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見明沉默了兩秒，道：“是嗎?！?/br>
    又說，“那……謝謝您?！?/br>
    加西亞轉過身，姜見明這才看到他的手中把玩著一個懸浮機器人，此刻一松手，那個小東西就飛走了。

    “不用謝我，我只是憐憫你?！?/br>
    加西亞的眼尾掛著刺眼又冰冷的譏諷之色：“姓陳的老不死也好，謝予奪這種前線的將軍也好，黑鯊基地的首領也好，包括身居高位的貴族、大臣……明面上恭恭敬敬叫你一聲小閣下，實際上呢，誰給過你真正的皇太子遺孀的待遇？”

    “就連這點明面上的恭敬和愛護，也是你用三年的隱忍與識趣換來的。你不爭不搶，他們才能留給你一點憐惜。等到帝國發覺你的僭越，誰能保護你？沒有人?！?/br>
    機器人飛過身邊時，姜見明看到屏幕上顯示著追蹤的紅點。

    他立刻意識到那是自己的位置，在這座宏偉的智能化皇宮內，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輕易地被更高權限的擁有者監視著。

    姜見明閉了閉眼，像被沉重的東西壓住了脊梁，他輕喘著啞聲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br>
    “……”

    加西亞煩躁地抿了抿唇，突然說：“你……”

    姜見明：“什么？”

    加西亞喉結動了動，他陰沉地皺著眉，似乎把什么話咽回了嗓子里。

    “你放棄吧，今晚回屋去睡一覺，明天離開白翡翠宮……離開我。也不要回銀北斗了?！?/br>
    “萊安這個存在已確實消散于世。我不可能為你退讓我的立場，所謂真相更不是你這種殘人類配接觸的東西?！?/br>
    姜見明：“……我不配嗎?！?/br>
    加西亞看著姜見明蒼白的面容，他明白自己要說的是多么傷人的話語。他曾親眼看到姜見明為了超越天生人種的束縛，是怎樣嘔心瀝血一路走過來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萊安太子。

    而現在，他要頂著這張萊安的臉孔，將這一顆傷痕累累的熾熱的心——從掌中摔下，再踩在地上。

    遠處的天際似乎更黑暗，云層不施舍一點月光。加西亞轉過頭不再多看姜見明一眼，長發在吹來的風中時舒時卷。

    “你心里應該明白一件事?！?/br>
    他啟唇時，吐字很慢，是殘忍的凌遲，“當初你能夠提前脫離適應期軍官，作為正式的銀北斗中尉活動，是因為我要走了你?！?/br>
    加西亞撫著手腕上的斬彗星，這個動作是在暗示對方，你連自己僅存的a級機甲雪鳩也丟在河底了。

    如果找不回來，姜見明以后只有那架銀北斗最基礎的m-激電18可用。

    “后來，你之所以能破解宇盜的陰謀，力挽狂瀾救了幾百人，首先也是因為我有能力帶著一個殘人類上戰場。除了我，要塞里不會再有另一個人有這個信心?！?/br>
    噴泉水柱近在咫尺的潺潺聲似乎遠去了，姜見明嘆道：“……是的?！?/br>
    “所以你看，你根本沒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有本事，接下來我不再照顧你，銀北斗里就沒你的位置了?！?/br>
    加西亞說道，“對于被所有人拋棄的局面，你有什么辦法?！?/br>
    姜見明說：“我沒有辦法?！?/br>
    “那堅持下去就沒有任何意義，就算回到軍隊，你也只會把自己消耗到死而已?！?/br>
    加西亞垂下了睫毛，隨著這個動作，他身周的冰冷、殘忍的攻擊性被收斂了大半：“夠了，我的告誡到此為止，你該走了?！?/br>
    他說罷就緊緊閉上了嘴，雖然讓姜見明走，自己卻首先掉頭邁開了腳步。

    姜見明看到加西亞向自己走來，兩個人很快擦肩而過，衣料之間發出很細的摩擦聲?；首記]有停下。

    “原本?！?/br>
    姜見明忽然開口。

    “我哪怕軍功不被要塞承認，也可以作為適應期軍官，繼續留在銀北斗至少一年，”

    姜見明深吸一口氣，他清冷的聲音有點發澀，“是您在那個晚上說，跟我走好嗎，我才跟您走的?！?/br>
    加西亞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輕飄飄的話語似乎有著特殊的力道，像一把雪亮亮的刀子割開血rou，輕而易舉地勝過了他為姜見明醞釀了大半天的嘲諷與侮辱。

    加西亞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兩下。

    他咬牙別開了眼。

    “如果現在您丟下我，坦白說，我確實一點辦法也沒有?！?/br>
    姜見明說了下去，語調里那點澀意漸漸轉化成顫音，“只能像三年前一樣，再接受一次來自命運的嘲笑，品嘗由同一個人親手捅進我身上的刀子?！?/br>
    加西亞倏然回頭：“你在說什么??？”

    “——我是想要告訴您，三年前，萊安.凱奧斯赴死之前曾經親自與我訣別，他承認自己毀壞了我的人生。他要為了某個目的，將我也作為犧牲品?！?/br>
    加西亞的臉上出現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甚至來不及反駁姜見明的那句“同一個人”，脫口而出：“這不可能?！?/br>
    姜見明：“有什么不可能?！?/br>
    “因為你愛他?！奔游鱽喞渎暤?，“你的性格不可能愛上一個會那樣對你的人?！?/br>
    “那您覺得，我現在站在這里是干什么？”

