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8)
然后,溫展行的眼神堅定,開口說道:張蕊姑娘,我見你不是頑固不靈之人,想必心中仍存善念,沒關系,我在鎮峨城的事情未盡,可以騰出時間來教會你如何抑制住壞脾氣。 張蕊下意識想要反駁他的話,心里卻莫名升起一股疲倦,也懶得管他了,翻了個白眼,拿起三柄武器,邊往高臺上走,邊擺手說道:散了散了,比武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溫展行卻沒有因為張蕊的態度而產生絲毫動搖。 他喊道:姑娘,我明天還會來的! 第142章 、刀劍 溫展行向來說到做到。 他說要勸張蕊棄惡從善, 就是要勸她棄惡從善。 所以,溫展行第二天又出現在了人群之中太礙眼了,就像只跳蚤, 張蕊想。 雖然她昨天是放了狠話,說要在一天之內決出頭籌,但是方岐生又不在, 再加上她昨晚上回去之后就被張雙璧狠狠地訓了一頓,張蕊即使是再不愿意,也得辦這第二場比武招親。 等著吧, 她總會抓出那個告密的人。 張蕊磨了磨牙齒, 左右一看, 說道:妁姐,姐夫今天沒來?你不會是將他氣跑了吧?明明不準別人捉弄他,可又喜歡背地里給他使些絆子,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了。 張妁的手指在發間隨意地纏著, 偏頭輕笑道:你懂什么? 是,我不懂你們。 我看比武去, 行不行? 自從魔教右護法上過場之后,那些沒點真本領的人都不敢露面了, 可見之前比武摻了多少水分進去。不過, 他也不能總是一直守擂,即使是武功再好, 一個個打過去,持續一整天, 總會有體力不支的時候,更何況他之后還要和魔教教主切磋武藝。 張蕊顧忌這一點,就臨時改了規矩, 先兩兩比試,決出勝者之后再與他切磋。 如此,那位右護法也能有一絲喘息的機會吧? 她抬眼,看了看底下的人群,片刻后,不出意外地在一個小角落里看見了那位白衣狐面的右護法,還有隱在不遠處的黑暗中,以斗笠遮面,著黑袍,負劍匣的教主。 一白一黑,一個戴面具,一個戴斗笠,這是不是有點太明顯了? 我記得你和我說過,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很好是吧?張蕊若有所思。 是快要請別人去喝喜酒的關系。張妁淡淡糾正道。 我知道!你不用特地提醒我這一點!張蕊又氣又好笑,漆哥素來風流,宿花眠柳,妁姐你也是有家室的人,明知道我孤家寡人,還跟我強調他們是兩口子,是想故意膈應我嗎? 冷靜下來之后,她又問道:你確定他們兩個是來切磋的,不是來調情的? 張妁難得被她這毫不避諱的詞兒噎了一下,咳了咳,說道:蕊蕊,你不要動不動就說出這種驚世駭俗的話來至于事情到底會如何發展,這就不是我能夠決定的事情了。 確實是這么個理。于是張蕊只好問:對了,漆哥今天會來嗎? 他向來不登高臺,今日風又大,他來了之后定會染上風寒的。張妁說道,收起你的小心思,昨夜大哥為你求情還不夠嗎?現在又想讓他做什么? 他那叫求情嗎?就遠遠地勸了兩句,語氣虛弱,嘴角微翹,分明是一副看戲的樣子。 如果說世上最表里不一,最愛逢場作戲,最愛裝無辜窩囊的人是誰,張蕊會毫不猶豫地說出張漆的名字。他那都不算藏拙了,張蕊有時候覺得他其實就是個虛張聲勢的人。 她想讓張漆過來,只不過是想叫他看看,那位右護法的刀法,是否與一位舊人相似。 張妁并不擅長這方面,最多略知皮毛,是看不出來的。 妁姐,我記得常教主是西域那邊過來的人吧?張蕊摸著下巴問道。 怎么突然提起這個了?張妁想了想,說道,魔教之所以被視作異端,為正道所唾棄,是因為他們本不是中原人,是從西北的茫?;哪卸鴣?,四處燒殺搶掠,貪婪無度,攻城略地,搶占田畝之后,正道的十二位俠士挺身而出,與之對抗,將他們逼至北方,也就是現在的魔教總舵,這才勉勉強強維持住了一線平衡。 魔教最初都是西域人,后來陸陸續續也有中原人加入,到了現在,魔教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魔教了,縱使他們仍然被視作異端,本質上卻與正道各派沒什么區別。 至于你問的那個問題,常錦煜教主確實是西域人,你瞧他的長相也能瞧出些端倪。只不過,我聽爹提過兩句,因為他母親傍水而生,是個很溫婉的女子,所以他眉眼間又不盡是鋒利,還有點溫軟,當然,這一星半點的溫軟我是從來沒看見過。 張蕊說道:妁姐,你知不知道,西域的武功路數是一眼就能瞧出來的? 不等張妁回答,她繼續說了下去:兇狠,暴戾,野性,干凈利落,殺伐果決,血和rou,牛羊與鷹犬,羊奶與青稞,皮革與寶石,風沙與荒漠,大理石堆砌的廟塔與回轉的經筒。 這就是全部了。張蕊的視線飄忽不定,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你知道這些就夠了。 