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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明月席地而坐(重生)在線閱讀 - 分卷(129)

分卷(129)

    還特地標了張蕊兩個字,生怕別人不產生誤會是吧?

    張雙璧聽后,憂心忡忡地敲了張蕊的房門,然后是憋著笑走的。

    情書?想都別想,溫展行可就差在信里寫姑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氣得張蕊第二天一大早就溜到了軍營,怒氣騰騰地拎著長.槍,找到幾個混熟的將士練了個痛快,沾了一身的風沙,就這件破事,還被張漆抓住了小辮子,以此要挾她交出碧桃。

    她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溫展行還敢在這里怪聲怪氣地指責她。

    你可真行啊,溫展行。

    張蕊甚至被他氣笑了,手指微動,溯水槍在掌心旋轉,帶起陣陣風聲,然后她將槍尖指向溫展行,抬起下頷,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廢話少說,出招!

    溫展行像是沒有看見鋒利尖銳的槍頭似的,神情淡漠,自顧自說道:我只問你一句,為什么來的不是方岐生和聶秋,為什么來的是你?是他們要你這么做的?

    你是把我剛剛的那些話都當作耳旁風了吧?張蕊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了。

    她非常,特別,極其,想什么都不顧,兩三下動手把事情解決了再說。

    但是張漆在她臨走前說的話仿佛惱人的蚊蠅聲,念念叨叨地,又響了起來,把她幾近暴烈的情緒給拉了回去想想鎮峨府吧,想想后果吧,別什么都只顧著自己。

    于是張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抑住憤怒的情緒,語速極快,也不管溫展行到底有沒有聽清楚,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解釋:你這話委實可笑,我又不管他們到底是什么身份,好歹也是我比武招親的頭籌,我難道不該和他們有接觸?還是我把他們趕出去你才高興?

    還有,你就是個愚鈍的、頑固的、腐朽不堪的,傻子!她罵道,你只說了五日后,酉時,城門相見,到底是哪個城門,你說了嗎?你沒有說!他們怎么知道去哪里赴約!

    溫展行被她這番劈頭蓋臉的謾罵給震住了,怔愣了片刻,問:那你是如何知曉的?

    鎮峨,原本只有北面的那一處城門,后來才建了其他三面,為了區分,鎮峨人習慣將北面的喚作城門,其余三處都喚作藏風道。張蕊不耐地踢走腳邊的石子,說道,我不管你這些東西是向誰打聽的,但是你不會以為兩個剛來鎮峨沒多久的人能知道這些東西吧?

    溫展行的反應倒也不慢,很快就意識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你故意支走了他們?

    啊,沒錯。張蕊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快意,挑著眉頭笑道,我不是好人,但我至少肯承認,溫展行,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卻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到底是想騙過誰?

    我今天非要撕碎你虛假的面具不可。她的眼神沉沉,抬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看過來的時候,溫展行總有種被什么瘋狂的、只顧撕咬的食rou動物所注視的錯覺。

    然而他來不及細想,該解釋的都解釋清楚了,槍聲如雷,溯水槍已經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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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溯水

    張蕊十三歲那年誕辰, 張雙璧問她想要什么。

    漂亮的衣裳?名貴的首飾?書畫?佳肴?她都一一回絕。

    她兜了半天的圈子,終于在張雙璧要不耐煩的時候,眼睛轉了轉, 可憐巴巴地拉住他的袖子,仰起臉瞧他,眼神無辜, 帶著點懇切,問:您那柄溯水槍給我可好?

    張蕊可謂是膽大包天,總喜歡在老虎頭上拔毛。

    可張雙璧偏偏又溺愛她, 顧忌著她從小沒感受過娘親的悉心照顧, 心里對她的那份歉疚就更加深重了, 只要張蕊沒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他基本上是不會輕易動怒的。

    張雙璧第一次摸到這柄名為溯水的槍時,是他從鎮峨府逃出去的那夜,慌慌張張, 隨手就順了一柄走,也沒看清楚到底長得怎么樣, 這一用就是幾十年,無論是年少時的莽撞輕狂, 還是青年時的深思熟慮, 又或者是中年時的沉著冷靜,種種血淚, 盡付其中。

    他曾經很看重這柄槍,把它當作寶貝, 甚至不太愿意別人碰它,常錦煜也不行。

    后來,或許是有了別的珍貴之物, 這柄溯水槍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漸漸不如往日了。

    張蕊以為張雙璧會生氣,眼巴巴地等著挨罵,但是她爹什么都沒有說,斂眸想了半晌,最終點頭答應了下來,眼底沉著復雜的情緒,張蕊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懂。

    此后,張蕊將那柄槍握在了手中,也接過了張雙璧的衣缽。

    她心里是有股傲氣的,如果將鎮峨比作北地中的一隅蘆葦,那她就是南飛的雁,遲早有一天會逃離這個嚴寒的、讓她心生厭惡的,猶如囚籠般的城,奔向遠方,尋求她的朝陽。

    所以她才能褪去浮躁,靜下心來,十年如一日地磨練自己的槍法。

    直到遇見了溫展行,張蕊心中那股壓抑了多年的怨憤在一瞬間傾瀉而出。

    那是幾乎將她的脊梁都壓垮、折斷的重量,沒有人可以理解她藏在心底的惡鬼。

    像這樣,毫無陰霾的,真切地相信這世上存在善意,只知道追尋心中所求的人,不是愚昧的嗎,不是丑陋的嗎,不是可恨的嗎?不是不是很讓人嫉妒嗎?

