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4)
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徐閬聳聳肩,避而不談,你就當是無聊的神仙一時興起吧。 每個人都有秘密,步塵容想,她有,面前的仙君也有,既然他不想說,那她也就不問。 這時候,步塵容和徐閬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她沒有去看其他兩位仙君,而是仔細地端詳著徐閬的面龐,目光坦然,并不叫人厭煩,片刻后,她忽然記起了某個古老的傳言。 原本,步家、青家、田家的先人,皆師從姬氏的門下,深居山中,與世隔絕,因為三門術法全然不同,所以,到了后來,直至學無可學,他們這才分道揚鑣,各自創立門派。 步塵容小時候懵懵懂懂,咬著筆桿,胡思亂想,也想過步家的術法是如何流傳下來的。 她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還沒想出個結論來,思緒倒是被先生的一戒尺敲得煙消云散。 她也曾在半夜三更摸進仲叔的房間,硬是要把他從夢中搖醒,興致勃勃的,借著一地清澈如水的月光,眼睛也亮亮的,問他:仲叔仲叔,那姬氏又是什么來頭?你曉得嗎? 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只知曉他的姓氏。 步傾仲打了個呵欠,順手揉了揉步塵容的腦袋,想了想,耐著性子回答她,夜里寒涼,你早些回去睡覺,興許就能在夢里遇見他了。 能夠教出步家、青家、田家的先人,那位姬氏估計也不是普通人,然而他卻像是途徑這山河,稍一落腳,轉身又離開,沒有留下半點蹤跡,家在何方,是否有妻兒,一概不知。 年幼的步塵容小跑著回了房,乖乖睡覺去了,半夜里踢了被褥,冷醒過來,對著空蕩蕩的幽暗房間出神,看了半天,意識回潮,才后知后覺地確認一件事情:她什么也沒夢見。 她覺得很失望,莫名又感到惱怒,好像那位姓姬的先人辜負了她的一腔好意似的。 小孩兒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一聲不吭地生了幾天悶氣,就勉強原諒了這個人。 再后來,年長一些了,步塵容也就沒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將它拋擲腦后了。 至于現在,她覺得她似乎能夠回答兒時的疑問了。 這云上的神仙對凡人都是漠然的,不屑一顧的,天穹浩渺,地上東奔西走的行人好似螻蟻般不起眼,一個凡人,尚且不會輕易幫助螻蟻,更別提神仙會不會幫助凡人了。 然而,面前的這位仙君卻是不同的。如何形容呢?步塵容想,他兼有人間的煙火氣。 他出現的時候太湊巧,就像已經等了許久,看了許久,所以施以援手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且不提步塵容是不是凡人,就從他做的這件事情歸根結底是幫助步家來看,步家,對他而言一定有著特殊的意義,而且,步塵容可以確信,并不是因為步家都是隕落的神仙。 冒昧問一句,她將飄搖的寒氣徹底收入了銅鈴中,說道,仙君姓什么? 徐閬和步塵容對視了一陣子,隱隱約約,也察覺到她在想什么,于是撓了撓后腦勺翹起的亂發,視線微微上抬,對著眼前的虛妄看了一會兒,說道:曾經姓姬,如今姓徐。 他們這一來二去,簡直像是在打啞謎,卻叫一旁默不作聲的聶秋聽了個明白。 他見過臨安的那一場驟雨,也見過頹敗荒涼的王府,所以,自然知道,徐閬原先不叫這個名字,這名字大約是他自己取的,他原先的名字是厚重的,緘默的,叫姬晚燭。 至于姬氏的傳言,聶秋早在鎮峨的時候就從田挽煙的口中聽到過了。 