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9)
從肩胛骨到腰際,一條長長的溝壑,他的手指順著摸過去,早就結了痂,長出新rou的傷口突然變得又癢又疼,隨著晚風逐漸冷下去的體溫逐漸升了上去,燙得出奇。 方岐生看見聶秋的背脊猛地繃緊了,腰線就擠得更深,眉毛微微一挑,從下至上,在他腰間那個小小的凹陷中停留片刻,輕輕重重地按壓著他的脊骨,留了意,沒有用指甲弄疼他,像纏住獵物的蛇一樣,在那條窄且深的刀鋒上游移,然后停在了枕骨處。 聶秋嘶了一聲,騰出一只沒有沾上泡沫的手,趕緊按住了方岐生到處搗亂的手。 等等。他的聲音帶著點生澀的啞,說道,頭發還沒洗干凈。 方岐生原先是沒有那個意思,只覺得聶秋的反應有趣,不過,聶秋的聲音又低又啞,尾音放輕了,稍稍上挑,就算是不去細想,方岐生也能很快明白他話中蘊含的情緒。 沒事,你洗你的。方岐生寬容大度地說著,手臂繞過聶秋的腰際,伸手去解腰帶。 聶秋左支右絀,簡直有點欲哭無淚,實在很想說方岐生挑的時機委實不對勁。 這十幾天了,我好像從來沒看到過你自己解決,還是說你都是偷著解決的?身后的人啟唇在他的脖頸上留下一個齒痕,熟悉的微疼感傳來,聶秋握住皂角的手滑了滑,皂角泥鰍一樣的鉆了出去,嗵地一聲掉進桶中,水花四濺,砸得他昏昏沉沉。 如果不是因為不想濺得方岐生一身的泡沫,聶秋就忍不住回頭了。 方岐生實在很會使壞,他忍著喘息聲,抬手又澆下熱水,想,等他把泡沫沖洗干凈,也不管會不會弄濕方岐生剛換的衣服了,他是必定要叫方岐生落得個引火燒身的下場。 第227章 、結褵 夜半時分, 一聲巨響。 唐琢翻身而起,寒鴉般的掠過屋檐,輕飄飄落在院中, 裹挾的風只將落葉掀起一角, 他向來是沒有睡得迷糊的時候, 睜眼便清醒過來,立刻就能知道該做什么。 袖里劍緊緊地貼在掌心中, 露出一寸, 在漆黑的子夜映照下顯出冷冽的鋒芒。 他來到發出巨響的房間,謹慎地敲了敲房門,低聲喚道:教主, 右護法? 臥房中一陣sao動, 唐琢仔細地聽著, 確實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大抵是在整理著裝,所以他能夠聽到布料緩慢地磨蹭時特有的聲音那聲巨響來得太快,哐當一聲,將寂靜的深夜都刺穿, 驚起了一群玄武門弟子, 唐琢抬手讓他們回去,自己則靜靜地站在門外等著。 沒過多久,方岐生將門打開,唐琢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教主。 身上有零星的水跡, 胸口還沾了點細碎的泡沫,束腰的綢緞松松垮垮地系著,黑發披散在肩頭,攀著房門的手是濕漉漉的, 暈著水色,他仍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樣子,眉眼冷峻,抬眼便問怎么了,要不是因為剛剛的動靜太大,唐琢真以為什么都沒發生過。 他的目光略略一掃,透過縫隙看向魔教教主身后的右護法。 聶秋的頭發還是濕的,發尾淌水,他正拿著一塊干凈的毛巾擦拭著頭發,和方岐生不同,他披了件外袍,腰封也扣得很緊,很可惜,唐琢還是從袖口瞥見他的里衣打濕了。 盡管這兩個人都有欲蓋彌彰的嫌疑,但是唐琢這么看了一眼心里便有了底。 總歸不是敵襲,也并未觸碰機關陷阱,沒有危險,之后的事也不是他應該管的。 方才我聽到有動靜,便循聲過來看看教主和右護法有沒有大礙。他撤步后退,與此同時將袖里劍悄悄收了回去,抱拳說道,既然無礙,屬下便不打攪了,先行告退。 