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6)
嘴快喊白玄,拿腔作勢喊神君或仙君,白玄按著眉心,問道:什么? 徐閬聽他答應下來,收斂了笑意,表情嚴肅,說道:那些怪物到底從何而來? 白玄的手頓了頓,緩緩放了下來,凝視著面前的凡人,你真有那么想知道? 本來是很想知道的,白玄這句話說出來,徐閬忽然就沒那么想知道了,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來,他打著哈哈,眼神亂飄,想糊弄過去,嗯,其實,其實不是很想知道。 但是,玄圃神君卻沒有再給徐閬選擇的機會,當空的皓月將目光投向他,如洗的余暉在他素白的袖袍上鋪陳,像一汪滿溢的小池,而他的咬字很輕,尾音綿長,一字一頓,非要徐閬聽得清楚不可,那些都是死在我手下的諸仙,你腳下的每一寸,都由骨rou堆砌而成。 徐閬的心砰砰直跳,他覺得今晚上受到的驚嚇實在太多了,三魂七魄都被嚇跑了一半,他按住起伏的胸口,試圖告訴自己,這是白玄的玩笑話,可白玄的眼神晦澀,他也并非喜歡開玩笑的人,徐閬很清楚,他實在痛恨自己的清楚,這冰冷的山石,好像也變得燙腳。 你告訴我,凡人有好有壞,神仙亦有血有rou,這是你說過的。白玄的那張臉忽然宛如鬼魅,眸光如磷火幽幽,瞳孔緩慢地縮小,像一片細長的柳葉,而我告訴你,凡人眼中的仙界并非仙界,昆侖也并非出路,而是絕路,是天塹,跌入深淵便粉身碎骨,啖盡血rou。 白玄抬起手臂,袖口順著手腕往臂彎滑,徐閬以為他要殺人滅口了,一時間動彈不得,想,如果跑的話會不會被從身后刺穿胸膛,如果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會不會死得更慘。 正當他猶豫不決時,白玄卻伸手過來,徐閬嚇得閉上了眼睛,然后感覺到他的眼皮被輕輕碰了碰,恍惚間,他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好像白玄在不久之前也做過這樣的動作。 guntang的氣息撫過面頰,比焰云山的火還要灼熱,徐閬不用再絞盡腦汁思考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了,事實已經回答了他:白玄曾觸碰過他的眼睛,就在他落入昆侖的那一天。 因為,在他小心地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景象發生了變化。 之前所看到的景象都像是個虛假的幻境,他原本以為是帷幕的,其實是戲臺,他原以為是戲臺的,原來是帷幕。血紅色充斥著他的視線,極其刺目,扭曲的線條肆意生長,月光的余暉化作一灘灘的血跡,散發著腐爛的氣息,而眼前眼前的神君已然不復人形,巨大的狐貍就站在他的面前,九條尾巴依次散開,像妖冶的并蒂蓮,遮蔽天日,將山峰掩埋。 白狐居高臨下地凝望著徐閬,額上的花紋如血,然后,它張開嘴,露出森白的獸齒。 你此時所看見的,所身處的,才是凡人眼中的昆侖。 它的聲音宛如南屏山的晚鐘,厚重,清遠,在昆侖山巔回蕩,然后消散。 第251章 、一念 血色的殘影翻涌著, 在明月的余暉中消散。 寂靜如荒涼墳冢的景象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近的, 紛亂嘈雜的聲音, 其間夾雜著熟悉的交談聲,利刃割開血rou的沉悶響聲,還有咯吱咯吱作響的刺耳怪聲。 聶秋在夢境中竭力掙扎了半晌,那種被拖拽著四肢向下沉的感覺才逐漸褪去, 他像是終于尋回自己的意識一般, 將消散的思緒又歸攏, 微微發麻的指尖也重新有了知覺,四面八方的聲音像潮水似的,一浪接著一浪朝他涌去,他恍恍惚惚, 幾乎要被洶涌的潮水沖垮。 汗水濡濕了睫毛, 連成一片暗影,這場夢實在太長, 漫長得令他一時間緩不過神來。 