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0)
這應該就是武箏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別接觸的破軍星君了。 徐閬這么想著,腦子轉得飛快,還在思考如何禮貌地避免和他接觸,破軍星君的動作卻比他更快,他還沒來得及想出個辦法來,就感覺頸上一涼,是冰冷堅硬的鐵爪。 他眼睜睜看著破軍星君用指尖將他脖頸上的細繩勾起,藏在衣襟中的結晶被拖拽,順著他的脖頸滑出來,安安靜靜的,還在閃爍著溫潤的光芒,仿佛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一般,落入破軍星君的手中,撞在手甲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像是沉沉暮靄中的鐘鳴。 星君瞇起眼睛,眼中的寒意更甚,一字一頓,說道:解釋一下這東西的由來,如何? 完蛋,徐閬傻了,腦袋嗡地一聲,沒了聲響,好像已經棄他而去了。 在胡思亂想之際,徐閬還有閑心去關心一件事 從某種角度說,破軍和日神,還挺像的。 第257章 、破裂 手中的結晶, 剔透明亮,泛著溫潤的光芒,其中包含的靈氣好似新生的嫩芽, 充斥著一股鮮活的、清新的氣息, 破軍星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認出來,這是楚瑯的靈氣。 見徐閬愣愣的,半天沒有反應,破軍失去了耐心, 微微蹙眉。 他抬手捏住系著結晶的細繩, 手腕用力, 將面前的仙君牽扯得打了個踉蹌,逼得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破軍原本就比大多數神仙都要高出一截,徐閬整個人都籠在他的陰影中, 抬頭就看見那雙狹長的丹鳳眼, 冰冰冷冷的,沒有一星半點兒的善意, 有的只是懷疑。 脖頸處傳來刺痛感, 徐閬暗暗地倒吸一口冷氣,又不敢掙脫,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 上回遇到這種事, 還是在焰云山的時候, 武箏也是這般咄咄逼人, 徐閬急中生智,告訴她,自己這百年來基本都是在人間度過的,所以身上的靈氣稀薄可問題是, 那時候整個焰云山就只有他和武箏兩個,而這地方,不止有他和破軍,還有九殿下、三青和眾星君。 人一旦多了,只要有哪個詞兒說錯了,就會立刻被抓住漏洞,完全沒有彌補的機會。 徐閬憋著一口氣,大氣都不敢喘,三青一直沒吭聲,他也不知道這位仙君是怎么想的,而九殿下,徐閬不覺得他會幫自己,他可以依靠的日神和月侍都不在,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想著,還有,梁昆吾和白玄呢,白玄在他肩上留的這個印記怎么一聲不響的? 離得太近,他清晰地聽見破軍唇齒間泄出一聲嘲弄般的嗤笑,像是懶得再和他糾纏了。 然后,徐閬感覺到頸后有一瞬間疼得發燙,冷面的將領神情暗沉,干脆將他脖子上的細繩扯斷,把結晶徹底收攏在手中,垂下眼,正欲從這枚結晶中看出點蛛絲馬跡之時 破軍敏銳地察覺到結晶中的靈氣突然開始震顫,逐漸變得絮亂,他反應極快,并沒有將結晶扔出去,反而握得更緊,驅使全身的靈氣,順著他的手腕翻涌而上,如同堅不可摧的屏障,牢牢地鎖住結晶中的靈氣,不讓它泄出來,免得誤傷站在不遠處的九殿下。 只聽一聲尖銳刺耳的響,結晶霎時破裂,能令人感到心悸的濃郁靈氣卻并未濺開。 破軍拂袖將空中殘余的最后一點靈氣打散,神色不虞,準備對徐閬興師問罪,一是問他身上為何有楚瑯靈氣所凝聚的結晶,二是問他將如此危險的東西帶來,又有何居心。 結果,他沒想到,還未等他將質問的話說出口,徐閬就先顫著聲兒,惡人先告狀了。 你、你竟然把楚瑯留給我用作紀念的信物捏碎了?