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是什么?聶秋一愣。 逆轉天命的法子,就在我面前。步塵緣緩緩說道,是你,聶秋。 見聶秋并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便解釋道:我已是踏上黃泉路的人了,自然看得出你不是常人。 你是從死亡的深淵中走回人間來的。重生,難道還不算是逆轉天命嗎? 步塵緣問道:天道的懲罰,是否已經在你身上顯現? 經她一說,聶秋瞬間便想起了手腕上那安靜了許久的淺色印記,已有一日未顯了。 步塵緣卻是了然一笑,步家的列祖列宗歷經了百年才做出了這些銅鈴,為的就是擺脫天道的束縛,逃出那些不公的懲罰。你是不是聽了銅鈴聲之后,那種情況才被壓制住了? 是,剛到村子的那天夜里,三壺月本來已經開始發作了,卻被步塵淵的銅鈴聲硬生生地壓了下去雖說那銅鈴聲中充滿了戾氣和殺意,讓聶秋聽著也感到太陽xue生疼,但是將三壺月所帶來的灼燒感給壓制住了,這確實是事實。 有因有果,有得有報。步塵緣說著,手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邊緣處泛著紅色的銅鈴,她將串著銅鈴的紅線往自己的右手手腕上纏了幾圈,將那銅鈴系了上去,既然是重活一回,那天道的懲罰應該遠不止如此,你該謹記一句提防天道,小心中了它的計謀。 步塵緣剛將銅鈴系好了,聶秋便在同時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腕處也是一沉。 他卷起袖口,那個和步塵緣手里一模一樣的銅鈴卻是系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重疊纏繞的紅線堪堪遮住了三壺月的印記。 這個銅鈴是真真切切的,具有重量的,步家家主所該持有的銅鈴。 有了這個銅鈴,即使不發出任何聲響,都能完完全全地將其壓制住。步塵緣沒有說更多的客套話,而是抬起手,向聶秋做了個有幾分俠客意氣的抱拳姿勢,好生待它。 聶秋也沒有過多推辭,抱拳回應道:多謝。 據步塵緣所說,她也不清楚天道究竟會以何種方法來將聶秋這個漏洞重新填補上,所以只能贈以銅鈴,往后的便只能讓他謹慎行事,處處提防。 步塵緣搖了搖頭,天道不滅,我心難消,換作步家任何一個人都會這么做。 連師兄一行人已經涉水走到對岸去了,那一側的岸上風聲呼嘯,隱隱綽綽間好像能看見鋪了青石板的路,和在風中搖曳的紅色花朵,而他們正向著這邊招手,聲音被水聲風聲攪得細碎,模模糊糊地,似乎是在催促步塵緣。 正是瀟灑不羈年紀的少年走上前來,眉目間盡是安然。 他和步塵緣與聶秋道了別,兩個人的身形在夜色中皆是顯得有些透明,卻是一步一步,向著對岸走去,身著的紅衣被溪水沾濕了衣角,步子仍未有一刻停過。 等到二人上了岸,其他人就笑著說著、推推搡搡地向更黑暗處走去了,輪廓也漸漸變淺,最終消失在了青石板的長橋上。 步塵淵是走在了最后一個。 他剛走上了石板橋,忽然轉過頭看向了對岸的聶秋。 謝謝你。步塵淵又道了一次謝,我贈與你,紅蓮二字。 步塵緣站在橋頭等他,他便沒有多做解釋,說完這句之后就轉身離開了。 他們跟著前面人的腳印向前走去,很快便走到了底,隨即兩個人的身影緩緩地融于了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見了。 片刻后,對岸彌漫的黑霧也漸漸地消散了。 說來也是奇怪,聶秋正想到此處時,抬眼一望,卻發現山間的云霧也已經散去了。 河中央的黑色宅邸已是大門敞開,步塵容正站在那頭盈盈地笑,聶秋,方岐生! 他們二人策馬及至斷崖邊,聶秋翻身下了馬,走到橋中央的時候,正好和見了他們便走過來的步塵容只隔了一步距離。 木橋下的河水翻涌,卷起幾丈高的水花。 步家的弟子叫他帶的東西不多,就是一張薄薄的紙。 畢竟那時候已是半夜了,附近又沒有別的東西,而且他們身為普通的鬼魂,能碰到的實物也不多,于是只好讓聶秋替他們寫了封信 他在步塵容好奇的目光中從懷里取出了那張紙。 有些皺,紙張也很薄,因為趕時間,所以上面的字還寫得歪歪扭扭的。 聶秋將那張紙遞到了步塵容的手上。 這是? 這是他們讓我給你帶的話。 因為離得近,所以聶秋能夠清晰地看見步塵容眼中閃動的那一抹不易察覺的淚光。 謝謝。她沒有馬上就打開那封信,而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她的左臂仍是有些僵硬,而她給聶秋的那根骨頭早在聶秋敲開那些銅鈴之后就化作了粉末,隨著風飄走了。 