他感覺到生有繭的手指插入他微濕的發間, 摸索了片刻,很快便找到了面具的暗扣,輕輕巧巧的一聲脆響, 面具應聲而開, 略帶水汽的悶熱空氣涌入鼻腔, 聶秋喘著氣兒,窒息感逐漸退去,他的胸膛起起伏伏,勉強抬手將眼睫上的水珠拭去, 抬眼朝上方看去。 方岐生正低著頭看他,撥開他額前打濕的碎發,問道:你感覺怎么樣? 還好,感覺像是經歷了一場大夢。視線逐漸清晰,聶秋環顧四周,他枕在方岐生的腿上,他們大抵是回到了滿是壁畫的甬道,甬道的盡頭,不斷地傳來雜亂不堪的聲響,他驚異于自己竟然沒有被吵醒,也不知道他睡去后發生了什么事情,生生,已經過了多久了? 半個時辰左右。方岐生將那張鹿角面具放在一旁,面具的角仍然是冰冷的,內里的一面卻覆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溫溫熱熱,落在地面上的時候濺起小小的水花,又輕又柔。 他們都在那里面嗎? 見方岐生點頭,聶秋想了想,卻沒有急著起身,他側過頭,將面頰貼在方岐生的腿上,半是釋然,半是疲倦地嘆了一口氣,重新閉上了眼睛,想借這片刻的安寧來緩解情緒。 聶秋大概是真的累了。方岐生垂眼看著他,俯身吻他的眼角,嘗到了一點濕意。 在你昏睡過去的這段時間里,我們也從徐閬的口中知道了一些東西。魔教教主將聶秋的腦袋往里挪了挪,袖袍拂過聶秋的面頰,他感覺有點癢,當然,是師父軟磨硬泡出來的。 能夠猜到,常錦煜絕對不可能放過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勢必是要借此得到點什么。 聶秋知道常錦煜將面具遞給他的那個舉動,無異于是將他往火坑里推,看似將選擇權交到了他的手中,實際上卻是逼他做出選擇他倒是不覺得生氣,也不覺得心寒,因為他確實是想知道這一切的根源,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至少這一點他和常錦煜達成了一致。 他捉住方岐生的手,收攏在掌心中,輕輕地揉捏他的指節,仍是沒有睜開眼睛,問道:徐閬說的玄圃堂醒過來,和邪氣上涌是什么意思?那些尖銳刺耳的厲嘯又是從何而來? 人間,昆侖,死于昆侖的閬風仙君,嶙峋的怪石,由尸骨搭建的橋梁,遮蔽天日的九尾白狐,血色的視線,扭曲的線條,絕路,天塹,種種想法在他腦海中交織,即又散去。 聶秋想,他分明能夠感覺到自己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可偏偏就是找不到方向。 方岐生沉吟片刻,斟酌著措辭,任聶秋擺弄他的手,半晌才開口說道:一言兩語是解釋不清的,總歸那三個仙君都在外面鎮守,我便從你昏睡過去的時候說起吧。 三個。聶秋揣測,方岐生應該還不知道徐閬是個位列仙職的凡人,除卻徐閬,還有那位萬千兵器的煞氣所化的昆侖仙君,梁昆吾,而剩下的那位,也許就是徐閬口中的三青。 這么說起來,徐閬當時還說破軍抽不開身,也不知他被何事牽絆住腳步,至今未到。 方岐生沒有遲疑太久,見聶秋應下后,尋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將所有事情娓娓道來。 在聶秋戴上面具的那一刻,地動山搖,血腥味,尖聲的厲嘯,濃重的殺氣逐漸蔓延開,方岐生離得近,很快就發現聶秋的身形有些搖晃,似乎被風一吹就能倒下,他心覺不妙,抬手按住聶秋的肩膀,于是這人便渾渾噩噩地倒進他的懷中,任他如何呼喚也沒有回應。 若不是因為方岐生能夠感覺到聶秋平緩的吐息,他狂跳的心臟興許已經掙破胸腔了。 他是有過一瞬間想把面具摘下來的念頭,轉念又記起,聶秋當時問他的那一句你相信我嗎,而他給出來的回答是一句反問,也是你相信我嗎,字字句句相同,含義卻不同。 于是,方岐生壓抑住念頭,抱著聶秋的手緊了緊,深深淺淺地吐息著,試圖將沸騰的心緒冷靜下來。這里實在是太亂了,不論是聶秋的忽然暈倒,還是玄圃堂的變故,黃盛在那邊抱怨為什么不能讓他們先出去,徐閬不甘示弱,立刻斥責他是不是想讓天下人陪葬。 