    張蕊想哭,想笑,想放肆地奔跑,想沾染上鮮血,想摧毀一切她有的、沒有的美好。

    世上沒有人心懷善意,沒有人值得庇護,這群愚昧丑陋的百姓啊,她恨不得毀個干凈,最好被豺狼虎豹嚼碎了骨骸,連渣滓都不剩,如此才能讓她感覺到零星的快意。

    這天底下的人只分兩種,偽君子和真小人,張蕊在心中又重復了一遍。

    如果溫展行擺出那副假惺惺的模樣,就由她親手將那張虛偽的面具撕得粉碎。

    溯水槍破開重重劍影,惡狠狠地撞上清陽劍,發出刺耳尖銳的嗡鳴聲。

    兵刃相交,寒光凌冽,震蕩開一層層猶如水波的驟風,咆哮著朝四面八方涌去。

    城墻上,青苔遍布,有不知名的鳥停在此處歇腳,被那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所驚動,尖嘯一聲,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簌簌地掉下幾根尾羽,輕飄飄的,落到墻外去了。

    張蕊有片刻間的失神,目光不由自主地追了過去。

    城門外是一片荒蕪,茫茫的原野,連高照的艷陽都被云層所遮擋,什么都看不清楚。

    鳥飛遠了,她胡亂想著,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攻勢仍舊兇猛,咄咄逼人。

    隨便飛去哪里都可以,只要離開鎮峨,離開這個泥沼般混沌的寒城。

    就算被最兇狠的猛獸拆吃入腹也好,就算凍死在冬天的荒野也好。

    這里是會腐蝕靈魂的地方,是會將人性磨滅殆盡的地方,是深淵,是煉獄。

    槍鳴、風聲、劍影,交疊混雜,不分彼此,溫展行微微皺起眉頭,反手招架住長.槍的攻勢,隱約覺得面前的人好像不太對勁,眼里藏了流淌的火焰,guntang的火舌幾乎要將人燒傷。

    溯水槍的走勢已經沒了章法,混亂不堪,招招卻又狠厲至極,全然失去了理智。

    她不是來質問的,她是真的起了殺心,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溫展行側身避開來勢洶洶的長.槍,寒風如冰凌般刺骨,猛地刮過來,有種不甚明顯的疼痛感,他忍不住瞇起干澀的眼睛,沉下視線,騰出空隙去看張蕊握槍的手。

    果然,冬日干冷,她又用力過度,虎口處已經被震裂了,鮮紅的血液從她指縫中流下,順著手臂流入袖口,留下蛇一樣蜿蜒爬行的痕跡,她卻渾然不覺似的。

    張蕊不是魔教的,她不過是鬧小孩子脾氣,溫展行是這么想的,也不準備動真格。

    但是,很明顯,他想要讓步,張蕊卻不肯將此事輕易揭過去,硬是要和他分個高下,又或者說,想和他分出個生死為什么呢?他自認謹慎,應該沒有觸碰過張蕊的逆鱗。

    張蕊姑娘。溫展行有點遲疑地提醒道,你現在不太對勁。

    一直閉口不言的張蕊忽地笑了一聲,隔著槍和劍,還有風,溫展行清晰地看見她眼中泛起了陣陣漣漪,他從沒見過那么深切的情緒,那種,像是一切理想和希望在霎時間傾覆,毀得干干凈凈,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失聲痛哭,什么都不能挽回的痛意。

    不太對勁?她重復了一遍,對你來說,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叫做不正常?

    她的語氣很冷靜,冷靜到極致,是瀕臨崩潰時特有的假象,下一秒好像就要爆發。

    溫展行翻過手腕,將劍鋒一側朝外,清陽劍只堪堪斬下張蕊的幾縷鬢發,隨風飄遠了。

    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他完全不知道啊。

    是該順著張蕊的意思,和她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還是應該就此停手,然后勸解她?

    溫展行從來都不適合充當一個解開心結的角色,他對自己的認識很清楚,他的那些悉心勸解對于別人來說就是沒有意義的廢話,很有可能還會讓被勸解的人反過來記恨他。

    可他還是得說,無論是一次兩次,幾十次,幾百次,只要有一次聽進去,那就足夠了。

    總有人在我面前辯解,說善惡沒有明顯的分別,說黑白是相融的。溫展行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發覺張蕊的眼神有所變化。她大概是把自己代入進去了,他很無奈地想。

    如果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說辭,那么,要官府有何用?要那些律令有何用?要那些五常之道有何用?殺人的不用償命,好人難得善終,惡人長命百歲,這就是后果。溫展行思考著措辭,清陽劍的防守卻依舊滴水不漏,如同最堅硬的磐石,張蕊姑娘,從你問出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叫做不正常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將自己置于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不正常的,你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越和溫展行交手,張蕊就越能發現他的可怕之處。