    這篤定的語調讓姜見明氣得太陽xue突突地跳著疼，連帶著眼前都陣陣發黑。他咳嗽了兩聲，含怒冷笑起來：

    “我在這里，加西亞殿下。你掐我脖子扯我戒指，釋放晶骨威嚇我，用言辭貶低我侮辱我，說要拋棄我，可我現在還站在這里，跟你一句句從頭掰扯這些，是為什么？”

    “你是……夠了，今晚我不想再聽你說話?！奔游鱽喭蝗粺┰昶饋?，“你給我回屋去?！?/br>
    姜見明也被他惹火了，冷冷道：“凱奧斯，你現在沒有立場管我。你可以離開，但是不能不讓我說話?！?/br>
    他就這樣說了下去，用不帶感情的陳述性語言，從他與萊安的相識相愛講起，再講那場突如其來的別離與死亡。

    前者寥寥幾句話帶過，后者卻詳盡到壓抑的地步。

    加西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幾次開口試圖打斷，姜見明卻充耳不聞。他轉身想走，姜見明卻固執地跟著他，一直落后他三步的距離。

    皇子被迫聽完了這段令人窒息的故事，最后姜見明居然用沙啞的嗓子來了句嘲諷：

    “說到底，你這么抵觸又是為什么？畢竟，你又不是萊安，又不再愛惜我了?！?/br>
    加西亞的手指被他捏得骨節輕響，他站住，毫無征兆地怒道：“閉嘴！別吵了?！?/br>
    姜見明：“是你一直在吵，什么爛脾氣?！?/br>
    “我讓你閉嘴……”加西亞倏然轉身邁了兩步，兩人之間的空間距離被抹消了。

    他神色暴戾恐怖，一把握住姜見明的一條手臂，聲音沙啞得嚇人：“你在發燒?！?/br>
    “……”

    姜見明懵了一下，“……什么？”

    他半晌才慢吞吞地皺眉回過神來，這時才意識到加西亞抓著他的手很涼。

    “我說，你發燒了，你自己沒有意識到嗎？姜見明，你是個靠自己就活不下去的生物嗎??？”

    加西亞卻好像徹底被點燃了情緒，他眼底赤紅，潰不成軍地低吼道：“還是說，你用這種手段來逼我？你已經狼狽到只剩下這么卑劣的辦法了嗎??？”

    “……”姜見明腦子嗡嗡作響，一時間沒能想出該說什么話。

    他眼前有點暈，有點喘不上氣，卻一直被加西亞扯著，聽見后者顫聲說：“聽著，姜見明，到此為止?！?/br>
    不，姜見明搖頭，他心想絕不會到此為止。又聽加西亞說：“我們做個交易，我讓你滿意?！?/br>
    “我會去晶巢，我去和帝國撕咬，我去找萊安的下落和你要的真相。這個人是生是死，我和他到底是什么東西，三年之內我會給你一個交代?！?/br>
    “作為交換，你必須答應我?！奔游鱽喪滞缶o繃，定定地看著姜見明，忽然脫下自己的外衣，用力裹緊了他。

    這像極了一個溫柔的擁抱——縱使皇子的眼底冰冷如鐵。

    “你留在這里，不要再上前線?！?/br>
    姜見明驚悸地仰起了臉。

    “不要涉險，不要發瘋，停下你折騰的一切。讓生活回歸到你遇見萊安.凱奧斯之前的正常軌跡上來?！?/br>
    加西亞頓了頓，忽然用指尖蹭去姜見明額角的冷汗，“就是這樣，很簡單的要求?！?/br>
    姜見明沒有給出回答，他的身型在殿下的懷里顯得更單薄了，似乎就要溶解在這片夜色里。

    他就這么怔怔看著加西亞的眉眼，忽然又開始急促咳嗽，顫抖著向對方胸口安靜地靠了過去，眼底涌出抹不開的哀傷。

    加西亞這回沒有推開他，而是給他拍了拍背，低聲問道：“你為什么這么難過?！?/br>
    姜見明閉眼搖頭，沙啞道：“我沒有，殿下?！?/br>
    加西亞道：“不要叫我殿下，說過了?！?/br>
    姜見明不說話了，他身軀的顫抖卻變得越來越厲害，壓抑的咳嗽也越來越厲害，好似在承受一種崩潰。

    加西亞沉默了兩秒，道：“算了，你隨意吧?！?/br>
    反正等他去了銀北斗，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姜見明卻沒有再叫那聲“殿下”，只是安靜地伏在加西亞的懷里。半晌，他伸手將這人散亂的長發順了順，撥到耳后去。

    他說沒有難過，可他自己知道是謊言。

    事實就是，他忽然被莫大的悲傷擊中了，就算最初發現加西亞不再認得他的時候，就算加西亞對他冷言冷語的時候，他都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悲傷。

    突如其來，又無法抗拒的悲傷。

    晚了。姜見明閉著眼，萬般酸澀地暗想。

    他已經為此點燃了自己的生命。

    現在，他無論怎樣都停不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加西亞：最后一次救你。

    加西亞：最后一次勸告你。

    加西亞：最后幾天讓你叫殿下。

    加西亞：…別難過了，來抱（同時被rua頭發

    第82章 墮陽（1）

    凌晨五點，冬天這個時間，窗外的天空還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