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3)
只會更重,不會更輕,玄武心想,這話全然是張漆的假意恭維罷了。 大哥,你又想做什么?張蕊很不滿地看著張漆,我要帶碧桃走了,你松開她。 她說著,就要伸手去拉碧桃,欲要將她從自己這個不正經大哥的臂彎中解救出來。 你都十六歲了,就不能讓讓長輩么?張漆這頭卻是沒有松手的意思,嘴上逗著張蕊,張蕊實在氣不過,時間又緊迫,手上的力度便大了些,她自幼習武,自然不知輕重,碧桃輕嘶一聲,張漆瞇了瞇眼睛,松開了手,順勢扶了一下她,免得她跌了。 蕊蕊,需要我提醒你,前幾天到底是誰替你跟父親求的情嗎? 張漆神色淡然,坐在輪椅上,雖然是從下至上地瞧著張蕊,卻未曾落于下風。 他一提到這個事情,張蕊就心煩,這人明明半點力都沒出,純粹是看熱鬧的樣子,哪里叫求情啊,結果妁姐和他本人動不動就拿出來說,真叫她恨不得封住張漆的嘴。 啊,對了,我今早看見有只小雀飛到軍營去了,你說,它到底是誤闖的還是有意的呢? 張蕊睜大了眼睛,一把捂住張漆的嘴,咬牙切齒地俯身在他耳邊說道:你別告訴爹,你要做什么,我不管就是了,但是你不能對她下手,一炷香內便叫她回來找我,知道嗎? 她見張漆點點頭,便收回了手,將碧桃拉到了一邊,細細地叮囑。 如果,我大哥要你跟他下棋,你千萬別答應,記住了嗎? 碧桃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但是張蕊滿臉嚴肅,她就乖乖答應了下來。 話已經說到這里了,張蕊就沒有再多與張漆糾纏,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礙事的人已經走了。張漆望著張蕊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收回視線,抬起手來,比了一個手勢,語氣溫和又親近,好了,和我回棋閣吧。 碧桃沒有挪動步子,不安地捋了捋鬢間的碎發,可是,我本來應該去服侍少小姐沐浴更衣的少小姐說,一炷香之內我就得回去找她,大少爺的棋閣到浴池來回也要不少的時間,我若是回去遲了,少小姐會生氣的。 張漆輕笑一聲,倒也不覺得尷尬,懸在空中的手稍稍一低,捻起她幾縷長發,在指間隨意地把玩,狀似無意地說道:我不過是搪塞她罷了,可沒說出同意一炷香之后就放你回去這種話,還是說,你不會真的信了吧?有趣,你總是逗得我如此開心。 這人 玄武的手一頓。 也不曉得肆是怎么打探的,竟會得出張漆是最不具威脅的人這個結論來。 要他說,他覺得張蕊比張漆好對付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113 01:01:35~20201115 22:11: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優子蟹、.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49章 、棋局 張漆的棋閣坐落在鎮峨府的東北一角。 拾階而上, 撩開珠線勾連的長簾,便能看見閣內的場景。 房間并不算大,一眼望過去就能將所有物事盡收眼底。 軟榻上擺著一張棋盤, 黑子與白子交錯,玄武對下棋只是略通,雖然看不明白這棋局到底如何, 卻能夠感覺到它的復雜,猶如陣前兵刃交接,劍拔弩張時的緊張形勢。 走近了, 便發現青花瓷燒制的棋盅旁擺著一本舊書, 以鎮尺壓住紙張, 免得被風吹動。 翻的那一頁上畫著棋局,上寫幾個字:當湖十局,第七局。 玄武只是看了一眼就意識到這棋盤上的局正是書上所描繪的棋局,分毫不差。 他將張漆攙扶到軟榻上, 回身就要去取底下的輪椅,張漆卻擺了擺手, 示意他過來。 于是玄武也坐在了軟榻上,與張漆相對而坐, 中間隔著那一方棋盤。 房內燃著暗香, 甜膩纏綿,片刻后, 又變成更加凌冽的香氣,仿若冬風陣陣, 天地結冰。 張漆將袖口卷到手腕之上的一寸處,他易染風寒,腿腳又不便, 常年不出府,連帶著皮膚的顏色也變得病態起來,雪一樣的白,不摻雜質,只有骨節處透著零星的血色。 然后,那五根修長白皙的手指落入黑白之中,輕巧又隨意地將復雜的棋局全部打亂。 玉石制成的棋子相互碰撞,發出輕微的脆響,被他用兩指拈進各自的棋盅,歸于初始。 他笑瞇瞇的,一抬手,與玄武對視,說道:請碧桃姑娘與我對弈一局。 當張漆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用視線迎上來的時候,玄武才發現他的瞳色淺淡,邊緣處是淺褐色的,剔透明亮,近乎蛾翼,眼睛一闔便是合翅振翅,輕盈悠然。 