徐閬啊,他想,徐閬到底藏了多少東西沒有說出口,他這些年,到底是如何度過的? 他想要知道,徐閬卻不告訴他了,只是含糊地說,其他事情,等他以后再知曉。 可是,聶秋現在就想知道,為什么徐閬選擇了他,三壺月又是從何而來,為什么徐閬要取走他的飲火刀,還有,為什么為什么,徐閬偶爾看著他的時候會露出低落的神情? 這一切來得都太快,太急,讓聶秋感覺所有事情都脫離掌控。 他們就像是偶然闖入的過客,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改變不了,這計劃從幾十年前就已經定好了,是個以天下人作為棋子的局,欺瞞了凡人,欺瞞了神仙,也欺瞞了世間法則。 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心里有幾分酸澀。此時此刻,他才算是終于明白了,徐閬慌亂闖入仙界之后究竟是個什么心情,眼見著所有事物都在逐漸崩塌,卻什么也無法挽回。如今,幾十年一晃而過,輪到他們這些凡人感到無力,而徐閬,反倒又成了漩渦中心的那個人。 聶秋看著徐閬,甚至有種錯覺,好像一切都已成定局,所以徐閬才肯開口告訴他。 徐閬說,以后再告訴聶秋,可是,聶秋想,徐閬能夠等得到以后那天來臨嗎? 這種情緒并沒有糾纏他太久,很快,他就注意到那位昆侖仙君抬起頭,用那雙宛如烈火焚燒的眼睛望向遠處,眼底終于興起了波瀾。而甬道的盡頭,方岐生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皺起了眉頭;黃盛陰著臉,將手里的石子拋起,又接??;至于常錦煜常錦煜在哪里? 先是一聲撕裂風聲的嗡鳴,聶秋甚至沒看到來者是誰,就先感覺到了那股殺氣。 然后是巨石迸裂的響聲,震懾天地,在狹長的甬道中回響,像是驚起了萬丈波濤,推搡著,撞在石壁上,又翻涌回來,越來越響,到后來,幾乎是有些刺耳了,叫人難以忍受。 緊接著,是一個冷冽的,蘊含著怒意的聲音,如風潮涌動,驚雷炸響。 放肆!那人逼出這么一句話來,凡人,你敢傷他一根寒毛,我定叫你魂飛魄散! 聶秋與方岐生對視一眼,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安的情緒一瞬間涌了上來。 等到甬道褪去,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聶秋才發覺,原來,不知什么時候,天已經接近破曉,有了微光,這天底下的所有景象都褪去了陰影,而常錦煜就站在那里,唇邊帶著笑。 他沒拿那柄驚魂劍,許是覺得拿了也沒用,反正那位昆侖仙君總有方法將它變成廢鐵。 然后,聶秋的視線下移,逐漸覺得心里發寒。 常錦煜的手擒住一個小孩兒纖細的脖頸,微微用力,皮rou下陷,泛著點紅色。 而那位手持長.槍的星君,手中的槍因為殺意而興奮得發抖,卻始終不敢靠近一步。 方岐生似乎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嘴唇動了動,剛想說點什么 下一刻,是利器出鞘的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梁昆吾踏過微風,懸在半空中,身上的金紋飛快地流轉,他的周身布滿了千萬柄利器,煞氣幾乎凝結成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上天似乎嫌這局勢不夠混亂似的,很快,步塵容、徐閬和三青仙君也跟了上來。 就在步塵容看見眼前景象的那一瞬間,銅鈴聲刺破了殘余的夜色。 狂風驟起,冰冷的陰氣頓時浮現,厲鬼哀嚎,與那柄長.槍所散發出的殺意,還有那些隱含了煞氣的兵器,相互對峙,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然而,風暴的盡頭卻都是常錦煜。 