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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明月席地而坐(重生)在線閱讀 - 分卷(212)

分卷(212)

    等到破軍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撤去了幻術,冰冷的甲胄敲在床榻上,發出悶悶的鈍響,胸前的睚眥瞪大了眼睛,張開血盆大口,正對著那名貴族的面目,紋著星宿的衣袂在被褥上蜿蜒爬行,像游動的蛇,柔和的眉眼被冬風吹得冷冽,凝結著近乎狂暴的殺意。

    他先是看了一眼身下這位衣冠不整、瑟瑟發抖的中年人,然后又看向了自己的手。

    是刺耳的,近乎驚雷炸響一般的槍鳴將他的理智拉扯回來,于是破軍才能夠及時停下自己的動作,手中的窮炱槍直指凡人的眉心,只隔了幾寸,稍加動作,就能令他魂飛魄散。

    戚潛淵再如何,也只叫他覺得煩躁,破軍想,然而他如今卻感覺到了由衷的厭惡。

    他一瞬間明白了這宅邸為何設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也明白為何宅邸中有這么多孩童,心中的厭惡愈發濃郁,殺意驟起,逼得身下的凡人幾乎要喘不上氣,額上的冷汗如暴雨傾盆。

    冷靜,他反復警告自己,一定要冷靜,想想后果吧,不能被一時的憤怒而沖昏頭腦。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后,破軍扔下手中的窮炱槍,伸手扼住他的喉嚨,咬著牙,俯身在他耳邊,一字一頓地,從牙縫中逼出一句話來:本君從來沒覺得凡人哪里好,卻也從來不覺得凡人哪里壞,如今遇見了你,倒是叫本君大開眼界,才知道原來凡人竟然這般無恥。

    我沒辦法殺了你。他略帶遺憾地說道,不過,幸好我還有別的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身下的血rou顫抖著,發不出一個字。當然了,破軍想,從洪荒之際就停留于世的那些兇獸,狍鸮,梼杌,窮奇,夔,基本都死在他的手底下,它們尚會因為他身上的煞氣而感到恐懼,更何況是區區凡人?他能夠成為東華帝君膝下的將領,靠的可不僅僅是這破軍的虛名。

    窮炱槍落下,震碎了酒壇,濃郁的酒氣霎時間在房間里彌漫,遮去了腥臭的氣息。

    他伸出了兩根手指,按在貴族的額上,皮rou淺淺地陷下去一塊,破軍瞇起眼睛,隔著那層蠕動的軟rou,尋著脈絡,淌過骨血匯成的河流近了,他正要動手,門外卻突然傳來紛亂了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仆從有些驚慌失措的聲音:大人,是流光府的人來了。

    然后,還有一句話:好、好像,五殿下也來了,大人,您趕緊收拾一下,不然

    破軍和貴族同時一愣,后者像是看見了什么希望似的,劇烈的掙扎起來,下一刻,他的身體一震,像是被捅穿心臟的家畜,軟軟地塌陷下去,目光逐漸變得呆滯,毫無生氣。

    冷峻的星君揪住中年人的衣襟,和拎起一片破布差不多,甩手就將他扔下了床,破軍沒有思考太久,召回窮炱槍,身形飛快地縮小,眉眼也變得柔和起來,那一身半敞的衣裳還松松垮垮地掛在他身上,他想了想,沒有刻意將它整理好,而是任它明晃晃地擺在那里。

    疼痛感襲來,破軍知道,他觸碰了世間的法則,對凡人動用了仙術,所以降下了懲罰。

    他從來沒有觸碰過這層底線,也未曾經歷過這種火燒一般的疼痛,所幸,他到底是一名身經百戰的將領,很快便習慣了這種痛楚,將情緒調整好,咽下唇齒間翻涌而起的腥甜。

    門外又傳來了一陣sao動,破軍聽見戚潛淵的聲音就這么突兀地響了起來。

    前些日子,你們府上應該多了個從西域來的男童吧?他的聲音帶著點輕笑,卻又散發出一股刺骨的寒意,為何我提到他的時候,你們的神色都如此慌張?難道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我又問你們老爺在何處,你們都沒去看,卻跟我說他已經睡下了,實在是荒唐。

    既然已經睡下,那就去將他喊醒。

    戚潛淵合上手中的折扇,閉了閉眼睛,刻意抬高了音量。

    還是說,這位大人真有天大的能耐,連我都敢拒之門外嗎?