能夠聽見底下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嚎叫,能夠聽見剝離血rou的悶響。 但是,身處石臺,懷中又抱著個不省人事的人,方岐生全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了,他唯一能夠看到的,是懸在空中的那位昆侖仙君,眉眼凌厲,周身盤旋著成百上千的兵器,有刀,有劍,有戟,有矛,有槍,有釵,有斧,有短刀,有匕首,不知是從何而來,又是由什么鍛造而成,通體泛著凜冽的寒光,像是能夠感覺到殺意般的,在震顫中發出嗡鳴。 常錦煜站在石臺的邊緣處,沉下視線,垂眸看去,昏暗的燭火將他的面目照得模糊。 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方岐生全然不知,只覺得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再看懷中的聶秋,喘得厲害,他手腕上的銅鈴近乎癲狂地搖晃,卻沒有發出半點響聲,場面端的是有幾分詭異,方岐生環住聶秋的腰際,騰出一只手將他的袖口挽到臂彎,這才發現,那道由紅繩遮掩的,宛如燒痕一般的弦月印記,正滲出鮮紅的血來,順著腕節向下滑。 方岐生眉頭皺得更緊,這一幕實在很像進入玄圃堂之前,聶秋面對石柱時的景象。 耳畔盡是交疊往復的喧鬧聲,叫他心里煩躁,連成細線的思緒斷了又斷,他是不知道遇到這種怪事該怎么做,但又不得不做,正要伸手去拿懷中的傷藥時,卻聽得鳥鳴聲響起。 清脆又嘹亮,在這空曠的石窟中回響,將所有令人心煩意亂的雜音都蓋了過去。 毋庸置疑,玄圃堂的門已經合上了,按理來說不應該有飛鳥誤入其中,方岐生恍然意識到了什么,抬眼去看徐閬,果然,他的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情,還有幾分釋然。 淺青色的光芒瞬間將黑暗逼退,明亮,卻不刺眼,好似初春時節湖畔的柳枝,又好似潛藏著青石的一池潭水,游魚將浮光攪碎,大抵就是如此景象面容稍顯稚嫩的仙君落在方岐生的視線中,頭戴鑲著青金石的羽型額飾,垂至脊骨的黑發彎曲蓬松,他的衣袂由細長柔軟的青羽編織而成,拂袖收勢之間,袖中的金鈴搖晃,便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當他斜過眼,悠悠地看過來時,與那位昆侖仙君不同,方岐生并沒有感覺到危險。 或許是因為他神情平淡,或許是因為他眉眼溫和,或許是因為他將渾身的氣度收斂。 徐閬喊了一句三青,被稱作三青的仙君便頷首示意,卻并未走向徐閬,反而是走向了方岐生和聶秋,伸出兩指,在聶秋淌著血的手腕上輕輕地一按,血跡消散,那種難以忍受的痛苦似乎也隨之而去了,方岐生明顯感覺到聶秋的呼吸逐漸平緩,安穩地沉入夢境。 刀劍無眼。他的聲音又清又亮,像是濺在巖石上的水花,你最好帶著他離遠一些。 這位仙君也是認得聶秋的,方岐生想到,而且,不知怎么的,他覺得這個三青仙君比昆侖仙君更有人情味兒,衣袂沾染了紅塵俗世,并不是全然沒有七情六欲,然而,比起那位毫無神仙架子的閬風仙君,他又多了幾分冷淡矜持,是介于梁昆吾和徐閬之間的一類神仙。 方岐生沒有多說什么,點了點頭,按照他的話,帶著聶秋向后退去。 見他們后退,三青仙君便挪開了視線,熟練地從袖中取出一枚符箓,夾在指間,手腕一翻,憑空出現的明火將符箓點燃,他松了手,令那符箓飄向空中,邊走邊說道:徐閬,你也別瞎摻和,退到一邊去,破軍一時半會兒是到不了的,這里暫時就交給我和梁昆吾。 符箓在空中炸開,天青色的光芒宛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鎮壓住底下流竄的邪氣。 