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5)
算過了,師弟撓了撓后腦勺,說,卦象顯示,是大旱,百姓們的日子興許不好過了。 說罷,他見面前的青年額上雖然有一層薄汗,這么一路走過來,身上也沒有打濕,還是清清爽爽的模樣,很是羨慕,便說道:師兄才好呢,陰風繞身,這暑氣怕是很難侵擾你。 青年晃了晃袖中的那枚銅鈴,笑道:若是你對遣鬼有興趣,想先擱下卜卦一術,師兄倒也不是不可以指點指點你,至于銅鈴,你想要,等我回去之后也可以再拿一個給你。 田師弟連連擺手,說道:修習一事,貴在精,不在泛,我學好卜卦這一門就好了。不過,師兄既然有這番好意,那我也不好拒絕,要是師兄允許,我以后可以去師兄那里卜卦。 你這些話莫不是從師父那里偷學的?青年說道,可以。若你要來,提前說一聲。 既然已經敲定,田師弟便向師兄道了別,心滿意足地抱著他的木桶下山去了。 青年繼續朝著山頂走去。田師弟方才提到了神女峰,于是他的心緒慢慢地游動,隨之而去,想起以前發生過的一件事情:那確實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們三人剛拜入師父門下,去了才知道原來連吃住的地方也沒有,在這江湖中游蕩了整整一個月,終于在這里駐足了。 這一座不知名的山,站在山頂上,遠遠望去,隔岸便是那座遠近聞名的神女峰。 神女峰中的花開得尤為熱烈,每至春夏,整座山都被斑斕的顏色覆蓋,山中氣候宜人,微風涼爽,秋冬之際也并不嚴寒,所以常有人在此處游玩,又因這峰巒高聳,上下長,左右窄,右側的懸崖上盤桓著一棵參天的怪木,好似溫婉姑娘伸出的藕臂,于是得名神女峰。 師父那時在這里停留了很久,然后問他們,這座山峰叫什么。 青年覺得奇怪,因為這一路上,青山或是綠水,無論多么偏僻,多么不起眼,師父都能準確地說出它們的名字,而且,每每經過之時,他都覺得師父的動作熟練得近乎尋常。 可就這么一座他們都知曉名號的山,師父卻不知道了。 這座山被稱為神女峰青年記得自己當時是這么回答的。 然后師父立刻拍板敲定,隨手指了座小山,說,好,我們以后就住這里了。 想到這里時,青年已經走了很久了,山峰逐漸變得陡峭,他不得不拉住樹木向他遞出來的手,小心翼翼地將一部分.身體的重量放上去,這才感覺腳下的步子邁得更順暢一些。 又走了幾步路,他聽見樹梢間悠悠地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步師弟? 這山說大不算大,說小不算小,沒想到師父還沒見著,先將師兄和師弟都見到了,青年心里暗笑,停住了腳步,斜斜地倚在一棵碗口大小的樹干上,喊道:大師兄。 枝葉晃動,沙沙作響,一身玄衣的男子翻身落地,翩然似驚鴻,縱使這烈日幾乎要將天地燒成荒蕪,他身上卻沒有出汗,那guntang的風對他而言就如同九月的秋風般涼爽,他手中還捏著一枚符箓,被稱為大師兄的,姓青的冷峻年輕人走上前來,在青年的面前站定。 我剛才去找了師父,他當時睡著了,這時候應該醒了。青師兄從懷里又摸出一枚一模一樣的符箓,放進青年的手中,這符箓能避暑,我給師父、你和小師弟都做了一枚。 青年沒有推辭,道了謝,習以為常地收下了符箓,妥帖地放進了袖中。 他想了想,開口說道:對了,師兄,過幾日我和田師弟要下山,你有什么想要的東西,我們可以給你帶回來,師兄抽個時間列張單子給我就行了。 這位師兄向來不喜歡與世人打交道,他時常隱于無光的暗處,只是冷眼旁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如同神話中的燭龍,銜燭執炬以明世,后又避堯日于幽都,不見天日。 大概也是因為此種原因,青師兄的皮膚蒼白冰冷,隱約可見血管,不似活人。 好。師兄稍加思索,很快應了下來,我正要去找小師弟,你方才看見他了嗎? 他正被這烈日愁得直嘆氣,渾身都是汗,現在拿著木桶去山腳處打水了。青年笑著說道,如果他看見師兄的這枚符箓,肯定如獲珍寶,非要向你答謝點什么東西不可。 青師兄也跟著笑了笑,唇角卻只勾起了一個極不明顯的弧度,似笑非笑的,再襯上他這雙幽深似裂谷的眸子,顯出了幾分陰惻惻的感覺他沒有多做停留,很快便下山去了。 先后告別了師弟和師兄,青年繼續向前走去,有了那枚符箓,不止是暑氣被隔絕,他的步伐變得很輕快,行走在這曲折陡峭的山上,如履平地,沒過多久便攀上了山頂。 放眼一看,懸崖邊上果然坐著個人,面前還擺著一張桌案,半個身子都靠在了上面。 如師兄所說,他剛醒,睡意朦朧,打著呵欠,手里拿著師兄自顧自留下來的那枚符箓,翻來覆去地看,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也沒回頭,只是將右手旁的酒杯往前推了推,青年注意到,杯中的酒還是滿的,可見師父并沒有喝酒,他又一看,桌案另一側也放著個酒杯。 