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他看向聶秋,見他一臉困惑,于是說道:你是初學,現在估計是不大看得明白,回去自己再慢慢琢磨我這番演示還是為了照顧你才做得這么慢的,若是放在平日里,不過彈指間我便能推算出來了。越學到后面,步驟就越少,也更準確,甚至不需要借助外物。 徐閬說完,將桌面上的十八枚玉一般圓潤的黑石子打亂了,盡數撥到手心里,石子碰撞間發出了細碎的清脆聲響,像雨滴打在屋檐上的聲音。然后又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本皺巴巴沒有封皮的書,將兩樣東西都拿給了聶秋。 這本書是我以前寫的,你且拿回去記。 聶秋略略一翻,鄭重其事地將這兩樣東西都收好了。 徐閬舒展開瘦巴巴的雙臂,十分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徒弟,現在還是青天白日,那小鬼多半也不會出現,你要是急著找它,等到夜里我再與你同路去。 好,師父現在住在何處?聶秋問道。 徐閬卻是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你今晚上過去就能看見我。 至此,基本上就已經把事情解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只有等到晚上和徐閬去他所說的小鬼的地方,才能撥開眼前遮擋住視線的迷霧了。 聶秋把徐閬送下樓,見他大搖大擺離去之后,正要轉身回房,卻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方岐生,黃盛,還有 從聶秋的角度雖然只看得見此人的背影,但卻能看出這是一個身高八尺的壯漢,身上的肌rou虬結,即使穿的衣服并不單薄,也能夠清晰地看出底下鼓起的堅實肌rou一起一伏。 不知為何,聶秋竟覺得這個背影看起來很眼熟,卻一時記不起是從什么地方見過了。 他正要離開,方岐生卻先一步看見了他。 聶秋。 聶秋的步子一停,朝方岐生的方向看去。 三人原本是坐在黃盛之前坐的那桌位子上,方岐生看見聶秋后,便喊了他一聲,示意他等一下,而其他兩人聞聲也順著方岐生的視線看了過來。 當那張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臉轉過來的時候,聶秋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沒想到,方岐生的師叔竟然就是 青龍門門主,歲陰闊斧,安丕才! 第33章 、尋人 驚訝歸驚訝, 聶秋卻沒有把情緒表現出來。 也是,此處是距離青龍門不遠的霞雁城,而青龍門與魔教總舵一直都維持著良好的關系, 如果說青龍門門主安丕才就是方岐生的師叔,仔細一想,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方岐生起身將劍匣背上, 和安丕才說了幾句話后便走了過來。 而安丕才只是略略掃了聶秋一眼,就將視線挪開,繼續與黃盛低聲交談起來。 方岐生走到聶秋面前, 頭微微一側, 介紹道:我師叔。 聶秋點點頭, 不再和他聊兩句嗎? 也沒什么可談的,他主要是來找黃盛,順道也知會我一聲罷了。 正說著,聶秋已經跟著方岐生的步子踏出了客棧的大門。 倒是你, 和徐閬在上面都聊了些什么?方岐生問道。 聶秋將凌煙湖一事,連同剛剛發生的事, 都和方岐生講了一遍,就見他皺著眉頭, 似乎有些不解, 你為什么拜他為師?他看起來他想了一下,倒也沒有想出個合適的詞兒來。 大抵是不正經、不靠譜一類的詞吧。 直覺。聶秋解釋道, 不過,拜他為師, 左右我也沒有吃虧。 方岐生點了點頭,也對。今晚上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若你不嫌麻煩,那肯定再好不過了。 此時正是陽光最盛的時候, 卻又不顯得炎熱,照在身上只讓人覺得溫暖。 霞雁城自建城以來便有種植柳樹的習俗,不止是凌煙湖,連街旁都種上了大大小小的柳樹,柳條在微風中飄揚,淺綠的樹葉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聶秋卻絲毫沒有被這種安靜祥和的景象所打動,反而覺得心底壓上了一塊石頭一般。 如果安丕才就是方岐生的師叔,那么一切都說得通了。 