碧桃姑娘猶豫了片刻,手指不安地絞動著,有些慚然,充滿歉意地回絕道:大少爺,碧桃出身普通,家中爹娘也未學過詩書,自小只知道做些女紅,說幾句好聽話。些黑子白子,我是從來沒有碰過的,更別說會了,還望大少爺不要為難我。 張蕊說過,不要和張漆下棋,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小心總歸不是壞事。 張漆挪開了視線,嗯了一聲,尾音微微上揚,隨手從棋盅內取出一顆黑子,在指腹間把玩,過了一會兒,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樣,笑道 你若是不同我下這一局,我可不會放你走的。 碧桃盯著那顆不斷翻轉的棋子看了半天,聽到他這句話才終于反應過來,變得局促不安,語帶哭腔:我等會兒真的要回去找少小姐的,若是遲了 嘴上雖然是這么說的,他心中卻想,若是遲了,教主與右護法那頭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張漆的突然出現,將他的計劃全部打亂,已經使他所處的局勢落于下風了。 若是想要扳回一城,玄武認為,只有提前脫身,離開此處才行。 我一向不喜歡為難你這種小姑娘的。張漆合上眼睛長嘆一聲,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神仍然是溫柔的,仿佛不會生氣一樣,好脾氣地重復道,和我對弈一局,我便放你走。 棋閣四周同樣有侍衛看守,強行突破明顯是最下等的選擇。 將張漆打昏,然后若無其事地走出去? 玄武想,也不行,張漆的輪椅還擺在底下,想必不久后就會有人送上來。 那么,易容成張漆嗎,雖然不算難,但是他有腿傷,坐著輪椅難免行動不便。 想來想去,只有和他對弈的這個選擇擺在眼前了。 沉默了片刻,碧桃還是勉勉強強地答應了下來:那,我就和大少爺下一局吧,下完我便離開。我的棋藝很差,希望大少爺不會覺得同我下棋玷污了您的棋藝。 揭蓋,取棋,白子先行,落在棋盤中間的天元位置。 張漆用手托著下顎,一言不發地看著,在這一棋落下之后,說道:是我硬要你和我回棋閣,之后又要你和我下棋,咄咄相逼,言辭激烈,是我做得不對,當讓你兩子。繼續。 玄武確實是不會下棋的,眼見這棋盤上星羅密布,又記起張蕊的那番話,隱約覺得張漆要和他下棋是有所圖謀,一時也謹慎起來,將心思全部藏好,胡亂落下了兩子。 皆在星位之處,零零散散,像北斗星的首尾。 張漆從棋盅內取出一顆黑子,望著棋盤上的局勢,沉吟片刻,在天元右側落下棋子。 然后,他不等玄武落下第四顆棋子,突兀地笑了,問:你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玄武感覺心臟漏跳了一拍,面上卻毫無波瀾,靦腆地抿唇一笑,只當張漆這話是關心,乖乖回答道:許是我歸心似箭,心心念念少小姐那邊,沒想到被大少爺看出來了。 他原本想下在第二顆棋子旁的那顆棋一轉,改成了下在張漆的那顆黑子旁。 這張漆,倒是心思細膩,不是隨意就能糊弄過去的。 玄武愈發謹慎起來,也不敢再胡亂下棋,只能憑著直覺去下,磕磕絆絆,倒也和張漆下得平分秋色,他知曉張漆肯定是留有余手,甚至有點懷疑這人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依照燃香的時間推斷,此時已經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了。 也不知道教主和右護法那邊的狀況如何,他想,希望不會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情。 這一段下棋的時間過得又慢又枯燥,且煎熬,直將玄武翻來覆去地煎,心中擔憂。 張漆像是知曉他心中所想一般,說道:是不是覺得下棋很無趣?你初來乍到,不懂這棋盤中的奧秘,自然瞧不出個所以然,覺得枯燥無趣也是正常的。 那我們來聊聊別的事情吧。他抬手的時候,冰涼的指尖似是無意地從正準備落棋的侍女掌心中蹭過,帶起一陣酥麻的癢意,比如,你知道今天府里要來客人嗎? 碧桃的手稍頓,不知道是因為張漆所說的話,還是因為他的動作,想了想,覺得有點好笑,撲哧一聲,終于笑了出來,說道:我當然知道呀,不然少小姐也不會叫我為她梳洗了。 你還真是三句話不離張蕊。張漆悠哉游哉地將手指放進盅內,慢慢地撥弄里面的棋子,細細簌簌,像動物身上的皮毛碰到樹葉時的聲響,不可以考慮考慮我嗎? 大少爺說笑了。碧桃有意無意地將他的問題揭了過去。 張漆手中的棋子在棋盤邊緣處輕輕地敲,一下一下,所以,你還是沒有改變主意,下完這局棋就要回去找她,是嗎?即使她那邊左支右絀,捉襟見肘,完全顧不上你? 任他的話說得再漂亮,忠誠的侍女還是如此回答:那我就更得回去了。 