聶秋抬手的時候,步塵容很快便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纏著的那個銅鈴。 她輕輕笑了笑,卻沒有對那個銅鈴多加追問,而是問道:你們要進來坐坐么? 說完后,步塵容自己先是一愣,無奈地搖搖頭,不過,因為我長時間都在沉睡,所以并沒有打掃說起來這里邊好像還沒有可以坐下來的地方。 不必了,聶秋回頭看了一眼騎在馬背上的方岐生,我們很快就要離開了。 步塵容點了點頭,并沒有再勸他們。 她身后的宅邸中忽然狂風大作,落葉一層一層地被卷起,打著旋兒向上飛去。 聶秋看見那近百個厲鬼出現在了步塵容身后,或站或坐,皆是虎視眈眈地瞧著他,不知道心里頭在打什么算盤。 步塵容向自己身后的那些厲鬼一指,問道:有選中的鬼么? 她說得輕松,好像自己口中說的不是鬼,而是兔子那類柔軟無害的動物。 聶秋一個個地看過她身后的厲鬼,謹慎地看過幾遍之后,正要開始挑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了步塵淵對他說的那兩個字,一瞬間福至心靈,便說道:紅蓮,這是什么? 是淵哥同你說的?步塵容拍了拍手,一道紅光和一道紫光霎時間躍至了她的身邊,這兩個便是紅鬼和蓮鬼。 一個是牽著鎖鏈,手握紅纓槍,足下踩著熊熊火焰的厲鬼。 一個是緊閉雙眼,手持并蒂蓮,渾身泛著淡淡紫色的厲鬼。 它們都是淵哥所驅使的厲鬼。步塵容說道,你持有的是步家家主的銅鈴,若是要驅使二層的紅鬼,就默念一聲招鬼,若是要驅使三層的蓮鬼,就默念一聲通邪,就行了。 雖說蓮鬼是三層的那個,按理說該更兇險,但紅鬼卻是煞氣更盛。 聶秋看著紅鬼腳下燃得正旺的火焰,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步家宅邸里火燒一樣的廢墟。 步塵容似乎自己也明白這些鬼的難管教之處,說道:天道給步家的懲罰是衰退和反噬。這些厲鬼本來是和我步家歷代立下了契約的,本該再過十年的贖罪結束后就可以去投胎轉世了,卻因為天道的誘惑才違背了契約,傷害了步家人,而且逃離了此處,這期限又延長了所以它們萬萬不敢再做叛逃一類的事情了。 你若是擔心步塵容抬了抬手,那兩個厲鬼脖子上忽然出現了兩根泛著金光的粗壯鎖鏈,她的手指輕輕一擺,那鎖鏈的另一端就從她身上連在了聶秋手腕上系著的銅鈴上。 她微微一笑,它們要是想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情,你就驅使銅鈴,叫它們魂飛魄散。 紅鬼足下的火焰竟是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后便熄了許多,而蓮鬼也是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步塵容以前是不是已經對其他鬼做出過這種事了。 聶秋點了點頭,那兩只厲鬼便化作了光芒,嗖的一聲進了他的銅鈴中。 步塵容又解釋道:步家的厲鬼只能在矮樓之上休養生息,所以一般都呆在二層和三層之中,而家主的銅鈴卻不同,能夠容納厲鬼,并且和矮樓對厲鬼的效果是一樣的。 說罷,她擺手推拒了聶秋的道謝。 祝你們二人好運。步塵容說道,既然有要事在身,我便不再挽留了。 聶方二人與她道別之后,聶秋便回了馬背上,瞧著步塵容往回走的時候就忍不住打開了那封信,她的身影慢慢隱在了門縫之間,最后留下的是一聲悶悶的啜泣聲。 他們下了山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 霞雁城距離此處,和此處與清昌鎮的距離差不多,跑上一日,到了傍晚便能到達。 提到清昌鎮,聶秋就想起了徐閬,他那時候塞給他的兩個錦囊到現在都還沒用上,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東西,該如何去用。 一念至此,聶秋從懷里摸出了那兩個錦囊,順手扔了一個給方岐生。 方岐生下意識地接住了,這次倒是沒說要還他,只是在馬背上翻來覆去地看那個錦囊,也沒瞧出什么名堂。 他眉頭一挑,就想把那個錦囊給拆開。 萬一徐閬就是那個老道,給的是個護身符,拆開了就沒用了呢?聶秋提醒道。 現在還需要護身符嗎? 方岐生指了指聶秋袖中的那個銅鈴。 也對,畢竟最惡的厲鬼都在他這里,也沒必要怕別的東西了。 聶秋哭笑不得,只好看著方岐生把那個錦囊給拆開了。 他拆開錦囊后,把手指伸進去,然后拿了一小節白色的東西出來。 人骨,又是人骨。方岐生把那節指骨在手中仔細端詳,還是幼童的骨頭。 