張妁縱然對這些并不了解,也能從張蕊的反應中猜出一些東西,她沉默了片刻,試探性地說道:蕊蕊,你難道覺得他的武功是 或許是,或許不是。張蕊沒有直面這個問題,而是選擇糊弄了過去,但安叔肯定知道。 這其中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或許也只有上一輩的人知曉了。 張蕊百無聊賴地瞧了瞧擂臺上纏斗的兩人,只覺得無趣,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活動活動筋骨,然后就癱在了椅子上,將張妁的團扇蓋在臉上,說道:妁姐,魔教教主與右護法上臺之后再將我喊起來吧,周公正喊我呢,我先去找他一趟。 說完,張妁還來不及回答,張蕊兩眼一閉,呼吸逐漸變得淺而平緩起來。 也不知道她是在裝睡還是真的睡著了,總歸是喊不醒她的。 張妁無奈地瞧了張蕊一眼,到底還是沒有去打攪她,而是用指節抵住下顎,嘴唇微抿,眼睛雖然是看著擂臺中央,腦中卻仍然縈繞著張蕊剛剛說的那番話。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小妹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 張蕊生來就是塊學武的料子,她也不負眾望,將張雙璧的槍術學了六成,對這方面的一切東西都有極其準確的直覺,宛如天生的捕獵者,而那些天賦就組成了尖牙與利爪。 所以,張妁相信張蕊的直覺是不會出錯的。 她那么篤定,卻又疑惑不解,張妁還是頭一次從張蕊身上看見這種矛盾的情緒。 張妁皺了皺眉頭,心想,張蕊的意思是,這位魔教的右護法,聶秋,所走的武功路數和前教主、現教主方岐生的師父常錦煜,是一樣的,又或者說是相似的。 也就是說,聶秋與方岐生是師兄弟的關系? 可是這兩個人表現得完全不像師兄弟,她此前也從未聽說過常錦煜有別的徒弟。 再揣測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張妁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站在暗處的聶秋和方岐生,一白一黑;一個是刀,一個是劍;一個是明月,一個是星霜完全是兩個沒有任何地方相似的人,但是,如果張蕊說的沒錯,那他們千方百計想要進入鎮峨府的目的就耐人尋味了。 張妁這邊思緒紛飛,聶秋和方岐生那邊卻對此毫無察覺。 他們當初商量的是聶秋先上臺,而方岐生則是等待片刻后再跟著上去。 然后,聶秋迎戰,之后的事情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雖然發生了許多意料之外的情況,但是目的終究是達到了,所以方岐生的心情挺好的。 有敲鑼打鼓的,喝彩的,助威的,又笑又叫,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聶秋踏上擂臺的時候,底下的人很快就認出了他或者說,認出了那張瓷白的面具。 有剛來的人,被好奇心熬得急不可耐,隨意拉過一個人,就問:這是誰???你們為什么都在歡呼?他的名氣很大嗎,哪門哪派的弟子,修的是什么武功? 一看你就是剛來的,這位少俠是叫白狐面,僅僅用了兩招就擊潰了昨日的擂主。喏,看到他腰間的那柄長刀嗎,那是斬/馬/刀,又兇又利。他的刀法簡單干凈,沒有那些故意拿出來作秀的小架勢,是有真材實料的人,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旁邊的人一經問,就如同倒豆子似的將所見所聞都倒了出來。不信?末了,他還怕這人不信他這番話,問旁邊的人,這位少俠,你說是不是? 黑袍負劍、倚墻而立的人聞言,微不可察地輕笑一聲,說了句他說得不錯,顯然也不是喜歡與別人攀談之人,抬手按了按頭上的斗笠,就從他們身旁走了過去,微風只將那層垂下的薄紗掀起一角,連個下巴都沒露出來,自然也無人瞧見他灼灼似火焰的眸光。 留在原地的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陣,突然有一人問道:這人之前就站在那里嗎? 另一人實在記不起來,搖了搖頭,只覺得背后直冒冷汗,真叫人毛骨悚然。 比武擂臺涂上了一層赭紅色的漆,有紅綢白面鼓為飾,流云逶迤的天際為帷幕。 方岐生從人群中走過去,聽到有人要挑戰這位俠客嗎,應該沒人敢去了吧,還有這比武招親的頭籌估計就是他了,此類種種,皆為云煙,一碰即散,引不來他半分停留。 白衣的刀客就站在擂臺的正中央,臉上明明是戴著狐貍面具,白瓷的顏色一遮,完全就看不清他的臉,就連眼睛都只露出條縫,距離也遠,可方岐生就是知道他正看著自己。 