    第290章 、頓筆

    鏤空木架上的釉里紅瓷瓶搖搖欲墜, 從高臺上跌落,落在青石地磚上,只聽得一聲尖銳的響, 先是出現一條裂口, 然后裂痕飛快地蔓延開來,粉身碎骨,朝著四面八方濺射而去。

    這一聲脆響像是在預示著什么,破軍的目光在瓷瓶的碎片上停留了片刻, 隨即抬起。

    廂房的門應聲而開, 外面的黑夜沉沉, 似有寒鴉掠過,驚起樹影起起伏伏地顛簸。

    恐怕戚潛淵是特地挑了這么一個不引人注目的時間前來拜訪,卻未曾想正好撞見這貴族動手,他的面上蒙著一層陰翳, 神態卻依舊從容, 順手便將那合攏的折扇交給了身側的侍衛。

    薄薄的紗猶如重巒疊嶂,遮得嚴嚴實實, 有時被風掀起一角, 也只能窺見零星的景象。

    那些仆從被侍衛的長劍逼得不敢靠近一步,又望見戚潛淵已經跨進了門檻,便知曉大勢已去, 他們心里是知道這些事情都是不能擺在明面上的, 于是嚇得兩股戰戰, 幾欲昏厥。

    戚潛淵嗅到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他的腳步頓了頓,然后,繼續向前走去。

    如此大的動靜。他緩緩地說道, 大人就是入睡再深,也該從夢中驚醒了吧?

    他看不清,破軍卻看得真切,那個貴族心智全無,無異于癡呆,被他扔下床之后,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一陣子,目光才漸漸有了焦距,恍恍惚惚的,勉強站起身來,聽到外面傳來聲響,他也辨不清到底是誰在說話,只覺得有些熟悉,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戚潛淵聽到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他沒有親眼看見那個貴族,無法確認他到底是什么情況,因為這房內彌漫著一股酒氣,他就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人是喝了個爛醉。

    半夜叨擾,并非是我要難為你。在聽到腳步聲的那一瞬,他的身體就繃得像根弦,若是血rou之軀橫沖直撞地襲過來,只會被繃緊的弦切成碎塊,我是來向你討一個人的。

    他話音未落,那貴族像是聽到什么不該聽到的詞兒,變得恐懼起來,渾身顫抖著,踉蹌了幾步,原本虛浮的腳步變得沉重,宛如一頭困獸,他喉間滾出一聲怒吼,撲了過去。

    重重帷幕被掀開,凌厲的風聲呼嘯而來,戚潛淵抬起頭,朝著漩渦的來源看去。

    破軍有一瞬間懷疑自己和他對視上了,然而,這一層層的輕紗籠罩,他并未出聲,戚潛淵根本不知道他在不在這里,如果在,又是在哪個方位也不知道這怪異的感覺是從何而來的,還不等他細想,戚潛淵已經躲過了那一擊,抬腿便將神志不清的貴族絆倒在地。

    接下來的動作就是理所當然的了,年輕的五殿下揪住中年人的衣襟,另一只手熟練地折下他的腕骨,將他摜到墻角處的鏤空木架上,木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瓷瓶碎渣嵌進腳底的聲音清晰可聞戚潛淵從一旁取過來一支狼毫筆,動作又快又狠,頃刻刺穿了他的肩膀。

    他這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事情發生得太快,興許那些愚鈍的仆從都還沒看清楚。

    那貴族想掙扎,偏偏戚潛淵挑的角度湊巧,筆桿的這頭卡進他的血rou和骸骨之間,另一頭卡進木架和他的身體之間,他只要稍稍一動彈,就立刻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襲來。