方岐生也不想和唐琢過多糾纏,微抬下頷,將眼底神色收斂,說道:去吧。 確定盡職盡責的玄武門門主離開后,方岐生合上房門,轉身和聶秋對視了一眼。 你這床實在久經風霜,不堪重負。他按住額角,有點想笑,只覺得多少年都沒遇到過這種荒唐事情,忽然遇到了,還是在這種情況下,著實是叫人哭笑不得。 聶秋剛才有意阻擋了玄武的視線,此時,他側身看向那張已經整個兒坍塌的木床,半是尷尬,半是覺得這突如其來的驚險實在來得不適時,搖了搖頭,嘆氣道:畢竟是我小時候睡的床了,又過了這么多年,這地方依山傍水,濕氣太重,難免會出現裂痕。 也幸好他和方岐生反應快,翻身便躲開了,才沒落得個雙雙摔在地上的結局。 這么一經攪合,聶秋全然失去了興致,方岐生也一樣,他們大晚上的卷了鋪蓋,連夜換了間空房住進去,兩人也都沒有再提要繼續剛才的事情了,只是閑聊。 聶秋的頭發還沒完全擦干,他擦得累了,就將毛巾交由方岐生,興許是因為白日里耗盡了精力,一入夜,夜色氤氳,身后的人動作又太輕柔,聶秋就昏昏沉沉的,覺得困了。 他干脆仰頭靠在了方岐生的身上,問他:朱紅和絳色,你更喜歡哪一個? 方岐生想了一會兒,覺得差別也不大,都可以。你喜歡哪個? 我也覺得都可以。聶秋說道,我們二人對成親的禮節都不甚了解,到時候難免鬧出些笑話,我記得張妁向來熟悉這些禮節,賈昭是我的義兄,鎮峨府又與魔教有那一層關系,張妁上回還問我們什么時候請吃喜酒??磥砦乙院蟮谜覀€機會去請教一下她了。 好。說到了張妁,方岐生就記起另一回事來,她近來有寫信問你宮中那件事嗎? 當初在鎮峨的時候,因為看見了步家的銅鈴,所以張妁將她在皇城得到的線索,戚潛淵和孟求澤之間的交談托盤而出,為的是從聶秋口中知曉這番對話究竟隱含什么秘密。 他們當時原本就不清楚神像的事情,所以找了個借口搪塞了過去。 張妁心思細膩,多謀善慮,自然不可能忘記這件事,于是,給千里迢迢跟去皇城的張蕊收拾完爛攤子之后,她便書了一封信,洋洋灑灑寫了很多,字跡娟秀,如同振翅欲飛的蝴蝶,可其中的深意卻猶如盯上獵物時布開的蛛網,委婉又強硬,非要得到個結論不可。 聶秋是在鯉河鎮的時候收到的信,那時候方岐生正好不在客棧,他提筆就回了。 我已經給她回了信。聶秋邊回憶著邊說道,七分真,三分假,我雖然沒有將神像和那些神話的事情直接說出口,但是將孟求澤和戚潛淵矛盾的來源和她大致講了講,當初是孟求澤讓我們離開皇城,而戚潛淵并沒有下令她應該會為此忙上一段時間了。 短暫的打岔后,方岐生攏了攏手中柔軟的黑發,又將話題繞了回去:等到沉云閣的諸位都入土為安后,就與我成親,以天為幕,以地為席,以輕飔為賓客,以墳冢為高堂,以刀劍為玉如意,不著紅裳,著白衣,著黑衣,如此拜天地高堂,你可覺得太草率? 不草率。聶秋回應道,以后我們還會再辦婚宴,屆時便熱鬧得多,不過,我可以肯定,這一次輕率又潦草的婚事,必定是我經歷過的,唯一的,也是最特別的一次。 方岐生嘆氣:你太好娶了。 聶秋笑:是你太好嫁了。聶遲以前將北部偏遠地方的商隊交由我打理,幾年過去,雖然不比其他地方的商隊要繁盛,不過也逐漸有了起色。我離開聶家的時候,將商隊還給了聶遲,之后我才知曉,聶家無心打理,那商隊不久后便分裂了出來,與我仍有來往,已經三番五次問我何時過去了,如果你想要,就當作我的嫁妝,派信得過的人過去打理如何? 在魔教,向來都是周儒管賬,方岐生將此事和周儒提了提,總算是叫周儒有了寬慰,他派人到那邊的商隊去看了,大約是聶秋的緣故,商隊對魔教并沒有排斥,周儒找了機靈善交際的一個得力干將過去,過了幾年,竟然還混得風生水起,此為后話,暫且不提。 