他面色如土,邊說還邊去奪破軍手里剩下的細繩,確認結晶真的沒了之后,就宛如天崩地裂一般,破軍星君,你別欺人太甚! 九殿下站在旁邊看著,折扇抵住下顎,饒有興趣地誒呀了一聲,三青仙君見事態不太對,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他解咒,他卻假裝沒看見似的,仍然笑盈盈地,隔岸觀火。 破軍被徐閬這番不要臉的話震驚了片刻,仔細看了看,又覺得他這副表情不像是裝的,倒真像是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弄壞了似的,他一時間有點辨不清面前的仙君到底在想什么。 我欺人太盛?他冷笑道,閬風仙君,他們可都看見了,是這結晶自己碎裂的。 話音落地,眾星君紛紛點頭,表示他們確實親眼所見,并非破軍將徐閬的結晶捏碎。 徐閬:哈,仗勢欺人是吧?乘勢使氣是吧?欺軟怕硬是吧?狗仗以多欺少是吧? 他噼里啪啦說了一通,越說越氣,到后來簡直怒不可遏,又心酸又煩躁,摸著脖子上勒出的紅痕,傷口滲了點血出來,濕漉漉的一片,于是怒道:破軍星君,你要如何賠我? 破軍還是頭一回被當面罵得狗血噴頭,就說他向來不對付的日神武箏,因為他們都不是善于話術的人,見了面,基本都懶得吵了,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話,嗆對方兩句,一言不合就直接打起來,哪里像徐閬這樣,得理不饒人,何況他還是理不直氣也壯的模樣。 是,這些點頭的星君都是他手底下的將領,相處的時間,多少也有幾千年,當然熟悉,即使他們并未偏私,但是徐閬要將這件事挑明了說,破軍星君竟想不出該怎么解釋。 他舔了一下犬齒,忍著怒火,緩慢地磨著后槽牙,只得求助玄秀,九殿下方才 玄秀仙君半倚在三青身上,聞言,打了個呵欠,十分歉然,抱歉,破軍星君,我方才走神了,只聽得一聲響,那枚結晶就碎了,并未看清它到底是怎么碎的,所以不能妄言。 說著,他指尖纏住三青的發尾,語調溫柔,說道:三青方才有看清楚嗎? 如果說看清了,出來作證,總歸會得罪一方人,一邊是統領眾星君的破軍將領,一邊是昆侖山守護古藤的閬風仙君,三青心中尚且還揣著心事,在想昆侖的異動,此時一被九殿下遞了話,他又沒辦法開口,只能順著玄秀的話,勉強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確實沒看清。 聞言,徐閬暗中松了口氣,話已至此,他也知道不能蹬鼻子上臉的道理,但他已經表現出了一副很生氣的模樣,于是便強掩憤怒,說道:我看,破軍星君大概是不歡迎我出席宴會了,九殿下,三青仙君,多謝你們的邀請,不過我接下來沒有興致,便回去了。 見玄秀頷首,他又毫無威懾力地瞪了破軍一眼,咬著牙說道:接下來的十天里,我將在昆侖靜候破軍星君的拜訪,還望星君到時候能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原因。 說完,徐閬兩步并作三步,繞過呆愣的眾仙君,等到確認他們看不見自己后,才覺得腿軟,抖著手,點燃了符箓,馬不停蹄地趕回昆侖去了當然,在看到結晶碎裂的時候,他確實是覺得天塌了一般,這種情緒在他回程的時候愈發強烈,回去后,他吐得死去活來。 不久后,武箏聽說此事,狂笑不止,擺了酒席將徐閬請去焰云山慶祝,暫且不提。 那天,徐閬急匆匆地回到昆侖,簡直都快虛脫了,白玄和梁昆吾來看過他,摸了額頭才發現他是著涼了,手底下燙得很,跟個火爐似的,騰騰地發著熱氣,將冰雪都能烤化。 徐閬感覺吐息都是guntang的,氣若游絲,問白玄:你不能直接用仙術治好我嗎? 可以一試。隱約中,徐閬感覺許久不見的白玄面色也不算好,他聽見床邊的人說道,只不過,我猜測你這并非普通的著涼,所以暫且還是觀望一陣為妙,不必憂慮,破軍的事情,梁昆吾去處理了,早些時候三青仙君來過一次,本想探望你,被我婉言相拒了。 