他將指骨扔回了錦囊中,隨手掛在了馬鞍上,總結道:看來徐閬還是個喜歡殺幼童的假道士,下回遇見了之后你直接去掀了他的攤子算了。 聶秋卻是覺得此事不大對勁,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 叫他說他相信徐閬,倒也不算是信任,畢竟只有一面之緣,這錦囊里的東西又處處證實了方岐生的說法,聶秋便想了想,只是說:應該也遇不著了。 他們策馬跑了整整一日,等快要到傍晚的時候,果然看見了霞雁城。 方岐生卻是忽然拉住了韁繩,抬頭遠望,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聶秋跟著停住了馬,卻聽見一陣翅膀撲棱聲響起,一只鷹便落在了方岐生的護腕上。 要說方岐生平時不說話的時候,身上都是帶了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和聶秋說話的時候那陣冷意才消了消。此時他看了鷹爪上綁的小竹筒里的紙條后,那身上的冷意都不能算得上是冷意了。 是暴風雪。 聶秋柔聲問道:怎么了? 方岐生面無表情地把手里的紙條撕碎了,世上最討嫌的人,如今就在霞雁城里。 他說:我師弟,黃盛。 第22章 、入城 黃盛這兩個字一念出來,聶秋腦中便浮現了一個虛影。 取這個名字的人本意或許是好的,盛,意為繁榮興盛,而他卻硬生生把那個字給換了個意思,變成了盛氣凌人的盛字。 要說魔教除了教主和四門門主以外,還有誰最負兇名,那就是黃盛了。 性子古怪,易怒,動手起來絲毫不顧忌其他事情,最后導致正道里的各派人士都盡量避免和他接觸,就算是聶秋也只是和他說過那么一次話。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上一世他在屠盡黃府上下數百余人的時候。 那是一場幾乎要吞噬了天地的熊熊烈火。 聶秋難得起了惻隱之心,他攔住了想要沖進火焰中的黃盛,聲音在火光中愈發飄忽,你現在進去難道是想要燒死在里面嗎?黃盛,正道其他人不會放過你的。但是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離開,一炷香后我便動身追你,若是追上了我就再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這個一貫驕縱的少年仿佛失了魂魄似的盯著那團噼啪作響的火焰,眼淚一滾便順著臉頰滑了下來,一炷香時間讓我離開?聶秋 你以為我會逃嗎?你要么現在就殺了我,要么便是我殺你。他哈哈大笑,臉上還掛著淚痕,常錦煜這么多年來沒教我什么好的,就教了我一件事 聶秋將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方岐生的手輕輕一抬,那只瞧著十分兇猛漂亮的鷹便飛走了。 他按了按太陽xue,說道:我師弟從小就與我不對付,長大后才漸漸地好了許多。 那你還這么討厭他? 方岐生的雙腿一夾馬肚,兩人便繼續策馬向近在咫尺的霞雁城前行了,隨即他神情漠然地說道:小時候我們是互相往對方的飯菜里下毒,偷偷地給對方使絆子,然后去找師父告狀后來雖然沒再做這類事情,但是一般情況下也不想見著對方。 畢竟黃盛無論是多少歲都還是那么討人嫌。 霞雁城越來越近,他們二人倒也不急,在馬背上悠悠地聊起天來。 我師父天天叫我早起晚睡,每日不是練武就是讀書。方岐生緩緩說道,而他把黃盛是當親兒子來養的,成天把人慣著,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上怕摔了。黃盛沒有拜師入門之前就是個囂張跋扈的性子,拜師之后就更變本加厲了,又有我這個師兄擺在這里,我不吃他那一套,他自然很不高興。 總歸來說,方岐生是被當成下任教主來養的,黃盛是被當親兒子來養的。 可別人黃盛從小嬌生慣養,黃府上下百口人都把他當寶貝似的慣著,方岐生卻是在幼時就失去了雙親,打小就孤身一人在江湖中漂泊。 方岐生是個直性子,黃盛又是個嬌生慣養的主,兩人相見后簡直是一見如故,當即便打了起來,往后的十年里都是互相給對方找麻煩,樂此不疲。 就是他們的師父卻很是頭疼了,懲罰黃盛又舍不得,方岐生那頭又叫人抓不住把柄,索性每次都是將二人一并罰了,黃盛一日不準吃飯,方岐生一日只準與自己切磋。 最后果然還是黃盛撐不住了,方岐生那是痛在身上,黃盛是精神上和身體上的雙重痛苦,黃家本來就有錢,他從小沒有餓過一頓,此時一餓才知曉吃不上飯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當即才求了師父讓他不如像方岐生那樣去切磋武藝算了。