    戚潛淵瞇著眼睛,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對著面前的人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陣。

    身后有侍衛匆匆趕來,跪得很快,后悔萬分,說道:殿下,是屬下失職,未能

    閉嘴。這句話不摻有一絲怒火,甚至還有點倦意,戚潛淵說道,回去自己領罰。

    說罷,他轉回視線,眼底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松開攥住貴族衣領的手,退后兩步,冷冷說道:我此生不與兩種人講道理,一種是蠢貨,一種是瘋子,碰巧,你兩種都占盡了。

    所有人都看見了,是那位貴族先動的手,于是所有事情更無從辯解,沒得轉圜了。

    戚潛淵看見這貴族衣冠不整,又不像剛睡醒的模樣,再結合之前他問到那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童時,其他人表現出的那一絲惶恐,多半也猜到了什么,他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然后從懷里取出一張干凈的手帕,擦了擦手,交給緊跟上來的侍衛,朝房間深處走去。

    這房間深處很安靜,簾帳背后,仿佛又是另外一處地方,與外面徹底斷絕來往。

    他在簾帳外站定,輕紗被風吹動,拂過他面頰,戚潛淵沒有貿然掀起簾帳,他沒有嗅到血腥味,但這簾帳之后,是與死寂沒有太大區別的另一種寂靜,沉默得像是無盡的深淵。

    阿雅斯。他并不隱瞞他去調查的這件事實,喚道,我希望我此行不是無功而返。

    如果你想了結余生,那就動手,我會徑直離開,叫你的靈魂替你收尸。戚潛淵如此說道,如果你想活下去,那就跟我離開,西域的戈壁終將融于中原經年吹拂的徐徐長風。

    隔著那層簾帳,破軍靜靜地聽著,心想,若這具殼子里的不是他,而是那個他隨便取的叫阿雅斯的小孩兒,明明不打算結束,聽到了戚潛淵這話,非得被他氣得自殺不可。

    旋即,他又想,果然,這個五殿下,和他的父皇,戚淞,幾乎沒有相同之處。

    過了一會兒,戚潛淵聽到簾帳后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跟你離開,和我留在這里,有什么區別嗎?

    實際上,沒有太大的區別,你只是從一個籠子換到了另一個更大的籠子。戚潛淵沉吟片刻,咬字忽然變得很輕,緩緩地吐出一句話來,不過,天底下所有人都想進這籠子里。

    他聽見簾帳后的人說了個好字,下一刻,重重的薄紗被收攏在掌心中,向內掀去。

    小孩兒頭發有些散亂,身上倒是挺干凈的,比前些日子見到的時候干凈多了,略顯寬大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布料不便宜,衣角處卻有裂口,切面粗糙,像是被撕裂的。

    戚潛淵垂著眼睛看過去,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見到床榻上沒有血跡,心中了然。

    他向來不是什么憐香惜玉之人,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寬慰人的話,知道這人沒什么大礙之后,也就不同他客氣了,朝他抬了抬下頷,說道:起來,整理好你的儀容,跟我回王府。

    說著,戚潛淵解開外袍的繩結,將質地柔軟的黑袍取下來,搭在床沿處。

    也不需要多說,這擺明了是叫他穿著,破軍只好順著臺階往下走,攏了攏衣服,又從旁邊找出條發帶,將那一頭散亂的黑發束起來,然后接過那件外袍,草草地披在了身上。

    戚潛淵雙手抱胸,站在旁邊等了一段時間,抬眼望向門外,侍衛已經將那個貴族拖下去了,仆從磕頭求饒的聲音不絕于耳,被找出的那些男童抽泣的聲音連成條斷斷續續的線。

    破軍回想起來,仍然心生嫌惡,他對凡人的態度是很漠然的,然而這貴族所作所為實在是太令人發指,他與那些年幼的孩童感同身受,便出言問道:你會如何處置他們?