徐閬含糊地應了一聲,白玄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先走了。 他聞言,強行撐起沉甸甸的眼皮,抬手拉住白玄的衣角,手中是輕柔的觸感,像團漂浮不定的流云,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拉住,總之,白玄是停住了腳步,復又看向他。 之前,我聽武箏說她感覺到你的氣息不穩定。徐閬看不清白玄的神情,他越說越覺得腦子像漿糊一樣,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三青也問過我,有沒有覺得你哪里不對勁。我一直在想、想我回來之后就問你,沒想到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病倒了,所以 徐閬欲要翻身而起,又感覺到白玄將他的手從衣角處取下來,放回溫暖的被褥中,聽見他的聲音沒什么波瀾,似是悠悠嘆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了,這些等你好起來再說吧。 然后,發生了什么,他記不清了,大概白玄說完之后就走了。 徐閬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時而落入夢中,時而在一片混沌中記起往事。 碎片一樣的畫面,刺得他眼睛疼,混亂不堪,讓他頭昏腦脹。 總歸,都不是能叫他感到愉快的事情。 奇怪的是,那些夢雖然斷斷續續,他卻能記得清每個細節,他夢到的是閬風岑,不是冬日,好像是初春時節,花苞嬌滴滴地低著頭,空氣中彌漫的是淺淡的、甜卻不膩的清香。 夢中的閬風岑,比他現在所處的閬風岑更大,徐閬兜兜轉轉,怎么也走不出去。 三番五次,徐閬也認命了,反正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他倒不如躺下來,試試在夢中睡覺是什么滋味,這么想著,他也這么做了,剛要舒舒服服地躺下去,原本是灌木叢的地方卻突然豁了一個口子,沒了支撐,徐閬只感覺身后一空,猝不及防,順著斜坡滾了下去。 其實不疼,他半點感覺都沒有,就感覺身體在不斷地往下墜。 徐閬昏昏沉沉的,開始想,怎么還沒滾到底,過了一會兒,又在想怎么還沒醒。 想到這里時,他感覺身體變得遲鈍,幾個呼吸后,一頭栽進了枝葉柔軟的花叢間。 在夢里,徐閬的意識倒是清醒得多,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環顧四周,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什么秘境,卻見不遠處的秋千上,坐著個姑娘。 那位姑娘是背對著他的,一身藏青色的紗裙,經風一吹,于是便好像盛放的花朵一般,重重疊疊,開得爛漫肆意,長發柔柔地垂在地面上,發間又綴有繁花,好似山川河流,蜿蜒不絕,徐閬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在想她平日里是怎么打理這一頭秀發的,都不怕弄臟嗎? 徐閬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繞開她的長發,想問問她,自己這是掉到哪里去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姑娘就回過了頭,看向他。 額似丹若,眉似柳葉,眼似桃花,朱唇似海棠,皓齒似銀蓮,面頰似芙蓉,眉眼一低,眼睫微顫,好似春蝶振翅,眼波流轉,好似花瓣上沾染的晨露,靈動鮮活,皎然無暇。 徐閬的心跳得厲害,忍不住放慢了腳步,四肢都不屬于自己似的,僵硬得很。 