越過人潮,鼓聲,鑼聲,越過深秋的枯草氣息,和輕輕拂過的涼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了聶秋的影響,方岐生在踏上第一級臺階的時候,想,做得好像確實太明顯了,這不像是一伙的,更像是一對,以天為紅燭,以地為酒席,各位看客來者皆為賓客,敲鑼打鼓的是請來起興的,劍是用來挑起蓋頭的如意,刀是觥籌交錯間飲下的喜酒。 他覺得聶秋下一刻好像就要伸手來牽他去拜堂了。 這大概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心中暗暗搖頭,莫名地笑了一下,踏上最后一級臺階,站在擂臺之上。 喧嘩吵鬧聲中,聶秋問:閣下是來挑戰我的嗎? 咬字很輕,是刻意的冷淡與生疏。 方岐生向前走了幾步,在擂臺中央站定,壓低了聲音,說道:太明顯了。 聶秋眼中有了笑意,清清淺淺,也學著他,低聲回道:錯可不在我,是你的目的太過明確生生,你走過來的時候,甚至沒有往高臺上看一眼。 明明是比武招親,為的是與鎮峨府的少小姐張蕊結為連理,這就算本末倒置了。 現在再看估計也來不及了,不如就一錯到底。 方岐生解開肩上的皮革繩扣,將黑底金紋的劍匣放在地上,順便也提醒了聶秋一句:我就放這里了,你記著別踢到劍匣,這東西還挺沉的。 說罷,他反手拔出殘風劍,隨意地在空中挽了個劍花,抬手比了個手勢,目光似火,又似某種躲在陰暗叢林中的野獸,貪婪且不知疲倦。 然后他以所有人都能夠聽到的音量,啟唇說道: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更在周一。 第143章 、霜風 張蕊一下子來了精神。 她也不困了, 手撐在危欄上,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眼睛亮亮地瞧著擂臺中央。 和她之前表現出來的那副懶散樣子大相徑庭。 張妁想開口提醒張蕊注意一下形象, 想了想,又覺得她多半是聽不進去的,只好按著額頭, 兀自嘆了口氣,起身抹平裙擺上的皺褶,走到張蕊身邊去。 靜如止水, 動如流云。 這一對姐妹中, 張妁只占了前一個, 張蕊只占了后一個。 高臺上的人遠遠地觀望比武,擂臺下的人歡呼喝彩,熱鬧非常。 而擂臺上只余寂靜,靜得只能聽見兩人輕淺而均勻的呼吸聲。 那個請字擲地有聲, 沉沉地,將整個擂臺割裂出去, 從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只能聽得見擂臺之上的聲音, 什么叫喊聲, 什么助威聲,無論是何種視線或是言語, 都和他們無關。 聶秋瞇起眼睛,白玉似的手指按在含霜刀上, 拇指頂住刀鍔邊緣處,輕輕向外推去,刀身滑動, 顯出凜冽寒光,仿佛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雪,將暗紅色的刀鞘都覆上了冷意。 他的視線疏離而冷淡,只剩打量與試探,沒有別的多余情緒。 他們之間好像橫著一條跨不過去的寬長河流,將所有的情愫都阻隔在了另一頭。 方岐生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隨著聶秋的視線逐漸加快,砰砰直跳,吵鬧至極,將渾身上下的血液都燙熱了,連指尖都能感覺到突突的脈搏,叫他興奮不已。 對于野獸來說,最原始的渴望是血,是痛,之后的才是歡愉。 聶秋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他并不弱小,也并不優柔寡斷,就算是方岐生在他身上留下深深淺淺的齒痕,他也不會說一個痛字,只會選擇在下一次咬回來。 他不是琉璃做成的,不會一碰就碎,所以,方岐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將他捧在手里。 方岐生想要的不是無所顧慮的安穩,不是柴米油鹽,不是委曲求全,他想要的是勢均力敵,是平分秋色,是狂風驟雨,是風浪之中一葉搖搖欲墜的扁舟。 聶秋有時候會莫名嘆息,說,如果他們能在更合適的年紀相遇就好了。 但是方岐生總是會忍不住反駁他的話。 他覺得,不是之前,也不是之后,就在此時,就在此刻,當下便是最合適的年紀。 在輕狂不羈的鋒芒與傲氣收斂之后,在少年意氣被這世間風霜磨平了棱角之前。 這就足矣。 命運很奇妙,在遇到聶秋前,方岐生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樣的人。 就好像瓷器缺了一片,不算圓滿,而在那個夜晚,迷蒙的月色之中,聶秋手持含霜刀,問,你沒事吧,方岐生其實壓根就沒看清他的長相,也沒覺得這一幕到底有多特別,只有在后來回想起的時候才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就在那時侯,這瓷器才補齊了最后的缺口。 方岐生以前總以為喜歡一個人是件麻煩事,是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