    那是流光王需要考慮的事情,不是我需要考慮的。

    戚潛淵說完,轉過頭,看見床榻上的人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正準備下地,身形有些搖晃,他也沒有去扶,只是站在那里,問他:阿雅斯這個名字,你用了多久了?

    自父母相繼離開后,就沒有人再喊過這個名字了。小孩兒剔透明亮的眼睛閃了閃,每一個字都變得生澀起來,非要在喉嚨里滾過幾遍,碾得碎了,才肯從唇齒間泄出來。

    假的。不論是他這句話,還是他的表情,又或者是他的語調,都是假的。

    破軍說出這句話,是半點想法也沒有。他不懂什么叫親情,雖然說了,卻無法體會到這句話背后的含義,更無法理解為什么凡人會因此而感到悲傷,畢竟,這只是個名字而已。

    不過,就這么一句沒有半個真字的話,戚潛淵卻是輕易地相信了。

    他似乎無聲地、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將指節抵在唇下,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當破軍穿好靴子,落了地,戚潛淵才重新看向破軍,嘴唇動了動,說道

    你既然已經流落中原,舍棄原本的身份,就該連名字也一同舍棄。

    從今往后,你不需要聽到別人再喚你阿雅斯。

    破軍與戚潛淵對視了一陣子,試圖從那雙眼睛中看出點什么端倪,可惜那雙眼中什么也沒有,只剩下一汪冰冷的寒潭,凝重的霧氣遮蔽了所有倒影,不見一絲明亮的光輝,于是他只好作罷,念著來日方長,主動開了口,說道:那么,殿下準備以什么名字來稱呼我?

    求澤,孟求澤。戚潛淵說道,從今往后,這就是你的名字了。

    第291章 、破厄

    入住流光府后, 戚潛淵果真請了先生來教導孟求澤的禮儀。

    隔著一層霧去看這個五殿下,是一種感覺,真當他撥開那層霧, 走到戚潛淵身邊去, 又是另外一種感覺。破軍原先以為,像戚潛淵這樣謹慎內斂的人,對待下人,肯定是嚴苛的, 不容半點置喙, 然而, 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后,他便將自己之前對戚潛淵的偏見全盤打翻了。

    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戚潛淵并非不好說話,恰恰相反, 他的態度是很寬容的。

    若非如此, 他也不會在那些貴族子弟中落得個好名聲,被說成謙謙君子一般的人物了。

    這幾個月下來, 破軍也徹底摸清了戚潛淵的脾性, 知道那條底線在哪里,哪些話是能說的,哪些話是不能說的, 他仗著孟求澤的年紀比戚潛淵還要小一些, 偶爾說出兩句真心話, 嗆一嗆戚潛淵,戚潛淵多半也不會因此惱怒,只是冷颼颼地看他一眼,有時還會反駁。

    零零總總算下來, 都是些瑣碎的小事,唯有一件事情值得提及。

    如今回想起來,那天似乎已經變得很遙遠。

    那天,孟求澤窩在房間里溫習書籍,戚潛淵叫他多學學那些權謀,他學到半途,看得頭疼,然后就被書架子上的兵書吸引了注意力他原先是對凡間的這些玩意兒不屑一顧,無意間翻了翻,竟忍不住連著看了好幾日,這才不得不承認,有些東西確實是值得一看的。

    天界的交戰多半沒有人間如此復雜,神仙純粹是依靠實力徹底碾碎敵人,基本不需要旁人幫助,而凡人總是成群結隊,像徘徊的鬣狗,于是就將心思放在了排兵布陣的謀略上。

    孟求澤將手中的書籍擱下,去取了書架上的兵書,熟練地翻到上次看的那一頁。

    他正準備繼續看下去,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仆從將廂房的門一敲,喚他,說有人找。

    孟求澤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來找他的無非是兩種人,為孟求澤而來的,或是為破軍星君而來的,前者如今并沒有什么可利用之處,多半,這個來找他的人是為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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