翌日,天剛破曉,原本幽靜的沉云閣內就傳來了一聲聲鏟土的細碎聲響。 臨近傍晚,這一座座墳冢才立了起來,沒有墓碑,但是聶秋還是分得清哪座墳冢里有誰,他想,也許下一次再來的時候,也許等到和張雙璧一起來的時候,這些無碑的墳冢也能夠各自有了經巧匠雕刻而出的石碑,高聳林立,像磐石筑成的廣袤叢林。 直到第三天,這一場匆匆定下的婚約才得以悄然進行。 其實,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聶秋和方岐生穿的都是平日里的衣裳,一白一黑,他們特地將玄武門弟子打發走了,沒有司儀,更別提賓客,四處寂靜,他們各自將含霜刀和四時劍匣放在了一旁,拎了酒壺,拿了三個酒杯,盛滿了,兩杯歸他們,一杯歸常燈。 滿溢的酒水散發出讓人醉醺醺的香氣,恍惚連那座靜靜看著的沉默墳冢也溫柔起來。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蔚藍天際下,伴隨著和煦溫暖的陽光,聶秋和方岐生撩起袍角,跪了下去,拜天地,拜高堂,對拜,一下一下,額頭觸碰到冷硬的地面時,聶秋竟不覺得冰冷,只覺得莫名安心,如同榫卯終于找到了缺失的那一塊,嚴絲合縫地拼湊在了一起。 最后仰頭喝交杯酒的時候,聶秋和方岐生都算不上從容,一個嗆了一下,咳嗽得止不住,另一個手一抖,大半的酒水都順著脖頸滑了下去,將胸口的那一片衣襟浸濕了。 應該從沒有人像他們這樣狼狽不堪,聶秋想著,勾住方岐生的脖子,邊嗆邊笑,斷斷續續地問他,這時候需要交換一個吻嗎,于是方岐生就側過臉親了他的鬢間。 這是個象征,方岐生想,即使是成親也不必給他人看,不過證明了他們屬于彼此。 它確實很特別,當清酒飲入喉中的那一瞬,眼見著手臂交纏的那個人,他就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仿佛有什么東西將他們相連,從此之后他們便多了個可介紹的身份:家人。 方岐生將這兩個字反復咀嚼,陌生而又熟悉,是他偏愛的甜膩味道,也伴有流水一般的綿長悠遠,奔騰萬里,直至匯入江河湖海,永不停歇他不自覺地翹起嘴角,由衷認為,即使它是枷鎖,也稱得上寶貴,這樣有所顧忌的感覺,他其實并不討厭。 聶秋環在他脖頸上的手臂收了回去,咳嗽聲歇了,笑意卻未停,方岐生看著聶秋俯身將那杯沒有動過的酒拿了起來,鄭重其事地朝墳冢敬了酒,說道:師父,我和他之間只說愛人太過庸俗,只說至交不夠特別,只說家人又過于平淡,我該這么向你介紹他 我甘愿與他生死與共,陪他共賞千秋,天地浩大,他所在之處便是我心之歸處。 他將杯中美酒盡數傾灑在地,說道:這一杯,敬這命運坎坷,敬這命運巧合,茫茫人海中,我得以遇見師門眾人,也得以遇見方岐生,福焉,禍焉,興許蓋棺才能定論。 方岐生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來,和聶秋并肩而立,俯首抱拳說道:前輩,您與我師父血脈相連,我與聶秋結為連理,我視師父為家人,同樣也將您也視作家人。 魔教教主向來是不會輕易做出承諾,此時卻一字一頓,將話中的真情袒露無遺。 從今以后,我不會再讓聶秋孤身一人在這世間躑躅。他如此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311 09:00:00~20210315 23:3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至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鶴見羽 70瓶;折挽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28章 、幻象 離開沉云閣的時候, 聶秋沒有回頭望。 