可桌案的另一側,什么人也沒有,遠遠地望過去,只有那座靜默的神女峰。 杯中不止有酒,還盛著花瓣,隨著微風拂過,在杯中上下沉浮,宛如靈動的游魚。 師父的頭發散亂著,許是發帶脫落,不知道被風吹到哪里去了,他胡亂撥了撥長發,將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后,這才露出一張不見衰老的臉來,問:這不是二徒弟嗎,怎么了? 青年一聲不吭地在身上摸索了半晌,找出一根發帶,走過去,熟練地從師父的手中將那些發絲解救出來,手指捏著發帶挽出一個漂亮的結,將那頭亂發束了起來,邊說道:師父起先不知道神女峰的名號,如今卻常與它對坐,我不明白,神女峰對師父而言很特別嗎? 師父瞇起眼睛,溫潤的眸色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睫毛垂下的陰影,他說:是故人。 束好頭發,青年主動坐在了師父的身側,也望向那座山峰,問道:是怎樣的故人? 她似日出時分的羅剎古寺,似正午時分的萬頃湖水,也似傍晚時分的沉靜密林。師父說到這里的時候,見青年的表情略有疑惑,便笑道,沒事,想不出來也沒關系。 他不再繼續先前的話題,問道:你來尋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說嗎? 青年見他不想提,也不多問,想了想,說道:我上回半夜途徑師父的門前,瞥見屋內還有燭光,而且師父這幾日都未曾看過我們三人修習的成果,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在身吧? 說起來,我確實很久沒有看過你們修習了。不過,我上回就說過了,司符,司魂,司卦,這三門我都只是略通,而你們早就勝過了我,我已經沒什么可教你們的了。師父將手中的符箓放下,說道,所謂師者,只需要引導你們走上道,之后的事情就歸你們自己了。 青年忽然感覺有點沉重,猶豫了片刻,又說道:可是,師父也知道,我們三人各有所長,符箓,遣鬼,卜卦,相差甚遠,若是出師,只可能分道揚鑣,從此各立門派。 那也沒什么。你們三個都身懷絕技,就該去做你們擅長的事,這天底下還有很多像你們這樣的人,正等著你們找到他們,傳授他們知識。師父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到后來,幾乎聽不清,被風一吹就四散而去,而我,我也想從這之中尋到凡人可以走的那條路啊。 青年沒聽清,什么? 師父搖頭,我有些累了。 青年說:過幾天我和田師弟要下山,師父如果要去,也可以借此機會休息一下。 不了。意料之中,師父仍舊是婉拒了他的邀請,說道,我要回一趟家。 第280章 、策動 昆侖是邪氣的源頭, 連風都帶著股血腥味,涌動著不詳的氣息。 原本踏足此處的神仙就不多,如此一來, 更沒有什么人敢靠近昆侖了。 梁昆吾仍然在昆侖久久地停留, 偶爾離開昆侖,去蓬萊,也不過是為了相談事宜,每至滿月, 皎潔的月光灑滿這座沉默的山脈, 映照出來的, 卻是遍地的殘肢斷骸,斑斑血跡。 時間一長,其他神仙也多多少少察覺到了什么,逐漸發覺梁昆吾和他們不同, 他不會被邪氣所侵蝕, 在他體內肆意生長的,不是靈氣, 而是某種他們不知道的東西。 面對未知, 世上所有人都會心生膽怯,神仙也不例外原本梁昆吾的性情使然,寡言少語, 像塊漆黑沉默的山石, 鮮少和別人交流, 又因為帝君以前就有意無意地將他往外推,他的實力擺在那里,還叫其他神仙發現了他的特別之處,所以其他神仙都刻意避開他。 這昆侖幾乎成了一座荒山, 只有被邪氣侵蝕、失去理智的那些猛獸才會前來。 不過,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這種情況并不適用于所有神仙,還是有一兩個例外。 徐閬是不怕這些的,他心知自己面對的未知,是連神仙都無法解釋的謎題,是深淵,是裂谷,是洪荒,是混沌,是比這天宮更悠久的存在,但是,這又怎么樣?那幾年時光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梁昆吾從未做過傷害他的事情,他很清楚,并且以后也不會做出那種事。 而破軍星君心高氣盛,他向來如此,不會懼怕任何東西。 幾千年前,他單槍匹馬踏入洪荒之際殘余的裂縫,出來的時候,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rou,然而他面色卻不改,冷著一張臉,將夔首扔到地上,在外等候的星君們皆是奔過去想要攙扶住他,破軍卻擺了擺手,用那柄窮炱槍支撐身體,非要這么淌著血一步步走回去復命。 