像你這樣膽戰心驚地活著,不如換個方法,倒也能讓自己輕松些。 錯了,沒有膽戰心驚這一說。碧桃輕輕說道,我習慣了,所以無所謂。 白子,黑子,緊接著又是白子,然后是黑子,交錯排列,如同游魚身上密布的鱗片。 看來我無論怎么勸說,都無法改變你的想法。張漆的視線從棋盤上挪開,直直地看向與自己對弈的人,目不斜視,落下最后一子,敲在棋盤上,你看,你太心急,又太謹慎,于是猶猶豫豫,顧此失彼,最終落得進退兩難的地步,無可轉圜,全盤皆輸。 我在這里露了破綻,你本來可以贏的,可惜棋差一著。 他的手指在某處點了點,敲出一串微小卻清晰的叩叩聲。 玄武只是看著張漆,眼神冷淡,片刻后才突然笑了,很輕地牽起嘴角,露出個不甚明顯的笑容,連笑意都近乎于無,然后他伸手將張漆所指之處的棋子盡數撥開,攪得散亂。 全盤皆輸?他很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般,我看未必。 這棋下到一半的時候,玄武就明白了。 張漆口中的,從來都不是她,而是他。 不是張蕊,是方岐生。 至于張漆為什么不立刻讓侍衛將他抓起來,為什么要和他對弈。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玄武心想。 這鎮峨府內,最危險的不是張妁,不是張雙璧,而是最不成氣候的大少爺張漆。 你說他散漫不正經,他偏偏又將自家的meimei支開,免得將她卷入危險;你說他不夠謹慎,他偏偏又將所有情況都想到了,所以一開始才故意不讓玄武去取輪椅;你說他平庸愚鈍,他偏偏又能在讓出三子,甚至是只用了四五成心思的情況下,將棋局贏了下來。 為什么張蕊不讓自己和張漆下棋,玄武這時候便明白了。 傳言道,張漆輕浮風流,但是那些姑娘都是心甘情愿自投羅網的。 因為,僅僅只是對弈一局,他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就像是贏下棋局那么簡單,窺探到你所有不可言說的隱秘,心事,喜好,脾性,情緒,皆在一子之間,落子便敲出答案。 而且張漆一定不止藏了這些,甚至,這些東西可能只是浮于表面的皮毛而已。 棋局被打亂,黑白四散,張漆怔愣了片刻,旋即大笑起來。 我沒想到,原來還有這種贏法。他說道,雖然是走了捷徑,但我還是算你贏。 張漆用指節抵住唇下,又悶悶地笑了幾聲,袖袍徹底從手腕處滑到了臂彎,頭頂的冠冕顫抖,略卷的發尾在棋盤上掃過,帶起一陣細小的沙沙聲。 你大可放心,你們教主和右護法應該能夠全身而退,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頓了頓,他又說道:如果是十年前,那就說不準了。但是父親他自從有了我們這三個子嗣之后,原先的壞脾氣都被磨得幾近圓滑你想想蕊蕊就知道了。生氣倒是會生氣,不過也不至于讓他真動手,而且,安門主也在,再怎么也不會讓他們受太大的委屈。 我想想,最壞的結果是我父親將他們二人押入牢獄,不過,這也沒關系,他會慢慢冷靜下來的,畢竟鎮峨王這個名頭并不是浪得虛名,等他捋清楚思緒之后自會來當面對質。 玄武一聲不吭地聽完了,他還頂著碧桃的面相,杏眼圓臉,嘴唇小巧,一旦將臉上的神情斂去,重新變得冷靜淡然起來,就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半晌,他說道:我知曉了,多謝。 信是不可能全信的,但是張漆也沒有理由在這時候騙人。 玄武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之際,忽然想起一回事來,問:你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起先只是覺得有些異常,所以我才將你帶回了棋閣,想要借此機會確認一下。 張漆懶懶散散地抬起手,掌心朝上,示意玄武將手放上來,等他的手搭上來之后,張漆的手指動了動,指尖從他掌心中一寸寸滑過去,緩慢又輕柔。 玄武注意到這是張漆之前在他下棋的時候有意無意蹭過的地方。 一個是持殺人利器的手,一個是做雜活繡花的手。張漆說完之后,收回了手,順勢放在了棋盤上,你或許沒注意過,刺客的手和侍女的手,可是完全不同的。 那你的手呢?玄武垂眼看他,問道,你的手是哪一類? 張大少爺笑道:庸人,俗人,閑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此類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玄武:我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