他們必須得在滿月之前抵達昆侖,時間緊張,早上聶秋和方岐生拜了堂, 別提什么圓洞房了, 正午他們填飽肚子之后就匆匆忙忙上路了, 馬蹄聲響,絕塵而去。 不過, 走得雖然是急, 等到路上的時候他們就閑了下來。 聶秋將淺色香囊在手中翻來翻去地看,他不覺得厭煩,方岐生看著都覺得厭煩了, 忍不住開口叫他別看了, 趕緊收起來, 聶秋聞言,卻露出了點狡黠的神色,瞇著眼睛,語氣中帶著再明顯不過的得意,說道:都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我為什么不能看? 方岐生噎了一下, 越看越覺得頭疼,倒也不是后悔,只是 我人就在你面前。他說道,你還要當著我的面, 拿我給你的東西睹物思人? 他在鯉河鎮的時候,去了一趟市集。方岐生本意是去嘗嘗新鮮出爐的松軟糕點,卻偶然瞧見有賣香囊的攤子,其中那個天青色的香囊, 繡著縈繞的流紋,他原本對這些小玩意兒不感興趣,卻忽然之間想起了聶秋,神使鬼差地,竟然掏腰包買了下來。 說起來,依照時間來看,那時候聶秋在客棧,應該剛好是在給張妁寫回信。 然后,也就今天早上,拜過了堂之后,方岐生半是因為沖動,半是思慮已久,總覺得聶秋給了他這么多東西,零零散散,都是聶秋自己珍視之物,而他給聶秋的,屈指可數。 他拔劍割下了一縷黑發,放進了香囊,像條盤桓的蛇,溫順地躺在聶秋的掌心中。 那剩下的一縷長發就這么短了一截,太過明顯,于是方岐生就干脆編了個蝎狀的辮子,用銀質的環扣住尾端,隱在披散的發絲間,若隱若現,游魚一樣隨著浪潮起起伏伏。 聶秋是怎么看怎么喜歡,隔三岔五就要拿出來看看,抬眼又看到垂在方岐生肩頭的那個短短的小辮子,都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方岐生割發相贈,足以證明了聶秋在他心中的重要性,聶秋每每想到這里,又念及他們已經成親,就不由自主地發笑。 聽方岐生這么一說,他才乖乖將香囊妥貼地收起來,說道:愛屋及烏罷了。 走之前,方岐生沒忘記提醒聶秋帶上他床頭暗格里的那些東西,他記著了,找了個桃木的匣子裝起來,放在身邊,只等下次回魔教總舵的時候再找地方將它們安頓好。 半途,黃盛還寄了信過來,方岐生抬手從白頭黑羽鷹的腿上取下紙條,展開一看,字跡潦草至極,飽含不滿,質問他和聶秋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到,只剩幾天時間了。 方岐生看過了,就放下了,完全不打算回,抬眼看向聶秋,說道:黃盛已經到了。 聶秋點點頭,撩開簾子,極目眺望,不見昆侖,那座高聳的漆黑山脈隱在了遠處的裊裊云霧后,除非親眼看到,沒人會相信這種偏僻的地方會有這樣一座神秘危險的山。 然而,離昆侖越近,聶秋就越能感覺到那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誘惑,他上次來時就隱約感覺到了,這次更加清晰,并非他朝著山走去,而是山朝著他迎來,替他撥開重重困難險阻,將深處的隱秘敞開,邀請他來,那種可怕的危險甚至令他感到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