步塵容的面色陰沉,她難得表現出了憤怒的情緒,抬起手,身上的銅鈴肆意地顫動,發出的響聲逐漸由清脆變得刺耳,噼噼啪啪,像暴雨落在屋檐上的聲響,擾得人心緒不寧。 放開步塵安。她冷聲說道,否則,我會令你后悔此時此刻的決定。 是的,那個被常錦煜扼住咽喉,口中卻發不出一個字小孩兒,正是步塵安。 該說是常錦煜的性格使然嗎,他似乎總有辦法將所有人的矛頭轉向他。聶秋茫然地想著,感覺額角刺痛,只覺得局面越來越朝著一個奇怪的方向發展,完全沒有他插手的余地。 所以,誰能解釋一下,為什么步塵安會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還有,為什么那位冷淡的破軍星君,以及那位寡言的昆侖仙君,會因此出手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阿木、冬至的地雷~ 第293章 、留云 夜幕低垂, 晚風困頓,偶有年幼的星宿走丟了方向,松松散散的, 拼不出個形狀。 孟求澤提著一盞紙糊的燈籠, 踏過迂回的長廊,他借著那點溫熱的火光看向天際,見那星宿欲哭無淚,兜兜轉轉, 走不回原來的位置, 便兀自嘆了口氣, 手指輕抬,指尖動了動。 隨著他的動作,星宿逐漸回到了原先的軌跡上,這才心緒寧靜, 光芒也變得柔和起來。 以前, 在星宮的時候,向來是巨門星君負責這些繁瑣的小事情。 現在巨門也隕落凡間, 就只有他這個將軍親自動手, 這才知道那些年幼的星宿是如此吵鬧,又好動,常常走失了方向, 哀嘆連連, 直吵得他心中煩躁, 非要將它們引回去不可。 星宿被引了回去,感激涕零,散發著清澈的光芒,張了張口, 想要謝謝這位破軍星君。 孟求澤捏了捏眉心,沒等星宿的第一個音節發出來,先說道:噤聲。不要玩忽職守。 于是星宿委委屈屈地閉嘴了,連身上的光輝都黯淡了許多,很是低落。 孟求澤也不想再看它,目光略略一掃,見夜幕上綴著的這些星宿都沒什么大礙,便收回了視線,看向手中這盞靜靜亮著的燈籠。同是光,一個是熱烈的,另一個卻是冰冷的。 十五六歲的少年輕車熟路,穿過一條條迂回曲折的長廊。 那地方不遠,沒過多久,他就看見了那間廂房。 不出所料,廂房中仍被燭光照得亮堂,盛得住的乖乖地留在房里,替未睡之人照明,溢出來的從門縫中、窗縫中流瀉出來,鋪了一地的橙黃火光,將門外的陰影逼得向后退卻。 他們此時并不在流光府,而是在距離邊疆不遠處的一個宅邸中。 所以孟求澤這么一路走過來,倒是暢通無阻,畢竟那些侍衛都認得他,也沒必要阻攔。 在這邊的時候,戚潛淵向來睡得很晚,有時候,廂房內的燭光一亮就是一夜。他要么是在處理公務,要么是在重溫典籍,要么,就是對著那盞燭燈,緩緩地擦拭著自己的劍刃。 孟求澤猜測戚潛淵在他來的時候就察覺到了,所以在門前故意停留了一陣,這才敲了兩三聲房門,動作放得很輕,沒有貿然擊碎夜的寂靜,待屋內的人應聲后,他推門而入。 戚潛淵果然還坐在桌案前,一只手拿著毛筆,蘸了墨,正在折子上奮筆疾書。 聽到孟求澤關上房門的聲音,戚潛淵也不抬眼看他,只是問:這時候找我有何事? 在人間停留了這么長時間,孟求澤也明白了,謊話是要摻著真話來說,這才顯得真實。 所以,他也不瞞著這位五殿下,說道:也沒別的事情,就是來看看你睡下沒有。 大半夜的,孟求澤來找他,不是為了與他閑談,而是為了他要回一趟天界,以防戚潛淵半夜來找自己,倒不如他轉守為攻,主動過來試探一下戚潛淵,看他到底多久睡下。 戚潛淵握著筆的手一頓,終于肯抬眼看他,似乎沒想到他會是這種理由,想了想,又覺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便說道:現在你得到你的答案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事了嗎? 