他的上唇徒勞地和下唇碰了碰,試探一般的,干巴巴地吐出一句話來:楚瑯? 第258章 、甘露 美人薄紗半掩, 露出蓮藕似的白臂,環住柳條編織而成的秋千,輕輕晃動著, 喚起和煦的微風, 她收回了視線,沒有立刻應下徐閬的呼喚,而是抬起手,指了指身旁的那座秋千。 徐閬想了想, 邁大了步子, 繞開這滿地蜿蜒流淌的長發, 走到空蕩蕩的秋千旁。 這秋千是由花草枝葉編成的,散發著一股清香,彎成半個蛋殼的形狀,徐閬謹慎地按了按, 確定它比想象中看起來要牢固之后, 這才放心大膽地坐了上去,側頭看向大美人。 先前遠遠地一瞥, 他就想說了, 這位閬風的上仙,也太好看吧。 不止是相貌,還有渾身的氣度, 像傍晚時分沉寂的密林, 神秘, 恬然閑適,也像朝霞照耀下的羅剎古寺,鐘聲悠悠,分明是寬容的, 卻又是肅穆的,高潔的,不可褻瀆的。 很奇怪,徐閬想,雖然離得這樣近,但他是不怎么怕楚瑯的。 換個角度來說,其實與他接觸最多的不是白玄,不是武箏,而是楚瑯。 正當他神游之際,便聽得楚瑯說道:我聽聞人間有種叫荔枝的果品,你喜歡嗎? 徐閬剛點頭,便聽見一陣細細簌簌的響,楚瑯翻過手腕,枝椏間又擠出了一簇翠綠的葉片,被什么東西所吸引一般的,往下沉,垂至徐閬的面前,他得以清晰地看見葉片間還有星星點點的青綠,逐漸鼓起來,變成嬌艷欲滴的紅色,綴滿了枝頭,看著十分討喜。 鼻息間是泛著甜味兒的清香,徐閬摸了摸,發現這些荔枝已經熟透了,果皮凹凸不平,稍顯堅硬,他看了楚瑯一眼,得到她的同意之后,便伸手摘了幾個下來,兜在懷里。 指甲嵌進果皮中,沿著邊緣剝開,顯出里面白嫩的顏色,滑膩柔軟,像塊軟玉,又像是顆月明珠,汁水沿著指縫淌下去,黏糊糊的,徐閬倒沒有在意,剝了一半的殼下去,眾星拱月似的,留出彎月大小的底座,然后他小心地轉過身,準備將那顆剝好的荔枝遞給楚瑯。 楚瑯搖了搖頭,我不吃。 好吧,于是徐閬的手拐了個彎,將荔枝放進了自己的口中,人間此時是什么季節,他不太知道,在冬日里的昆侖呆久了,他心中隱約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這天地間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風雪之外,別的時節,例如春季,例如夏季,都將此地遺棄,不會如約而至了。 清甜的味道在唇齒間炸響,徐閬忍不住瞇起眼睛,舌尖將滑嫩的果rou剝去,吐出核。 這一吃,就一發不可收拾,他就像以前從來沒吃過荔枝似的,一顆接著一顆的剝,反正這枝頭上正不斷地結出沉甸甸的果實,他就索性敞開了去吃,很快就覺得有點撐了。 楚瑯望向遠處,柳枝咯吱咯吱地晃著,她指了一個方向,說道:你看。 徐閬聞言,將差點從唇邊流出來的汁水舔去,順著楚瑯指的方向看過去,半空中是一片淺淡的光芒,像蒙了一層薄薄的紗,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竭力看了半晌,只能放棄。 他把口中的果rou咽進去,沒再吃荔枝,誠實地說道:我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楚瑯說:那里原本有一株從鴻蒙之際就存在于世的古藤。 徐閬不解其意,于是又重復了一遍:古藤?長什么樣子的? 你不會知道了。楚瑯說道,早在多年前,它就已經毀了。 徐閬問:那為什么我還能看見它的光芒? 楚瑯說:因為rou身俱毀,千萬年沉淀下來的邪氣卻仍在。 啊,邪氣,徐閬想起武箏說過,白玄體內的靈氣和邪氣混亂,打破了平衡。 他其實到現在都不知道所謂的靈氣和邪氣是什么,只能暗自猜測,大概是和陰陽、天地、日月一般相輔相成的東西,這或許也和他落入昆侖之際,看到的滿是血色和漆黑線條的景象有關系,反正,凡是和這個詞兒搭上邊的,好像都沒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