那時候他為何要攪亂武林大會,奪走象征著武林頭籌的玉劍,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冷著一張臉,將那柄玉劍從中斬斷;為何要當眾向溫展行、向正道宣戰;為何要不惜一切代價,甚至與其他教派聯合,也要將正道中老一輩的那些人給清掃一遍 原因就在此,因為被溫展行暗中刺殺的那個人,是青龍門門主,方岐生的師叔。 方岐生和安丕才的關系應該是很好的,畢竟之前黃盛告訴他安丕才來霞雁城一事的時候,方岐生一瞬間釋然的表情是不作偽的盡管也有憂慮,不過這大概是和安丕才剛剛和他、黃盛這一對師兄弟說的那件事有關。 所以當方岐生收到安丕才的死訊時才會那么憤怒。 聶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呼吸間是一股清新的、溫柔纏綿的陽光氣息。 他想起自己那時候拔出含霜,毫不猶豫地擋住方岐生刺向溫展行的那一劍,就只覺得太陽xue突突直跳,比宿醉后醒來時頭疼欲裂的感覺還要更嚴重一些。 雖說魔教對外一直放出的消息是方岐生殺了上任教主,但是,就方岐生一路上提到自己師父時的神態和語氣來看,這條消息肯定不是真的。 因為他分明是把師父師叔都當作家人來看待的。 聶秋是被聶遲撿回去的,這么多年以來,他有一半的時間是在聶家度過的,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沉云閣度過的,然而和聶家人卻沒有沉云閣的那些同門弟子來得更親。 沉云閣覆滅后,聶秋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回到了聶家,然后便是高燒不斷,差點燒壞了腦子,把身體也拖垮了,連著大半年的時間里,只要情緒稍有激動,就會咳嗽不止。 雖然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但如今再回想起那件事時,聶秋仍覺得心口有鈍痛感。 他尚不能放下仇恨,也沒想過要放下,所以和當今太子做了一個交易,等到徹徹底底地解決完此事之后,方才覺得大仇已報,然而心里始終是空了一塊,再也無法填補了。 所以,那時候的方岐生,是什么感覺? 一想到這里,聶秋就恨自己當時為何要替溫展行擋上那一劍。 原本有怨有報,他又為何要插手此事? 樹影婆娑,聶秋轉過頭看向方岐生的側臉,細碎的光芒從柳樹的枝椏間灑在他面頰上,少了那份煞氣,多了一份柔和,看起來也和尋常的十九歲少年人沒什么兩樣。 你心情很好?他輕輕問道。 方岐生偏過臉看他,眉宇間神采飛揚,步塵容沒有說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就快要找到了。我師叔來就是告訴我這個的。 他頓了頓,問道:對了,我是不是還沒告訴你我為何要來西北? 見聶秋搖了搖頭,方岐生便說道:我是為了找我師叔才來的,他本來是住在這霞雁城之外的大漠深處,今天是來霞雁城采購貨物的。說起來,如果之前沒有遇上步家的事情,我早一兩日到,先一步進入大漠找他,或許就剛好和他錯過了。 聶秋道:那你既然已經見到了他,之后打算去哪里? 接下來,方岐生應該是去位于沼澤之地的白虎門,聶秋這話實際上是明知故問了。 果然,方岐生答道:向北,策馬行駛兩日左右,就能到了。 我來這西北之地,倒是沒有別的心思,就是為了游山玩水的,再過幾天,我也要離開霞雁城,沿著原路回皇城了。聶秋說道,看來我們將要分道揚鑣了。 我暫時還不急著離開,這幾日在霞雁城還有事情要處理。等你要離開的時候,你提前和我說一聲,我去送送你。 聶秋點頭應了下來。 他們沿著街邊的垂柳,在溫暖的旭日陽光下散步閑談,街上的行人不多,枝頭有零星幾只鳥兒在嘰嘰喳喳地低語,都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光,構成了一幅安靜祥和的畫面。 回客棧后,聶秋拿著徐閬給他的那本舊書,看了一個下午的時間。 等到夜幕低垂之際,房內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拿著書的青年才如夢初醒。 徐閬寫的這本書,文字有些晦澀難懂,但是一旦讀明白之后,之前的疑問就能夠立刻被解答,而且聶秋按照書中的說法,拿著那十八枚黑石子推演了一番,挑了一些簡單的東西來算,算出來的結果果然是和真實發生的一模一樣。 可謂是玄妙至極。 所以聶秋就這樣一邊讀一邊推算,不知不覺中,竟然就看到了這個時候。 他輕輕合上書,把它放在了桌面上,這才感覺到了疲憊,伸開雙臂舒展了一下身體。 不知道方岐生現在人在何處。 聶秋腦中靈光一現,忽然起了興致,將桌上的黑色石子打亂了,重新排列。 