各式各樣的兵刃利器仍然在梁昆吾的驅使下揮斬,方岐生不知道他們所對抗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他只能聽見那一聲聲剖開血rou的聲響,還有尖利刺耳的哀嚎,好似煉獄的景象。 梁昆吾側眸望向三青,問道:你剛醒過來沒多久,如此鎮壓,靈體堅持得住嗎? 三青神色不變,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嘴唇沒有動,聲音卻傳入了梁昆吾的腦海中,然而,命運的流向已經發生改變,并且永不停歇地奔向盡頭,所有應當魂歸仙界的,都逐漸被吸引過來倒是昆吾,你決意要成為那個誅殺魁首,斬斷昆侖的負罪者嗎? 很久以前,我就和他約好了。凄厲的嘶吼聲中,梁昆吾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冷,若我無法守住本心,陷入癲狂,便由他來了結我,若他渾噩失意,誤入歧途,便由我來了結他。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會補更新的!qwq 感謝在20210416 00:24:57~20210419 22:44: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不也有可能是派大星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糯米團子 20瓶;生事且彌漫 16瓶;折挽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52章 、光暗 方岐生讓聶秋躺進他的臂彎中, 抬眼略略一掃,昆侖仙君和三青仙君立于石臺邊緣;黃盛雙手抱胸,斜斜地倚在石壁上, 滿面煩躁;而常錦煜, 他不知什么時候又退了回來,明顯聽到了三青仙君的那一句徐閬你也別瞎摻和,于是便笑吟吟地攬住了徐閬的肩膀。 徐閬打了個激靈,只覺得寒意躥上頭頂, 頓時浮想聯翩, 覺得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果然, 常錦煜動作親昵地攬住徐閬,迫使他轉了個身,那雙眼中氤氳的寒氣在陰影的籠罩下明明滅滅,晃眼一看, 倒是比羅剎厲鬼更兇惡, 他薄薄的嘴唇一掀,唇齒分分合合, 語氣溫柔, 邊帶著徐閬往遠處走,邊說道:閬風仙君,我們之間似乎還有些事情沒有解決。 還不止如此, 徐閬感覺常錦煜的手開始往下滑, 他不會傻到以為常錦煜是對他有什么意思, 這簡直跟拷問犯人沒什么兩樣,分明是在搜刮他身上是不是有那所謂的鑰匙。 黃盛看著,眼神有點冷,隔著層面具都知道他應該是癟著嘴, 不過倒也沒說什么。 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沒什么非要解決不可的事情。 徐閬抬手去推常錦煜,沒推開,他才發覺自己委實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無意冒犯,仙君,我覺得你大概是全然沒什么用處的神仙。常錦煜箍住他的手就像是沉重的鐐銬,任他怎么掙扎也無法脫身,反正他們這時候也顧不上你,何不趁此機會,我們和和氣氣地坐下來談一談呢?當然,我這話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只是告訴你一聲。 常錦煜將徐閬堵在甬道里,方岐生坐在不遠處的石階上,讓聶秋躺在他的腿上。 脫離那兩個神仙的視線,趁著他們無暇顧及這邊,常錦煜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按著徐閬的肩膀,迫使他坐下去,側身擋住道路,瞇起眼睛,笑著問道:仙君想從哪里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