也就是從那之后,破軍便成為了東華帝君膝下統領星君的將領。 他不懂什么叫畏懼,大抵除了那位帝君以外,再沒有誰能叫他收斂了。 其實破軍星君踏足昆侖的理由很簡單,他要尋回那些墜落凡間的星君,就繞不開昆侖。 徐閬心想,破軍因為種種事情,看他不順眼,又因為梁昆吾壓了他一頭,所以也看梁昆吾不太順眼,然而,如今的天界也毀得七七八八了,那些新仇舊恨再計較也沒什么意義。 盡管破軍仍然看徐閬和梁昆吾不順眼,卻還是能夠按捺住情緒,坐下來和他們商量。 實在是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叫徐閬也不好意思起來,說話之前都要顧及破軍的心情。 回到邪氣肆虐的昆侖,徐閬踏過一條條與往日全然不同的泥濘小徑,穿過閬風岑,繞過玄圃堂,最終抵達了昆侖宮,放眼一望,梁昆吾和破軍都在,騰出個空位,是給他留的。 徐閬向他們打了個招呼,走過去,熟練地盤腿坐下來,順手替自己沏了杯茶。 像實力強盛到梁昆吾和破軍這種程度,已經不需要進食,徐閬將茶杯遞到唇邊才發現壺中的熱氣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凈,其他兩個人顯然沒有喝,只是把它放在這里當個擺設。 他攀談道:等了很久嗎?不好意思啊,大徒弟剛好來找我,途中就耽擱了一下。 破軍星君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沒說話,徐閬注意到他脫下了那一身甲胄,換上了一身利落的服裝,翹頭銀靴,長發高高束起,這么一看,倒是有幾分俠客的感覺。 梁昆吾擦拭刀刃的手停了下來,將視線放在徐閬身上,打量了片刻,方才頷首示意。 徐閬猜測這兩個人都不是善于交談的性子,在他來之前,興許都沒開口,只是干坐著。 想清楚之后,他清了清嗓子,說道:那我就先拋磚引玉吧。我收的那三位徒弟,在各自擅長的領域都有所造詣,我只不過是有意無意地點撥他們,他們很快就能通曉道理,并能夠學以致用。到了后來,已經不是我在教他們,反而是他們指出我錯誤之處的時候更多。 所以,久而久之,徐閬每至深夜才能睡下,他琢磨那些生澀難懂的東西,有時候甚至直到雞鳴破曉之際,他才后知后覺發現窗外已透進幾縷微光。然而,身為一個半吊子,他又不得不這么做,否則便會被他的那些徒弟甩得遠遠的,他也沒有什么再能教給他們的了。 他心里到底是有對師者的敬畏,覺得既然已經收了徒,就要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他們。 盡管他們在天宮時各有職責,落到了人間,卻只能籠統地記起個大概,許多術法也被法則所限制。徐閬說道,我和他們相處也有好幾年了,心里也有了猜測。唯有卜卦、符箓和遣鬼才能夠使用,而星君司卦,上仙司符,散仙司魂,分別對應了田家,青家和步家。 當初是破軍星君借助武曲星君留下來的星盤,推測出他們各自所在的地方,我才得以順利地找到他們,不過隕落凡間的神仙如此多,我一個人,也無法將他們全部找來。 說到這里,一聲不吭的破軍星君才終于開了口,說道:按照廉貞留下來的計謀,應叫他們各立門派,將星君、上仙和散仙的界限劃分得更加明顯,此后,便不由你介入,由他們去尋那些遺落凡間的神仙如此,等到天界穩定后,也能夠更快地讓他們回歸天界。 這個方法,實際上就是將那些魂魄禁錮在那三家,不至于像四散的星辰一樣。 神仙的魂魄堅不可摧,不斷地死去,又誕生,陷入輪回之中,永不斷絕。 梁昆吾聽著,擱下手中的刀,說道:然而,這種方法并非一勞永逸。 聞言,徐閬和破軍看向梁昆吾,想聽聽他又有什么見解。 梁昆吾問:徐閬,如果我隕落凡間,你認為我是屬于田家,青家,還是步家? 徐閬想,他對梁昆吾這種時不時拋出的問句實在太熟悉了。 梁昆吾體內沒有靈氣,嚴格來講,他甚至不是神仙,又怎么能簡單地劃分他的去處? 他心里有了答案,便答道:無論田家,青家,或是步家,都不是你的去處。 沒錯。梁昆吾的聲音緩緩,沒什么波瀾,就比如三青仙君,還有九殿下,皆隸屬天庭,并非散仙,也并非星君,又不曾擁有上仙的名號,你如何分辨?又如何叫他們去分辨? 破軍也逐漸理解了梁昆吾的意思,眸光微動,問道:那么,你的建議是? 讓星盤顯出那些人,將名單交給徐閬的三個徒弟,至于天庭的那些神仙,就由我們親自出面。梁昆吾說道,這個方法雖然更麻煩,但卻更穩妥,破軍,你應該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