很明顯,戚潛淵這是覺得孟求澤打攪到他,所以他要趕客了。 孟求澤覺得有些乏了,總歸這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于是他雙手抱胸,半倚在門框上,逐漸放肆起來,嘴里卻還是假惺惺地關懷道:明日還要入營整頓軍容,殿下也該早些就寢。 我知道了。幾年的沉淀,令戚潛淵的目光變得更加生澀難懂,他瞥了孟求澤一眼,雖是開口應了下來,筆端卻未停,顯然,他還不打算睡下,沒別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 孟求澤的語氣加重,強調了一下,那我回去就先睡了,殿下也早點休息。 意思是,我回去就睡覺了,你別想著半夜三更來敲我的門,擾我清夢。 戚潛淵沒抬頭,目光埋進那疊厚厚的折子里,他朝著孟求澤一擺手,是催他趕緊走。 孟求澤心滿意足地退下了,取回那盞燈籠,沿著原路走回自己的廂房,重新合上房門。 然后,那張逐漸褪去稚氣的、溫柔的面容被另一副冰冷的、不茍言笑的面孔所代替,身上柔軟的布料被堅實的銀制盔甲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一個呼吸后,他消失在了房間里。 從人間到天界,對于破軍星君來說,不過是彈指一瞬。 他照例先去蓬萊晃了一圈,看了看那些僥幸逃過一劫的神仙們是什么情況。 說來也是奇怪,此前的幾千年,破軍與武箏關系很差,幾乎是見面就能打起來,他向來是看她不順眼的,覺得她活得太放肆,而武箏約摸也是看他不順眼的,覺得他太古板。 直到現在,天界只余漫漫長夜,抬眼看去,東華帝君化作的銀白星河是唯一的光亮。 他這時候才后知后覺,覺得武箏似乎也沒想象中那么討人嫌,至少她身上guntang的溫度,以前對他來說是令他感到疼痛的火焰,而現在,他卻有點懷念那種熱烈的、放肆的日光。 柳南辭拈弓搭箭,一箭刺穿陷入狂亂的凰鳥,于是凰鳥便也化作泥濘的紅土,朝著云下墜去,血雨將浮云染成紅綢似的顏色,整整十日都未消武箏是九頭的鳳凰,每至白日,她的實力都會因為日光而恢復,待到時機成熟,只需要一場燎原烈火,便能將她喚醒。 只不過,目前的天界,還沒人敢冒這個險。 畢竟,武箏隕落時已被邪氣吞噬,誰也不知道她再次蘇醒后,意識是否清醒。而柳南辭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只剩那一地的蛇鱗和斷弓,若是武箏又陷入狂亂,又有誰來阻止她? 日與月,一陽一陰,一個guntang,一個冰冷,所以柳南辭的金箭才能輕易貫穿那火焰。 若破軍與梁昆吾動手,自然可以阻止她,然而其中所耗費的心血太多,得不償失。 破軍出了會兒神,身后傳來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靈氣。 貪狼星君落在他身后,她身著逶迤的鴉青色長袍,長發挽成髻,耳尖處掛著琉璃珠子,一直垂到她肩頭,末尾又牽連著一根長長的流蘇,隨風飄搖,她戴著一張遮住左半張臉的面具,另一張漂亮的臉露在外面,薄唇微抿,透著一股冷淡,瞳色淺淡,好似青玉。 如果說七星中最為特殊的存在,當屬貪狼。 其他星宿只對應一位星君,而貪狼星,對應的卻是兩位星君。 許是因為貪狼生性貪婪,詭計多端,情緒善變,所以,冥冥中的天機將貪狼星分成了兩半,又令貪狼化形時出了差錯,原本應該是一對兄妹,卻共用一個身體,無法同時出現。 當某一個出現時,另一個便化作兵器,小妹是雙刀,而長兄便是鎖鏈。 白天里,破軍見到的都是那個心思深沉的長兄,到了晚上,一般都是那個寡言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