手段罷了。 雖然她的心情也很差:這是針對她自己的。 怎么都沒想到過去的自己居然對那條人魚那么好,為他破例一次不夠,還一次兩次地破,在那條人魚面前,她仿佛沒有底線一樣。 這是她嗎? 林遠澤非常懷疑。 就以她在伊琦亞生活的那段時間來看,林遠澤是真的找不到那條人魚有什么特別之處,能讓自己一退再退地為了他改變底線,改變未來的方向,哪怕是當時她認為的救命之恩都無法讓她在伊琦亞心安理得地留下來用自己的頭腦報恩,反而是一旦確認還完了恩情就迫不及待地跑路了…… 這三段信息里透露出來的信息讓林遠澤非常惱火:這簡直不是她的個性和作風! 那條人魚……那條人魚憑什么,能影響她至此? 而她又是出于什么心態,放任著他肆意妄為? ——在如今的林遠澤看來,當年的自己對格洛米簡直是無底線的包容!這對她來說簡直是不可理喻的事! 所以她的心情才這么糟糕,可這只黑大貓有什么好心情不好的? 林遠澤想不明白,而現在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把這疑問壓下,繼續注意全息畫面的變化,從中汲取盡可能多的線索和信息。 性格內斂而深沉的人從未將情緒外露,哪怕是在她最生氣的時候,她都不曾表露過分毫的異常,因此,即使此時林遠澤心中滿是不解和惱怒,除了最初的時候微微皺了下眉頭,卻也很快松開,到現在她面上的神色依然是淡漠的,看不出什么情緒來。 林尼爾斯也看不出她的情緒變化來,異獸種感知情緒并不是只看表情動作,更多的是氣味:情緒變化是會引起氣息變化的,林尼爾斯不會準確形容那種感覺,但他可以粗略地確定,情緒是有“氣味”的。 高興的時候是清甜的氣息,難過的時候是酸澀的氣息,惱怒的時候是苦辣……千味千調,復雜難辨,一如人心。 方才影像中的少女說她為了那條人魚而讓步的時候,他感覺到身側的林遠澤有一瞬間的酸澀苦辣,但也只是一瞬,之后便什么氣息都不曾有過了——就像她平日里那般。 但林尼爾斯覺得,沒有那么簡單。 如果連他的感知都能騙過……林遠澤的情緒控制,可當真是厲害。 這還是失去了記憶、失去了那么多年經歷、只有短短五年記憶的林遠澤,如若是全息影像中的這個林遠澤,那恐怕連那一瞬間的變化,都不曾會有吧…… 看似喜怒形于色,但誰能斷言她笑的時候是真的開心,難過的時候是真的難過? 至少復國者那群老家伙們是決計不敢這么天真地以為的,不從里面扒拉出個五四三二一道來,他們可不會覺得這是真的。 真往深里想,如若方才那一瞬間的情緒變動,也是表現給旁人看的呢? 他把握不準,林遠澤是知道他和復國者的關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