    這個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破綻,恰似閑庭信步一般輕松,還有余力和她說理。

    張蕊不得不承認,她剛剛確實是失去了理智,怒火涌上心頭,她連面前的是誰都不知道了,只顧一味地進攻,想要把這個惱人的、阻擋她去向的障礙徹底擊潰。

    她劇烈地呼吸了一下,咬破了舌尖,鐵銹般的血腥味讓她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

    即使是過去了幾年的時間,她還是被那場夢魘所困住,就活在那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想想張雙璧,想想張漆,想想張妁,想想她的血親吧。

    張蕊想,她的靈魂在一點點被侵蝕、消磨,理智在一點點潰散。她就是個站在懸崖邊上的人,想要往下面跳,而鎮峨府就像是開在懸崖上的一樹杏花,讓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駐足觀望可是花終究有枯萎的那一天,她什么時候會徹底崩潰,她也不知道。

    或許只有離開鎮峨,逃得遠遠的,她漂浮不定的靈魂才能有安身之所。

    張蕊定了定神,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噩夢般的往事,專心應付面前的溫展行。

    聶秋和方岐生應該已經發現了她的用意,就算是一個個找過來,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北面的城門,雙方僵持,到時候就沒辦法再和溫展行分出個高低了

    然而,就在此時,溫展行突然開口說道:抱歉。

    張蕊怔了怔,遲鈍的腦袋緩慢地轉動著,顯然覺得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

    下一刻,她就明白了溫展行這個抱歉到底是指的什么。

    她根本沒看清楚溫展行的動作,只感覺腳下一個趔趄,一陣天旋地轉,張蕊就跌進了矮墻凹下的縫隙間,又冷又硬,很快便有疼痛感從后腦處蔓延開來,緊接著,清陽的劍鞘抵在了她的喉嚨上,壓得很緊,她不得不仰起頭才能喘過氣,覺得自己好像快吐出來了。

    背著光,溫展行的表情籠在了一層陰翳中,他的右手微微一松,好像說了句什么。

    張蕊勉強呼吸著,云層后的太陽依舊亮得刺眼,她感覺淚水都在眼中打轉,閉了閉眼,側眸避開陽光,將眼里的水霧妥帖地收了回去,視線也漸漸地恢復正常。

    然后她才逐漸意識到溫展行剛剛說了什么話。

    又是一個抱歉。

    張蕊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猛地撞在城墻上,只注意到了劇烈的疼痛和窒息感,沒注意到她用來盤頭發的玉簪被震落了,海藻般的黑發傾瀉而下,懸在半空中,成色剔透的玉簪順著柔順的長發滑動,宛若游魚,被一層層綢緞卷著往下落,然后在發尾處停留了一瞬。

    溫展行想要伸手去接那枚玉簪,卻晚了一步,玉簪還是直直地墜了下去。

    片刻后,張蕊聽見簪子落在地上的聲音,如同蟲鳴,很清脆的一聲。

    大概是斷成了幾截,拼不回來了。

    第172章 、飛雪

    是冬。

    外族入侵, 藏風道的戰鼓震天響,烽火連天,照徹浮云遮蔽的天際。

    鎮峨易攻難守, 張雙璧親自披掛上陣,率領守城軍抵御外敵。

    將領的槍法無人難敵,軍師的計謀算無遺策, 雙方僵持不下,膠著了幾日。

    戚淞已經將駐守皇城的軍隊派來鎮峨了,卻不知多久才能夠抵達。

    一方想要拖延時間, 一方想要盡快解決, 無論是誰都能看出當前的局勢。

    張蕊就是在這個時候離開鎮峨府的。

    她披著厚厚的一層狐裘, 將自己埋在柔軟的絨毛中,裹得像一個圓滾滾的團子,風雪太大了,她只能看得清楚近處的東西, 再遠一點的,就完全掩蓋在了飛雪中, 看不明晰。

    漆哥。張蕊忍不住出聲喚道,為什么爹會在這時候讓我們去

    而且, 他們身側只有一兩個沉默寡言的侍衛護送, 張蕊記得這是張雙璧的心腹。

    或許是因為,他覺得鎮峨府對于我們而言已經算不上安全了。一陣寒風撲面, 張漆啞著聲兒說完這句話后,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過了很久才繼續說了下去,僵持了這么長的時間,對面終于是忍不住了, 想要一鼓作氣將鎮峨軍擊潰。

    張蕊明顯不認可張雙璧的這種做法,皺著臉說道:你的身體扛不住這么冷的天氣。

    但我是最適合的了。張漆輕輕搖了搖頭,張蕊轉過頭去看他,卻只看見他那雙偏淺的眸子泛著奇異的光芒,是皚皚白雪中唯一的一點亮色,如果我沒有猜錯,父親在這個時候將我們二人喚過去,不僅是為了讓我們離開鎮峨府,還要說一些不能交由旁人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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