半炷香后,看著那些石子組成的卦象,聶秋起身走到房門前,伸手將門打開,探出半個身子一看,就看見方岐生正從遠處的木質樓梯向上走來。 看見聶秋忽然出現在了自己的視線中,方岐生也是一愣。 他下意識地朝自己身后望了望,發現身后沒人,這才又看向聶秋,你知道我來了? 聶家的家規甚嚴,縱然小孩子天性如此,但聶秋以前卻從未向別人炫耀過自己的天賦。 如今,實際已經二十四歲的聶秋卻忽然覺得心口處像是被羽毛輕輕刮蹭了一下似的。 方岐生的這個下意識的反應,實在是太能勾起一個初學者初獲成就時的歡喜了。 聶秋瞇起眼睛,微微勾起唇角,露齒一笑,你快過來。 方岐生不明就里的跟著進了聶秋的房間,順手將門關上了,等到聶秋將身子一側,他這才看到桌面上擺著的十多個漆黑的石子,還有一本十分破舊的書籍。 這就是徐閬教你的東西嗎? 嗯,可以大概判斷一個東西的方位,死物可以,活人亦可以。 還真是個方便的能力。方岐生沉思片刻,若是百里之外,或者更遠的地方,也能夠算出來嗎? 如果比較近,就不需要媒介,如果比較遠,或者是追求精準的話,就需要有媒介。聶秋說道,我是用的你這段時間一直貼身存放的這個錦囊作為媒介看卦象的。 確實,這些石子的中間正放著一個沒有裝任何東西的錦囊,和徐閬之前給聶秋演示的那個方法是一模一樣的。 生辰八字可以嗎? 可以。你是想要知道一個人的方位嗎? 聶秋剛說完,便想起方岐生之前提到的一直在找的那個人。 可是,他不是說安丕才已經給他和黃盛帶來消息了嗎? 見方岐生點了點頭,聶秋說道:不過,我現在才剛接觸此道,或許算出來的結果也不夠準確,如果你想要具體的方位,不如等到今晚上的時候,我去找師父幫你算上一卦? 方岐生卻說道:不必,我還信不過他。你就當作是練習,隨意一算就好。 話已至此,聶秋也不和方岐生推脫了。 書上的文字不多,卻句句精準,聶秋看了一下午,也不過才看完借物卜卦的方法,以生辰八字來算卦的方法只把關鍵的那些粗略地讀過了一遍,所以并不熟練。 他將皺巴巴的書翻到那一頁,根據方岐生和他說的這個生辰八字,開始推算了起來。 甲子年。手指將第一顆石子推向東南方位,第二顆推向對應的西北角。 丙申月。石子在桌面上簌簌地滑動,將其他幾個方位補全。 辛丑日。伸出雙手,桌面上的十八顆石子像活過來的似的,時而穿插,時而交疊。 壬寅時 聶秋正要將最后一顆石子推向正中時,動作卻忽然一停。 眼前的桌面逐漸扭曲,指尖的那枚冰涼石子像融化在了空氣中似的,忽然消失了。 陰暗,潮濕。 布滿蜘蛛網的墻壁,燃盡的油燈。 繞過前人尸骨遍布的陷阱,沿著黑暗的道路向更深處走去。 鞋底磨破了,腳掌走出了血,腹中空蕩蕩的,只能靠啃食那些骸骨維持生命。 血從口中、眼中、鼻腔中涌出,滴在地上,血腥味招來了黑暗中的生物。 沒有出口。 黑暗是無盡的,唯一能夠到達的地方就是兩座巨大的石碑。 從很高的地方透下來的光打在石碑上,顯出圣潔的感覺。 左邊的那座寫著光風霽月四個大字,右邊的那座上面的字卻被時間抹去了,看不清楚。 淺淺的呼吸聲在空曠且安靜的黑暗中回蕩。 背上負著一柄劍的男人若有所感地回頭,用那雙極深的眼窩向后看來。 在他動了動嘴唇的那一瞬,聶秋驟然回到了現實中。 他的指腹下還壓著最后一顆石子。 聶秋定了定神,將那枚黑色的石子推向正中間 木桌猛地搖晃起來,桌面上的十八枚石子在空中彈跳了一下,隨即重新掉在了桌上,還有幾個不慎摔下了木桌,掉在了地上,淅淅瀝瀝的,像大雨打在屋檐上的聲音。 聶秋的手僵在了空中。 剛才那些石子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樣,堪堪從他的指縫間擦過。 他看向方岐生,你看見了嗎? 方岐生無言,只是點了點頭。 兩人面面相覷,頓時陷入了迷茫和震驚中。 片刻后,聶秋將十八枚石子重新撿起,收好,這才說道:我剛剛看到了一些片段。 什么片段? 一個男人,好像是被困在了一個地方 聶秋回憶著,將看見的地方描述給了方岐生。 方岐生若有所思。 雖說,方岐生并沒有告訴聶秋他要找的人是誰,但是剛剛在聶秋眼前一閃而過的片段中,那個背負著一柄劍,遙遙向回望的男人,分明是他的師父,上任魔教教主,常錦煜。 原來如此。 常錦煜不是被方岐生所殺,而是失蹤了! 所以,前世中,方岐生基本上都是單獨出行,行蹤不定,幾乎不參與任何大型的正邪紛爭,原來不是因為別的原因,正是因為他在找常錦煜若是魔教教主失蹤的消息放出去了,不知道魔教會動蕩成什么樣,也不知道正派會不會趁機施壓,所以方岐生迫不得已,才放出了假消息,而當自己穩住了魔教的局勢后,這才開始尋找起了常錦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